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灯者说

秦皇岛简枫

提灯者说


有人这样比喻：教师是提灯者。当我写下提灯这说，禁不住笑了。我们老家说一个人自夸，就这么说她：啧啧啧，刺猬生的溜溜光黄鼠狼生的喷喷香。然而从人性角度出发，这又是很好理解的一件事。比如我，做了36年教师，对教师这个词是颇具情感的。


我常和朋友说自己除了和孩子打交道别无他长。我把这个称为单纯，事实上就是行为力上的低能与笨拙。我在老家教书的时候，我们村的人背地里说我高傲遇见人不爱说话。那时我的话都说给孩子们了，我的学生十几个，也比我小不了几岁。我和她们在暴土扬尘的操场上踢毽子跳房子打篮球，我订阅《童话大王》自习课读给她们听。我竟然在那几年里学会了剪头发，虽然我剪得不那么光滑，但没人苛求我做到完美。我的手被剪子磨出了水泡，我妈说我大闺女可真长大了。


我妈说我是肩不担担手不提篮，说我整天就知道抱着一本书。我妈有时候嘴上说狠话，比如她说一天到晚就知道看书书里有你爹有你妈啊，然后她和别人聊天时候说我闺女拿看书当饭吃我闺女将来能做大事。我也不知道我妈心里的大事是个啥，更不知道有啥大事等着我去做呢。


我父亲更是以我为傲，逢了年节出去给人写对联，兜里揣个小本子，他说那是他闺女给他编写的对联。他们的闺女工作以后就能耐得不行了，等到他们的闺女结婚成家了，就更是无所不能了。那时候穷，放眼望去都穷，我们一家三口每月能剩下一百块左右。准群的说也不是剩而是省，牙齿上勒出来的，没房子没地未来一片茫然，怎敢放开手脚花钱啊。所以有时候父亲问我能不能借给三叔二大爷几个钱的时候，我从没让父亲失望过。


我父亲识文断字是个乡间秀才，如今我四叔都七八十岁的人了，还能画能写思维灵活。叔伯妹子们都说我遗传了老家儿的强大基因，感谢父亲母亲给我生命和生命之上的全部意义。


后来我搬去小镇上居住，不过是换了个乡村小学教书。带着女儿骑着二八大杠，每天都要穿过长长的村庄，穿过村人耕种的菜园子。很多时候我和女儿下车买菜，回到小镇上那个低矮的小院，那时炊烟早已升腾起，我边听女儿读书边生火做饭。我家距离学校挺远的，有一天我还没吃完中午饭，有个叫王喜的学生汗流浃背地闯进来，说班上有个学生丢了。那一通找，沟沟叉叉都差点翻腾出泡来，乡村小学就这样子，蝎子蛰了狗虫咬了都找老师。因为孩子和家长都以为老师是神老师万能。


那时班上有个学生叫徐大富，和奶奶一起生活，除了要帮奶奶喂猪还要打猪草，上学常迟到。学习成绩不好，负责给班上的炉火封煤。我常在放学后给他补习功课，他奶奶还给我送过一兜子地瓜。后来徐大富当兵退伍回来去邮政局办业务，把我妹妹看成了我，他一进门就喊老师。我妹妹说你喊的老师是我姐姐，当下我妹妹就把我的电话给了他。徐大富和我聊得那叫一个亲，邀请我去他那里说他承包了蔬菜大棚，想吃啥有啥。


我去乡下赶集，遇见一个卖菜的男人，她说一看我就面熟。我说那你是鲤泮庄的啊，他说那时候你带着你闺女，娘俩都是浓眉大眼胖乎乎的。时光流逝得太快了，猝不及防就老了容颜。


女儿大学毕业以后我说去应聘当老师吧，她说不。她说不想走妈妈的老路，当老师太捆人不自由。她说妈妈上班披星戴月，被人管制着一辈子不自由。我给了她建议但并没有过多干涉，她学的播音主持自己做少儿口语障碍纠正。我常听别人喊她姜老师，感觉那么亲。老师这个称呼，怕是浸润了血脉。


