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认领

孙香汗

认  领

　　她离开之后，我才发现，卧室西墙上长出了潮花。我给物业挂了电话。

　　两个礼拜之后，物业领着三个人进我的卧室，这三个人穿着灰扑扑的衣服，用粗大的手指从墙上抹下一朵朵潮花，用拇指和食指的指尖把它们碾成粉末，然后低下头嘟嘟囔囔地商量着。他们把卧室塞满了，走出去的时候，小心注意着避开门楣。他们的大脚印盖满了卧室、客厅和卧室到门口的地板。

　　门铃又响了。我直起腰，踮着脚走过去开门。

　　门外物业孤零零地站着。他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刚才把业主名单拉我这里了。他想一脚跨进来，又突然缩回去了，更加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想他是看见我踮着的脚、手里举着的抹布和光洁的地板。这是一个难得的实在的物业。

　　我在床上替他找到了那份名单，这是一张薄薄的A4纸，上面印着一份表格，表格里有三排名字，有些名字前面有一个红色的小勾。我很快找到自己的名字，发现自己名字前面也有。

　　“很多家都这样吗？”我把名单递给他。

　　“什么？”
　
　　“墙返潮。”

　　“是，有个七八家，我今天叫他们过来一起看看，下个礼拜天一起过来修。”

　　“谢谢……您怎么称呼？”

　　“我姓王。”

　　“噢王师傅，谢谢。”

　　“别客气……再见。”

　　“再见。”


　　礼拜天过来修墙的是一个很瘦小的中年师傅，不是我见过的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我和他一起把床搬开。然后他开始喀啦喀啦铲墙，铲了一个小时的样子，墙铲完了。他把泥沙和水泥块装在蛇皮袋里背到楼下的垃圾站。他一共背了三趟，第二趟的时候，他说住七楼上下真不方便。我想给他泡背茶，发现水没了，就给送水站挂了个电话。

　　等一个小伙子扛着一桶水出现的时候，那师傅已经走了，他说下午来抹泥灰。我就自己泡了杯茶喝。在做午饭的时候，门铃响了。我想那师傅这么早就来了吗。透过猫眼一看，原来是刚才送水的小伙子。我打开门。他不好意思地说，刚才把签收本拉我这儿了。我回头一看，桌子上果然有一本皱巴巴的本子，刚才倒没留意到。我把本子拿给他，并嘱咐他要小心。他谢了我，我和他说了再见。回到厨房的时候，菜焦了。

　　吃完饭，我睡了一会儿，做了一个浅浅的梦。梦被门铃惊打断，师傅来了，带着三只沉重的袋。我观察到一袋是工具，一袋是沙子，一袋是水泥。他在客厅地地板上铺了块三夹板，然后在上面很快地拌好泥灰，开始往墙上抹。我发现他抹墙的动作很有节奏感。接着我再发现他竟然是戴着耳机的，一根黑色的耳机线从头发下很快地钻进衣领，不留心观察是很难发现的。难怪早上我叫他别铲得这么用力，泥屑溅得玻璃嘣嘣响，他都没有理我。

　　我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又做了一个浅浅的梦，有些情节还跟中午的梦接得上。等我醒来的时候，师傅已经不见了。我听见门外楼梯上噔噔的脚步声，我应该是被师傅的关门声吵醒的吧。墙已经抹好了，一堵灰灰的湿湿的墙，等干了之后再抹白。脚步声又噔噔地响上来，门铃响了，猫眼里是变形的师傅。我开门，师傅不好意思地笑了，他说他的手机拉我这儿了。我替他找了一下，发现它插在充电器上，充电器插在卧室的电源上。我把手机从充电器上拔下来拿过去给他。师傅手摸着门框更不好意思地笑了，他说是不是还有个充电器啊。我说是吗是吗。师傅说是的是的。我就又跑回卧室一趟，把充电器从电源上拔下来拿过去还给师傅。

　　就这样，自从她离开和开始修墙后，经常有人到我这里来认领他们不小心拉在我这里的东西。譬如米店店员来认领袖套，邻居来认领瓷碗，小卖部的阿姨来认领两个啤酒瓶，妹妹来认领发夹，同学来认领皮包，妈妈来认领存折和姑娘的照片……我一一归还给他们，很少故意刁难他们。就算有人把本来属于我的东西认领去，一般情况下我也不会拒绝，因为我觉得连我的身体也在期待认领。

2003.11.18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观潮生

呵呵，不知道怎么回事
从一开始就觉得香汗的文字很感性，所以读着读着就以为是哪个”才女“写的：）
这篇很有味道，有些隐隐的忧伤埋得很深
像一首很忧伤的诗。能把小说写出诗的感觉，实属不易：）

左显辉

这文章好，尤其结尾那句，我的身体也在等人认领......精彩！
我感觉主题是蒙胧的，但有味道。

虫虫凶猛

荒诞朦胧加魔幻,楼主真是融诸家之长为一炉.文字精炼象电报;开头极好,有马尔克斯老的风范,急剧魔力,这也是大家觉得难懂却能看完全篇的原因吧.
楼主把握生活感受的能力非同寻常,这篇发到任何一个文学期刊都不会跌该期刊的身份吧?

"一根黑色的耳机线从头发下很快地钻进衣领，不留心观察是很难发现的。"
"她走后..."
"认领..."
人与人难以亲近的隔阂是触动楼主和观众的原因.

肖战胜

淡淡的忧愁渗透于无助与无奈之中,真的不错

观潮生

你走之后墙角   开出了潮花：这些
忧郁的花朵你  留下它们，
却迟迟忘记认领。

还有毛巾：每天早上   它们都
滴滴哭泣；香皂也
一天一天瘦去；沙发角落的小小发卡
我今天早上发觉：它是多么孤单。

是啊，秋天来了：树留下叶子
草留下青色     路留下
脚印   成熟留下收获
心：留下你。

而你　留下我和    我的身体：
迟迟还不来认领。

冰雨by

最初由 观潮生 发表
你走之后墙角   开出了潮花：这些
忧郁的花朵你  留下它们，
却迟迟忘记认领。

还有毛巾：每天早上   它们都
滴滴哭泣；香皂也
一天一天瘦去；沙发角落的小小发卡
我今天早上发觉：它是多么孤单。

是啊，...

很好，欣赏了！

小说好在结尾
诗歌好在语言

可惜的是主题并不很一致。

观潮生

呵呵，所谓“有感”可能非“同感”了：）

冰雨by

是的,潮生说的不错.

不过,能如此也已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