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话反说《三礼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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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礼赞》是周作人《娼女礼赞》《哑吧礼赞》《麻醉礼赞》三篇随笔的总称。《娼女礼赞》未标明写作日期（在周作人这是少有的事），“1929年3月25日刊《未名》2卷6期”；《哑吧礼赞》作于“十八年十一月十三日”，“1929年11月18日刊《益世报》”；《麻醉礼赞》作于“十八年十一月三十日”，“1929年12月5日刊《益世报》”。三篇随笔以《三礼赞》为总题，保留小篇目，收入自编文集《看云集》《知堂文集》。

    关于礼赞，周作人在《哑吧礼赞》有一句阐释性的话：“哑吧之可赞美盖彰彰然明矣。”所谓礼赞，就是赞美。细细考究，礼赞与赞美略有区别。赞美指称赞、颂扬，礼赞比赞美要进一步，是怀着尊崇的态度赞美。换句话说，礼赞比赞美更真诚谦恭，更谨严卑微，虽不至于弯腰曲膝，却肯定不是昂首望天，示人以下巴、鼻孔。

    《娼女礼赞》从“贯华堂古本《水浒传》第五十回叙述白秀英在郓城县勾栏里说唱笑乐院本”谈起，引德国人柯祖基（Kautzky）“在资本制度之下，卖淫成了社会的台柱子”、哈耳波伦（Heilborn）“欧洲妇女之精神的与艺术的教育顺卖淫制度而建立”、美国人们肯（Mencken）“牺牲了贞操的女人，别的都是一样，比保持贞洁的女人却更有好的机会在”等观点，先得出“白玉乔所说的‘歌舞吹弹普天下伏侍看官’总不失为最有效力最有价值的生活法”的结论，再引申出“在现今什么都是买卖的世界，我们对卖什么东西的能加以非难乎”主题。最后以日本歌人石川啄木的话为结：“我的生活总是现在的家族制度，阶级制度，资本制度，知识买卖制度的牺牲。”

    从谈古说起，所道多为国外，其实心在当下，意在身边。在引用们肯所言“牺牲了贞操的女子”“最初是姿色之恶俗的交易，未了成了正式的结婚”后，周作人看似不经意地发了一句议论：“这岂不是‘终南捷径’，犹之绿林会党出身者就可以晋升将官，比陆军大学生更是阔气百倍乎。其对走“终南捷径”者、卖身投机者的鄙视，显而易见。

    《哑吧礼赞》从嘴巴的“（一）吃饭，（二）接吻，（三）说话”的三项功用谈起，认为“哑吧的所谓病还只是在‘不能言’这一点上。据我看来，这实在也不关紧要。”为什么呢？因为“中国处世哲学里很重要的一条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哑吧者，可以说是能够少一事的了。”然后切入“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谈及时事：“一说话，话中即含有臧否，即是危险，这个年头儿。”最后再举因言获罪和不言寿终各两例，由此得出结论：“吾家金人三缄其口，二千五百年来为世楷模，声闻弗替。若哑吧者岂非今之金人欤？”“世道衰微，人心不古，现今哑吧也居然装手势说起话来了。不过这在黑暗中还是不能用，不能说话。孔子曰：‘邦无道，危行言逊。’哑吧其犹行古之道也欤。”

    说哑吧，其实是想谈说话的自由。两个结论，一反问，一感叹，对比强烈，意蕴无穷。后一结论所谓哑吧的手语在“黑暗”中“不能用”、因此“不能说话”是双关语：黑暗的环境里什么都看不到，借助于眼睛的手语自然不能用，只是虚言；世道黑暗，“邦无道”，不能自由地说话，“危行言逊”，才是文章的核心要义。

    《麻醉礼赞》先谈“麻醉，这是人类所独有的文明”，“成心去找麻醉，是我们万物之灵的一种特色，假如没有这个，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了。”再谈“麻醉有种种的方法。在中国最普通的一种是抽大烟。”“中国古已有之的国粹的麻醉法，大约可以说是饮酒。”抽大烟是当下最普通的，饮酒是古已有之的，二者的共同之处是让自己沉入“醉梦”的小天地里，“陶然”忘苦、忘忧甚至忘记一切。因此“信仰与梦，恋爱与死”与抽大烟、饮酒差不多，“也都是上好的麻醉。”由此引申出：“醉生梦死，这大约是人生最上的生活法罢？”“我们的生活恐怕还是醉生梦死最好罢。”最后言及“我”：“所苦者我只会喝几口酒，而又不能麻醉，还是清醒地都看见听见，又无力高声大喊，此乃凡人之悲哀，实为无可如何者耳。”

    不敢“直面惨淡的人生”，不敢“正视淋漓的鲜血”，只能自我麻醉。自我麻醉，既是无可奈何的被动躲避，也是明哲保身的主动选择。结果自然是得过且过，醉生梦死。只可惜，“我”“不能麻醉”，“还是清醒地看见听见”。看见听见却“无力高声大喊”虽然可悲，但比看不见听不见似乎要好一点。

    《娼女礼赞》《哑吧礼赞》《麻醉礼赞》被周作人归总为《三礼赞》，不仅因为文章题目里都有“礼赞”一词，更因为三者前后相续、关联紧密。看似各有所言，其实所谈都与“时局”和“文化”相关。《娼女礼赞》讽刺走“终南捷径”的卖身投机者，但他们终究是部分，并非全部。《哑吧礼赞》暴露人人自危不能说话的“黑暗”环境，高压下，万马齐喑，只有哑吧才能善终。《麻醉礼赞》揭示不得不“醉生梦死”的传统文化底里，既然无能为力，那就躲进小楼成一统，不管春夏与秋冬。由部分到整体，由现象到本质，由表及里，层层递进，发掘导致“卖身”行为、“黑暗”时局的“麻醉”基因。娼女、哑吧、麻醉三者，是周作人从民国“十八年”的时局和传统文化里“抽”出的“丝”，“剥”出的“茧”，它们所代表的、所指向的、所背负的，恰是周作人要抨击的。

    《三礼赞》的文章基调是灰暗的，悲戚的。既然“资本主义是神人共佑，万打不倒的”，既然“装了哑吧，既成高士之名，又享长寿之福”，既然“我们的生活恐怕还是醉生梦死最好罢”，即使“清醒地都看见听见”，却“无力高声大喊”，那还有什么希望？既然没有希望，那我们也就只好如娼女，如哑吧，麻醉自己，麻醉下去。《三礼赞》之所以令人倍感灰暗、悲戚，之所以令人看不到希望，是因为没有出路。套用一句曾经很流行的话：《三礼赞》找到时局和传统文化上存在的问题，并对其多有抨击，但没有给出解决的方案，令人无从着手，不知出路何在！

    周作人作文，喜欢用“曲笔”，喜欢正话反说。《三礼赞》即如此，所谓“礼赞”，其实是讽刺，是揭露。因此，文章标题里的礼赞，其实应该是加引号的：“礼赞”。

刘彦林

好久不见。问好老师。

刘彦林

《正话反说<三礼赞>》，以周作人的随笔《娼女礼赞》《哑吧礼赞》《麻醉礼赞》作为支撑，分别对相关的三篇文章的特点作了有见地的论述，融知识性、史料性于一体；观点鲜明，论述得当，给读者留下深刻的阅读印象。拜读学习，祝福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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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彦林 发表于 2023-4-3 10:22
好久不见。问好老师。

春节放松自己，书也读得少了，字也没怎么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