当我的工资逐渐增长，足以让我的父母引以为傲的时候，我和父亲说了并且把工资条留给他。现在想起来深感一种炫耀在里边，好在世间唯有父母是真心愿意我们好的。我能想象我不在父亲身边的时候，他一遍遍拿着工资条一会儿凑近一会儿又远离地端详。我也能想象我的父亲在心里把我挣的工资换算成他土地上玉米粒花生角，我知道他是沾沾自喜的。


一方讲台流连36载，如今闲赋在家安享自在，这一隅偏安的日子我是满足的。偶尔会有过去的学生传来消息，老师我读研了老师我考博了老师我获奖了等等。退休前十年我都在学校负责唐诗宋词欣赏课，培养了不少文学苗子。和我走得近的大多是骨子里有文学倾向的，共同的爱好所散发出来的气味也相近。有个学生给自己取名西坡，说是难忘老师讲的苏东坡，现在越来越喜欢那老头。


做老师最幸福的事莫过于被记得，某一天我在公交车上遇见一个花季少女，她上来就抱住我喊老师，我心想这么好看的姑娘是我学生？她说老师我是马莹雪，你最喜欢的每天给你背宋词的马莹雪。时光让我老去时光又让每一个女孩宛如青荷，时光是公允的。


逢我每年生日，最先发来祝福的总是散落天涯海角的学生们。生日快乐啊大美女，祝福您永远年轻永远文思如泉涌。亲爱的老师，生日快乐，寒假回家去找你玩，想您了。我为这朴素真挚的话感动得湿了眼眶，世界真大啊，我的孩子们都在哪里啊。


一辈子都被人喊老师是什么滋味？我以为老师这个称呼是鞭策，是一种不断进步的动力。至少我以为我个人是不断学习的，以配得上人群里那一声落在你头上的称呼。是自律也是节制，是个人行为一个精神范畴之内的疆域。


有人说老师是大地上提灯的天使，这是在说老师这一称呼的崇高与纯净。在我看来，我提的灯离不开我的父亲母亲，他们至少是那个扎灯糊灯等灯的人。我提的灯离不开那些早已长大的孩子们，他们是大地上湖泊，有着最明亮的眼眸，倒映了散发出金色光芒的灯。

秦皇岛简枫

转眼之间又快到教师节了。回忆过往，记取三五以示感怀。

草舍煮字

为人之初开蒙，提着灯引导他们走向黎明，用知识的眼光来打量这个世界。
每种职业都可以有自己的工资条，但唯有教师可以桃李满天下，可以被散落天涯们记得。
江天最纯洁的小恶魔，文章魔力来自自强自爱的经历，来自人格精神魅力。

草舍煮字

桃李满天下，硕果遍天涯。
我们每个人都曾受益于谆谆教诲的老师。
借教师节来临之际，向您及全国的教师致以深切的敬意！

晓玲玲

来看简枫的文字，你最棒。抱抱。

张道云

秦皇岛简枫 发表于 2023-8-19 06:25
转眼之间又快到教师节了。回忆过往，记取三五以示感怀。

心里老师的形象总一直散发着书香，一辈子与书为伴，与生为友，每个老师在孩子们眼里都是永远年轻的。我自信我也是这样的老师。
提前祝我们节日快乐。

幸福小草

嘿，原来是说老师，还以为是海里航行着的灯塔呢。
这份荣耀是简一辈子的标志。

香薰古琴

仔细读完，对老师的敬意又升起来。想当年，老师晚上不睡觉，给我们印刷复习提纲，早上糊了两眼的眼屎上课。还有一个老师结扎第二天就上课。还有一个老师，我感冒了，在宿舍的炉子上给我煮龙须面。还有一个老师在我辍学的时候找到家里，跟我父母吵架，；带着我的被褥逼我上学。
哎，如今想起来当年的老师，眼角又湿润了。每一个都有感人的故事，那是老师的真性情和责任感。
唯有致敬！

淡淡不如风

能讲唐诗宋词课的都是高人，这个老师有水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