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酷暑难耐的盛夏,如果有人给你寄来了一篮凉爽的雪花,毫无疑问,你一定会带着惊喜将它珍藏起来。然而在现实世界里,我的假设只是个人意愿上的异想天开,你的回答肯定是这样的:那是不可能的!的确,这确实是违背季节的一个美好的妄念。但是在2023年的盛夏,作家文杉却真诚地为我们送来了他用内心的刻刀,以温婉细腻的笔触,饱蘸着浓郁的感情汁液;以行云流水般的线条,精心雕琢出的一个冰清玉洁的世界——《遥寄一篮雪花》。
《遥寄一篮雪花》是文杉的第五本散文集。这本集子共分“雕刻人面”“情谊如灯”“简书物语”“轻弹离歌”“散曲数章”五个小辑。收录了他近年来悉心创作的40多篇散文。这些散文有对童年伙伴的追忆、有对亲情的感怀、有对具体物象的描述,不管是写人记事的篇章,还是融情于景的抒怀,抑或是睹物思人的文字,都像是从文杉心中汩汩流出的一脉清泉,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没有一点一滴的膈应,因为纯粹,你能感觉到一个作家,对人间万物的热爱是那样的真挚。那种真挚,更使你觉得他有时候甚至痴迷到了一种用力过猛、用情至深的情景,但这一点也正是他文字的力量,所构筑出的散文特点。当我沉浸在他的文字中的时候,我的心壁时常被这些力量冲刷着,我少年时的那座,和他笔下相似的村庄以及村庄里的人和事也在我心中复活了。我甚至产生了,没能像文杉那样,为我的村庄写下片言只语,而感到了些许的惭愧与遗憾。这一切也让我觉得能够打动人的散文,就应该蕴含着这样的力量。让你从这种力量中,感受到这人间的悲苦、小人物多舛的命运。但你更能从他的散文中领悟到,生活实苦,但这万花筒般变化无常的人间,还是值得我等芸芸众生谦卑地走一遭。
选入”情谊如灯“首篇《幼时玩伴》这篇文章中的大宝、胖妹、艾麦尼、阿健、哲米勒、女女、雅雯,都是和文杉同在一座村庄里长大,并前前后后一起在村庄里上学时的的玩伴。这座村庄是一座回汉杂居的村落。这两个习俗各异的民族,大多都是从陇南不同的地域迁徙而来的。“村子很小,点一根卷烟吸不上几口,能从东头走到西头,再吸几口又能从南头走到北头,一根烟燃烧的时间能绕一圈的地儿,也就二十来户人家,不足百口居民,年龄差不多大的也为数不多,抬头不见低头见,能不玩到一块去吗?一来二去,要好得不分彼此”。大宝的父亲是个上门女婿,大宝的母亲因为痴傻,被村里人叫作“半语子”。他的父亲好吃懒做,在大宝还没学会走路时,就被大宝的爷爷赶出了家门。一生下来就被村民同情的大宝,虽没上过一天学,但却天资聪明、出口成章。对唱山歌乐此不疲,吸引着一群少年玩伴紧随其后,尽管他有着唱山歌的天赋,而且尤其善于唱情歌,最终却连自己的子嗣也没有。正如作家在本文的最后一句话语里所感叹到的:“大宝的命真和他的名字不协调”。艾麦尼是村里的回民的后代,比文杉大两岁,虽然个头窜得高,但却因为五岁那年感冒发烧落下了眼疾。 艾麦尼的爸爸在外地的一个林场里工作,由于工作的原因不常回家,他的母亲和村里的一个光棍汉擦出了火花,最终导致家庭的分崩离析。艾麦尼小学毕业就去爸爸工作的地方读高中,高中毕业后当了林场的工人。在这些童年的玩伴中,艾麦尼能跳出农门,有一份工人的职业,在那个时代是让人羡慕的。可是艾麦尼却在一个冬夜里,因喝酒过量引发了羊痫风再也没有“醒来”。