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刘彦林 于 2023-4-30 09:34 编辑
故乡是一个人的根。父母的出生地,在三百多里外的西和县河口乡刘家沟村,那是父母的故乡,也是爷爷、奶奶的故乡。如今,父母生活的地方,成了我的故乡。然而,即使成年后远走他乡,我的灵魂依然情牵着故乡。至今,我的根还没有从故乡的土地上拔出。即使离开故乡多么遥远,我都走不出她关切与疼爱的视线。
故乡也是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树。蜗居于大山褶皱里的故乡,我更乐意让一棵树作为形象代言。在生长于山坡、田野的难以数清的树中,我更倾向于故乡是一棵普通的核桃树——没有娇艳的花朵吸引蜜蜂蝴蝶,也没有色泽光鲜滋味甜美的果实诱惑味蕾,连它密密扎扎的绿叶都没有奇特的形状,然而它也能开花,也能结果,更能在更多人的唇齿间留下美好的回味。因而,在远离故乡的日子里,一棵枝干粗壮、枝叶茂盛的核桃树,总也无法在城市的钢筋水泥丛林里扎下根须,就在心灵的“故土”上扩大伞盖的疆域,领受阳光爱怜的抚慰,经受游子满含深情地仰望。为此,我把自己的昵称命名为“行走的树”,想通过这种方式与故乡永葆血脉赓续的脐带关系。然而,我对故乡的心绪是复杂的,深切地爱着——她的哺育之恩,我不能熟视无睹,也不能做忘恩负义的事;想着远离——她的贫瘠,繁重的辛劳,生活的清苦,让我与她保持了较远的距离——这种悖论,却是较为稳固的存在。
故乡更是我的灵魂皈依的宗教。尽管我跳出了农门,进入小城生活二十多年。或许是性情使然,我至今都难以真正融入市井街巷,纷纷嚷嚷的喧闹,熙来攘往的人流,常常拥堵的车辆,尤其是高悬于半空的楼阁,总让人处于“悬浮”的状态,连仰望星星的眼睛或着月亮的脸,也成了一种奢侈之想。然而,只要回到故乡,稔熟的记忆顿然显影于脑海,熟悉的气息迅速沁入心脾,仿佛置身陶渊明一生寻访的桃花源。弥眼的碧绿青翠,涌入耳廓的鸟语虫鸣,但见嘉禾拔节扬花,山花野草点染峁梁沟壑,炊烟于屋瓦檐角葱茏如树,再有狗吠、鸡鸣、蛙鸣和溪流的合唱,更有夜晚星星月亮的相伴,在老屋的土炕上做出的梦,会自带甜蜜与醇香的味道。甚至,那些脾气暴躁、心烦意乱和人生的失意与落魄,都悄然无药而自愈。不论多么沉重的打击,都会被故乡暗中疗治伤痛,她拯救的是游子被放逐的灵魂。
这么多年,我似乎还没有蜕去农民的禀性。尽管没有手握镢头,或者肩扛铁犁,在属于故乡的土地上耕耘与播种,但我的肠胃依然对出产自故乡的小麦磨成的面粉,以及故土孕育的土豆、葱、蒜、黄瓜、扁豆等蔬菜情有独钟,反而对超市里外表水灵灵的大棚蔬菜、反季节蔬菜和有机蔬菜有着戒备式的排斥心理;我的性格敦厚、温和,喜欢安静、无争,至今没有学会尔虞我诈、欺上瞒下、表面花言巧语、背地里调拨离间,更没有学会酒场上推杯换盏、猜拳行令和官场上的虚情假意、阿谀奉承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就连衣着,我也喜欢颜色朴素、布料普通、价格不贵的服装,几乎可以说不修边幅,哪怕被人瞧不起都不在乎。其实,我对的生活观念,带给我的是舒坦、舒心和舒畅,安泰、安然和安稳——当然,也不是不求上进。何况,我本是农民之子,不忘祖宗,不忘自我,也符合人本为人处世的准则。因而,天命之年的我,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水土不服”!但求自在,人生无过,唯有心安,才是人生至境。
源于以上的诸多因素,我一度想把要出版的散文集命名为“消痛贴”——治愈一个远离故土之人的灵魂暗疾。然而,好心的编辑一再提醒换一个优雅而别致的书名。于是,在数十篇文章中挑挑拣拣,才选中用写给女儿的散文的题目——《遥寄一篮雪花》,这篇散文起初发表在一家报纸上,后来被不知名的朋友选编为中学生语文模拟卷的阅读题。它也是一朵文字编织的“雪花”,在大江南北被莘莘学子遇见,把人间亲情通过多样性途径传递扩散,要是能在更多人的心间挥洒爱的“雪花”,也是一种浸润和潜移默化式的救赎。这篇文章的意义因而更加广大与深远。这也和文学对人的启迪和教化毫无二致。
在我的许多散文中,我的目光仍然聚焦于故乡——故乡的土地,故乡的人们,故乡的庄稼、草木、牲畜和禽鸟。在我的记忆里,故乡的山水草木葳蕤的样子,庄稼收获在望的喜人情景,似乎永远定格于我离开故乡之前的镜像。新世纪以来,故乡的变化显而易见,幢幢新房拔地而起,小轿车家家皆有,可是,我明显感觉到和故乡的疏离感越来越浓。究其原因,故乡的田地多有撂荒的现象,庄稼种植的面积也在连年减少,草垛、碌碡、马车和酣畅淋漓的山歌一去不返,狗吠、鸡鸣、牛哞和羊咩几近销声匿迹,年轻的小伙、姑娘纷纷奔向北、上、广等大都市,把年老体弱的父母丢在老屋留守,把幼年的孩子塞进学校封闭管理,结果是让身披华丽外衣的故乡越来越“空”,呈现出人迹稀少、炊烟走失的凋敝,真令人忧心忡忡——这还是我心心念念、盼着终身皈依的故乡吗?
我的本性执拗,而且恋旧情结根深蒂固。即使故乡出现令人担忧的趋势,我对故乡的真情不曾更改,留在记忆里的故乡人始终不变,和我至今还有交集的故乡的山巍峨矗立,与我的生活息息相关的生命之水潺潺奔流,我宁肯相信大自然有超强的保鲜功能,把最美好的故乡拓印在灵魂的屏幕上。尽管我笔下的故乡人有着或多或少的劣根性,尽管我笔下的故乡景象有着没有新意的旧面孔,尽管我笔下的故乡事物有着濒临消失的隐忧,但都是故乡最真实的样貌被我描绘,我也会尽量构绘出故乡最本真的一面,这也是我在非虚构写作上的惯常性的终极追求。把故乡更多的元素留存在文本中,也是我为故乡能做的一点事。
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作家,按理说要进入乡村的内部,进行解剖式的叩问与探寻,像梁鸿的《出梁庄记》那样,把故乡的疼痛掏挖出来撕扯掰开仔细分辨与核验。我也试图借助多种农耕类书籍,更加进入到农耕文化的纵深,破解与故乡更多的密码,可是,我的故乡仅为不足百人的小村庄,而且在大山的旮旯里瑟缩着,没有更多值得向外人称道的东西,不过,我已经很满足了,能把故乡以文字的方式存在更久,也算为故乡尽了一份绵薄之力——怀揣故土,互相取暖,这已经足够。当然,我还想建造一个隐形的故乡,在只有自己熟知且别人无法找到入口的地方,用于安放自己的并不平静的心灵和忐忑难安的魂魄——高贵如灯,照彻归途!
乡愁浓稠,而故乡依然会在我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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