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断桥边 ——读陆游的《卜算子·咏梅》

何足道哉

　　寂寞断桥边


　　——读陆游的《卜算子·咏梅》


　　这是一首人们耳熟能详的咏梅词，孤独，寂寞。有叹惋，有不甘，还应该有那么一些些傲骨。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在宋代，若论诗文上的名气，与苏轼相比，陆游尚有所不及。若说字里行间的家国情怀，陆游就强许多。或许这与诗人的境遇有关。就像唐代的李白与杜甫，李白生活在盛唐时代，他的诗文就多了豪迈与浪漫。杜甫生逢乱世，境遇坎坷，他的诗作里面，就免不了许多的悲伤，哀怨与唏嘘。南宋的诗人们与北宋的诗人境遇是全然不一样的。如李清照，南渡之后，那种贵妇人悠游的生活不复存在了，她的诗风，也因此发生了改变，写出了“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这样的慷慨声，苍凉语。


　　像许多南宋诗人一样，陆游的心中总是揣有一颗拳拳之心，让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去疆场杀敌，报效国家。“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南宋许多心怀梦想的人，多少都有收复中原的梦，想着有朝一日“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但是，却总是梦碎，梦断。“梦断灯残闻雁声，揽衣起坐待天明。”一手执戈，一手赋诗的诗人们，梦碎之后，只能去填词作赋，梦里寻醉，慷慨凄凉去了。醉里挑灯看剑，梦回画角连营，可怜白发生。


　　是啊，心怀报国之志，却总是报国无门。就连那个让对手慨叹“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的抗金名将岳飞，也在一声声长啸中，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没有辛弃疾那样千里单骑手刃叛军首级的本领，没有岳飞手下所向披靡的百万虎狼之师，陆游，能做什么呢？


　　填词作赋。一声声，含泪陈情，希望有人懂。


　　他将所有的梦，所有的倾诉，都寄予在一阙一阙长长短短的诗句中，叹息着，哀怨着，悲伤着。


　　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有桥，却早已断掉。前路茫茫，断桥之后，越加茫然。看不清前途是什么，希望在哪里。但总是需要做些什么，那么，就去开花，至于能不能结果，那就是无法预测的事情了。于是，在荒芜的驿站外面，那座不知道什么时候断掉的小桥旁边，静静地，寂寞地绽开吧。花朵，总需要开放。就像诗人终归还是要去写诗，有没有人欣赏，似乎与自己无关。没有人欣赏，就绽放给自己看，给清风看，给飞鸟看，给大山看，给这里的荒草野树看，给那些愿意看的人看。


　　一棵开花的树，静静立在荒郊野外，然后，慢慢凋零，零落成尘。


　　原先，这里也是热闹之地。那些远行的人，那些送别的人，在长亭外，小桥边，折柳，饮酒，依依惜别。花间一壶酒，醉了一双人。泪眼婆娑，花影婆娑，人的脚步，亦婆婆娑娑。一株老梅，将自己婆娑成了一个背景。


　　那个时候，不寂寞，不孤独，唯有伤感而已。


　　断桥，一个意象，一个符号。


　　满腔的报国之志就像那条小路，通向彼岸的桥断了，此路不通。陆游便寂寞成了一株老梅，老干虬枝，一身苍凉。陆游，有些像沙漠里面一棵胡杨树，艰难地活着，倔强地伸出绝望的枝干。此时南宋时局，还真有些沙漠的味道，荒芜，沉寂，没有生机活力。陆游就将自己生长成了一棵胡杨，一面倔强挣扎，一面将零星的绿意，一点点绽放。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那些达官贵人们都在暖软的风里，直把杭州当汴州了，商女算什么。陆游的一腔热血，洒向何方？


　　老梅，算不算一个意象呢？风也好，雨也好，霜也好，雪也好。老梅都不言不语，无怨无悔。耿耿丹心化作老干虬枝上的点点红梅，在荒郊野外，在那黄昏，在那风中雨中，独自开放。不是为着哗众取宠，不是为着争奇斗艳，自然也不是为着证明给谁看。花朵生来不就是为了绽放的么？绽放，是每一朵花的初心，也是使命。


　　所以，就去绽放了。孤独也好，寂寞也好，遭人嫌弃也好。零落成泥碾作尘，一颗魂魄，香如故。


　　屈原问天问地问鬼神，也无法唤醒那些浑浑噩噩的人，即便舍身一死，也不能够独撑大厦将倾倒。但是，屈原还是沉江而去；文天祥兵败被俘，在押解的路上，不忍目睹大好河山沦为人手，化作啼鹃带血，声声唤，不如归去，不如归去。文天祥的殷殷之啼血，还是无法阻住南宋朝廷飘萍一般随风而逝。可是，文天祥还是义无反顾为国捐躯了。何者？初心仍在，矢志不渝。


　　陆游的寂寞，不是一个人暗自神伤，是一个朝代的悲伤。


　　陆游的香魂，不是一个文人的清高，是一代爱国者的傲骨。


　　南宋，是一个多灾多难的朝代，也是慷慨激昂的时代。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风雨飘摇的朝廷之下，有多少人惶恐着，叹息着，飘零着。也有许多人，流着泪，滴着血，呐喊，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慷慨生哀。


　　陆游就是一个心怀慷慨的人。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就像那株老梅，就算零落成泥碾作尘，那又何妨。


　　站在郊外，对着一株老梅发呆。我将它看成了从南宋穿越而来的那株，裹着香魂的梅树。几千年，只有香如故，只有香如故。


　　化身一株老梅的陆游，站在驿外断桥边，没有哀伤，没有悔恨，只有一身的苍凉寂寞。

刘彦林

好久不见，终于等来了老师您的新作。问好。

何足道哉

刘彦林 发表于 2023-7-14 16:22
好久不见，终于等来了老师您的新作。问好。

嗯，最近有些疏懒，发文少了些。
问候彦林版。

刘彦林

《寂寞断桥边》是关于陆游的《卜算子·咏梅》的解读；切入角度有别于传统的诗意诠释，融入自己的独特理解，创设了别致的现场情境，能给读者带来新的阅读体验。拜读，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