艾麦尼去世的前一天深夜,作家做过一个可怕的梦。这个梦我觉得是这篇文章中最抓人心,也是在布局上最巧妙的一笔,为文中的这几句话做了很好的铺垫“难道是艾麦尼深夜对我发出的呼救?”“难道说,他的死因另有隐情,或者有活着的人并不知道的秘密?”通篇没有明写对艾麦尼的怀念,却道出了对其的万般惋惜和千般不舍,也从而让我们体味出了现实中的小人物,看似生活得风平浪静,其实却有着不为人知的暗疾。这也击中了当下的生活重压下,一些成年人猝死让人忧心的现象。雅雯的母亲是文杉七拐八弯的二姑,自然而然雅雯就和文杉成了表兄妹。初看这篇散文的题目,在我一贯喜欢望文生义的意绪里,我想雅雯,一定是一个和作家一样喜欢读书,最后跳出农门,用知识改变命运实现个人价值,生活过得娴雅滋润的女子。但当我的思绪浸入文本,雅雯的命运却让我充满了惋惜之情。初中毕业,就拿着家里的全部积蓄开始学做生意的雅雯,最先在县城的农贸商场摆起了地摊,由摆地摊到扩大门店,经营品牌服装。看似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表面上努力地打拼着生活的雅雯,却未婚先孕,闪婚闪离。尽管后来雅雯又开了一家,仅装修就化了200多万的豪华火锅店,但仅仅维持了几个月,最后连父母用来养老的费用都赔进了火锅店里。看到这里我的心情和作家的笔下的文字一下子就产生了共鸣,对好高骛远的雅雯除了惋惜,还有和作家一样的对雅雯的厌恶:“你啥时才能认清自己呢?是一只燕子,就不要想着自己去做凤凰。”带着农村泥土清香的雅雯犹如一朵红艳艳的牵牛花,她总是不断地盛开着,攀爬着,总想把自己安放在高处,然而却在每一次盛开中撕裂了原有的面目。在现今这个经济飞速发展的时代,从农村走向城市,渴望过上好日的女性不乏雅雯这样的人,雅雯这个人物是非常有典型性的。我一方面鄙视着她无知的盲目投资行为,一方面又为她一次次飞蛾扑火般奔向好日子的念头而暗生佩服。在《幼时玩伴》里,无论是大宝、艾麦尼、雅雯,还是胖妹、艾麦尼、阿健、哲米勒、女女等,都给人一种真实的立体感和典型性,通过和这些人物有关的童年故事,我仿佛也找回了,我们童年里带着泥土气息的天真烂漫。
除了写人记事,花草、树木、禾苗、农具,甚至一声鸟的鸣叫,平凡到被我们视而不见的一节木头,都能成为他倾情抒写的对象。这些信手拈来的图景,在现实生活中,都是我们司空见惯,却常常被我们忽略了的真实存在。而文杉总能用他善感的心绪与敏锐眼光铺捉到所写事物的内里,勾连起读者情感的投射。收集在第三辑“简书物语”里的《山丹花儿红》是一篇状物散文,这篇散文以山丹丹花盛开的场景为切入点,写出了不起眼的山丹丹花带给“我”童年的乐趣。在行文的不断拓展中,体现出了文杉对家乡的热爱:“那些极其普通的山丹花,充当了引发思念之情的酵母,也充当了治愈乡愁的药引,我离乡之后多次回归,返回时总不忘采摘几棵山丹花幼苗”。也许是女性这个角色的天性使然,除了文杉散文中写人的作品外,我特别偏爱他写植物的散文,他那种内心特别纯粹的、细腻的对草木的情愫,常常会让人毫无来由地滋生出一种,与大地心领神会的欣慰与喜悦。《桂花香》是作家独自在沿河的通道上行走时,突遇一缕绵密的香味,由寻香,而引发的对桂花的回忆,以及借桂花抒怀写出了在众多草木间,喜欢桂花的缘由。“不承想,这次却被一缕香味的舌尖羁绊住,痴迷到非得要去看清的地步——是谁触动了我久已迟钝的味蕾?那缕香,似乎于鼻息间,绵绵不绝,甚至在梦境中也缠来绕去,让我难以释怀”。