本帖最后由 秦皇岛简枫 于 2023-2-25 23:16 编辑
去野外带娃玩儿,娃总是痴迷于沟洼壕渠处的蚂蚁窝和蜗牛壳。天气暖和了,也就任由他手脚并用地翻腾踢打。我在边上拎着一个袋子,把他鉴定为是宝石的那些石头疙瘩装起来带回家。娃有无穷的精力,也有好记性。教他栾树兜兜围着风转,教他黄栌开花一团粉艳。有时我故意让他以为我忘记了,就问他那高高挂在枝头的像个菇娘果一样的是什么呢?他兴头十足地给我讲,他说小果子绿色的时候没成熟呢,等到成熟了就变成黑褐色了,风吹落它们,它们的肚子里有两三颗种子,像个羊粪蛋子。
开车带娃玩儿,会选择一处偏远的地方。有山水有农舍有栅栏有炊烟,让娃有机会去亲近鸡狗猫鸭,乡里土路牛粪硕大地摊开着,有的晒干了有的新鲜得冒着热乎气儿呢。娃指着新鲜的牛屎说好像花卷,又说这个花卷不能吃。春天最是好出游,春风打开了大地这本书,等我们去探寻去破解去拥抱。鸭葱、薤白、老姑草、地黄,几天功夫挣着抢着钻出来,田野忽然柔软起来,那些和我一样带娃踏青人,唤娃的声音都绵软了。
春日好读书,风温暖地催生出人心深处蓬勃向上的愿望。翻出书晒晒,坐下来读上半日,书中自有天意自有看似无用实则真无用的暗示意义。读书之用在于久远,在于未来某一时刻里的幡然明了。读书半日余下半日去旷野,那旷野之息便是那半日读书的延续了。看哪里都好,燕子翩然低飞喜鹊枝头远眺,乌鸦从荒芜之地腾空而起,我和娃站立在一条小路的岔口,安静地看着。三月的天蓝得让人心慌,却又能瞬间觉得安宁从容,透过毛眼杨的枝桠看那块蓝,不规则的被切割成多边形状。这一小片天空之下的春光里,也能滋养出茂盛的事物。我捡起树枝划出一块方格子,教娃一起玩儿猜玻璃。最难以忘怀就是我们童年时经历过的,闺女说她最好的玩具就是破碎的碗片子。
一套小号的锨镐耙铲,三个娃都喜欢。八岁的姐姐用,五岁半的弟弟也用,两岁的小弟弟也闹着要。挖土刨坑爱种什么种什么,只要有一点点可能,就要满怀热情地埋上土。剩下的事就交给春雨,我们等着瞧就好了。一本《春天的兔子》娃们没完没了地看,青绿配鹅黄的调子,画风很温暖。小兔子玛斯杰没有弟弟妹妹,别人告诉他春天来了才会有。有时候我们围坐一起叽叽喳喳的说着《春天的兔子》,二宝美滋滋地说我有姐姐也有弟弟,大宝就接上说我有两个淘气的弟弟。常有人问闺女谁给你的勇气生了仨娃,闺女说我能送给孩子最好的礼物就是手足情深。这么说我是愧对于闺女的,那个独生子女一统天下的年代,女儿的陪伴就是两个半新的塑料娃娃。
姐姐在野外捡回家两块看起来很普通的石头,说一块给弟弟。她说迎着太阳光能透出亮呢,她说这是宝石。我说能带姥姥也过去捡一块宝石吗?我想放花盆里,陪着虎刺梅开花。她说可以啊,就在大湖边上,我一定为姥姥选最好的宝石。我们都习惯了把自以为的好东西送给喜欢的人,这份心意比宝石很珍贵。无需刻意教她们分享,每个人都乐得把一支雪糕三人吃,一块巧克力掰着吃。行走在春天里,风起时有泥土的味儿直往鼻子里钻,这是春风的手臂翻动着自然这本大书。而这泥土之味和书房里读书时的油墨芬芳多么相似,对人心深处的滋养也是殊途同归吧。我庆幸自己有一颗拒绝长大的心,即使皱纹白发不放过我,我愿我的眼神依旧保有清澈的光辉。
路过牡丹园芍药园,路过海棠花林忍冬花林,八岁半的欢喜还记得牡丹和芍药长得很像。她说牡丹花先开,花谢了芍药才开。这个细心的娃,我轻轻地吻一下她的额头。园林工人在清理马莲花枯萎的叶子,我和欢喜说我们小时候跳皮筋就唱马莲花歌。鸡冠毽儿鸡冠鸡,马莲开花二十一……欢喜说姥姥你小时候也像我这么小吗?我说还有比你更小的时候呢,姥姥也不是生下来就是姥姥啊。她抱住我说我怕姥姥老了,我说怕老也得老,珍惜当下好好玩去喽。
最近越发得闲,长日里只有放学才去接娃,这之前有好大一块太阳底下的好光阴呢。骑电动车带着闺女和才两周的小宝晒太阳吹春风,也是颇为自在呢。许是娃多于是沧桑,某一天对镜子剜一块谷雨牌美白淡斑霜,斑点淡了眼光柔和,先前的凌厉不知散去了哪里。每天对着娃笑,讲故事笑画画笑,教她们认识花草树木也笑。在我这儿,哪儿哪儿都有的学都有的教,三十六年的讲台没站过瘾,这一份无缝衔接正合心意。我在小黑板上写黄栌,边上画了一片晚秋的黄栌叶,绛红色拖着细长的叶尖,有点像一条胖嘟嘟的鱼。
世间的事物啊,怎么看都好看。像花开百种各具情态,植物哪有丑的,生根发芽开花结籽都恰到好处。小宝说话利索,说出的话让人心里舒坦。踉踉跄跄地走路,遇见和他一般高的花,撩拨一下还要加一句小花真漂亮。三天没见姐姐一见面就说姐姐我太想你了,我怀疑这娃带了前世记忆来的。我们全家陪着八十六岁的太姥爷过生日,太姥爷和小宝一样乖顺,拍照的时候我说来来来看我这笑一个,小宝假乐咧开嘴巴,太姥爷真乐也咧开嘴巴。我们聊身边的人的趣事,太姥爷接口说你们说谁呢是高家窝铺的不?我们都乐了,这个赤峰敖汉的老人活得通透,被太阳照耀了八九十年了,眉眼之间都是慈祥。娃她爷爷逗他说什么高家窝铺还齐家沟子呢。
有时候太姥爷拄着拐棍后边颤巍巍挪蹭,小宝摇摇晃晃在前头跑。那做了太姥爷的还念念不忘叨叨着别让小老三摔跟头,自古以来鼻涕都往下流啊。小宝看见路边停一辆带棚子的电动车,他拉住爷爷的手让爷爷买一辆,说怕下雨浇湿了。也不知道娃的心眼哪儿长着呢,这个小人精。路旁的海棠花树在风里摇晃,去年的海棠果子还有几个留在枝头,着新旧交替的世界这残雪消融的早春。
画画的时候用得最多的是柠檬绿葱心黄,画凫水的小鸭子画破壳的小鸡雏,画一派荒芜里冒出头的蒲公英白头翁。星星点点点点成片,河堤柳成烟村庄木栅栏,这一切眼见着的鲜活的可触碰的事物,宛如风烟滚滚的一股子潮水席卷而来。一只小鸭子一栽歪就歪到小河洼子里去了,河水还有点凉,但是小鸭子不惧怕伸展了后腿向远处游走了。很多小鸭子噼里啪啦下水了,嘎嘎嘎地叫,春天就这么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