每每读这几句话的时候,我常常被文杉绵密的,仿佛花香一样的文人情怀所打动。在日复一日循环往复的生活中,我们似乎已经失去了对一朵花,一棵树的感念,但文杉的文字总能唤醒我们内心对这个世界的温情。《进城的土豆》也是一篇借物喻人的散文,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作家自己。他文中的句子读来给人一种“贴地飞行”的轻盈与厚重:“我就是一枚进城的土豆。由于命运使然,碰巧被上苍安排从温润的泥土中移植到钢筋水泥构筑的空间,但经受的是太多的不适宜,也有着水土不服的困扰,更有夜不能寐的惶恐,无论经受了多少外界纷繁嘈杂的干扰,都改变不了我的情感依托和精神皈依——一枚土生土长的土豆”。这些带着浓郁故土气息的文字,常常会让我有一种代入感。曾经看到过这样一句话:“八杆子打下去,我们都是农民的后人”。是的,作为一个从农村走出来的人,我们每一个人又何尝不是“一颗进城的土豆呢?”只不过,我们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早以淡化了对故园的执念,所以文杉的文字犹如给我们的粗糙内心,轻轻涂抹了一层带着桂花香的润滑剂,在文字所带来的细润里,我们内心也被感染了,也自然而然地升起了对万物,不带任何功利目的的温情。
亲情是散文这个体裁永恒的话题,《遥寄一篮雪花》这篇散文,不单是它的名字充满了浪漫的诗意,这篇文章发表后,还被作为中学生语文模拟题,留下了大江南北的莘莘学子们奋笔疾书的身影。我想作家最终选择这个别致出尘的书名,更大程度上是一个父亲对女儿血浓于水的挚爱,与异地求学的女儿对亲人对家乡的眷念。“家乡下雪了吗?”用女儿在遥远的南方城市的一句设问,通过雪花这一线索,在文杉与女儿的情感互动中,把一个中年父亲对女儿的牵念诠释得淋漓尽致。为了能使女儿看到家乡的雪景,作家和妻子,通过拍雪景的图片、录雪景的视频,在网络上给女儿传递着家乡的图景。真是细微之至,爱女至深。然而,这一年却因为干旱,家乡的雪花也成了奢侈的事情。在盼雪的日子里,文杉这样写道:“我幻想过,要是雪花仙子是我家的亲戚该多好,让她趁着玉帝和王母出游的夜晚偷偷给人间撒下雪的花瓣, 让雪花借助风的托举和牵引,迅速抵达金徽大地,然而,我怎么会高攀上这个亲戚啊?在没有下雪的日子里,唯有等待……”多么奇妙的想象,多么诙谐的句子。使大山一样深厚的父爱,有了一种举重若轻的超拔。暖心地让人会心而笑。除了这篇散文,这本文集中奇妙的句子俯拾皆是。
纵观文杉的散文创作,他的笔触具有他笔下桂花的芬芳那样绵密、细腻的气质。这是有别于其他书写者的一大特点,正是这一特点使他的字里行间,总是流淌着像乡村罐罐茶那样浓酽的情感汁液,让我们感受到了他对人性幽微的洞察,以及与生俱来对人与物的悲悯情怀。作为陇南市评论家协会副主席,除了在本职工作上兢兢业业,文杉还在陇南文学圈,作着像旗帜那样的引领。每当有文友出版了小说集、诗集、散文集,他都会用心赏读,然后沉下心来写出扎实中肯的评论文章,使许多文学作者在得到他中肯的点评之后,创作热情进一步高涨。除了这些,他还用心扶持年轻的作者,不厌其烦地推介他们的作品,在上级刊物上得到刊载。这一点,也正是他像土豆一样质朴品质的体现,也值得我们每一个以文学创作为乐趣的人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