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呻吟到天明

河西村夫

　                                    　一夜呻吟到天明

　　 妻给我讲了一件她小时候的事，我一直记着。

　　她们居住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山大沟深，运输都靠驴驮马拉，干什么都不方便。

　　在她八、九岁时，她母亲病着，胆结石，疼得厉害。一疼起来，就感觉要命似的。喝止疼药无济于事，女儿们就给她捶背，捶背一点作用没有，但实在处于无奈。有一天晚上，她母亲胆囊疼得格外厉害，请来乡村医生给看了，给了药，打了止疼针，乡村医生回去了。

　　用现在医学知识看，胆结石，不做手术，结石不取掉，疼痛是难以解除的。果然，她母亲吃了药，打了针，不见一点效果，大半夜过了，仍然疼。

　　无奈，她父亲再去请乡村医生。可是，她父亲出去好一会儿，不见请乡村医生回来。妻和她姐摸黑出去看个究竟。

　　在离乡村医生家不远处，她们看见一个黑影，走近前，黑影咳了一声，原来黑影是她们的父亲，静静地蹲着。

　　她们同时惊讶地喊出：“爹，您怎么……”她爹没有出声。

　　她们明白了，爹是深更半夜怕再次打扰乡村医生的睡眠，不忍心再喊。即使喊了，乡村医生就那么点能耐，起不了缓解疼痛的作用。回到家，又难以面对撕心裂肺的疼痛。

　　夜沉沉地黑，什么也看不清，不知道她父亲的表情，也不知道他眼里是否涌满了泪水。

　　要是现在，叫一辆出租车，迅速拉到医院，完全可以解除痛苦。而那时，只有一夜呻吟到天明了。

　　后来的几天，她母亲在县城医院做了手术。在她胆囊里取出了一把豆子大小的石子，病情终于缓解了一年。一年之后，她母亲胆囊又疼了起来，经诊断，胆囊中又生了石头。

　　多年的病痛和手术，她母亲失去了元气。元气还没恢复，又陷入了巨大的病痛，身体实在太虚弱了。如果再做一次手术，感觉经不起病人的身心，也经不起一个常年吃药的贫困家庭。那长一声，短一声的呻吟，总是从那小小的窗户里传出来，弥漫在小院里。月亮为之垂泪，风儿为之哭泣。

　　她母亲最终没有熬过那一年。待我做了她们家女婿的时候，已是她母亲去世八年后的事，我无缘见岳母的面。

　　岳父岳母生有七个女儿，在他们十多年的生育期中，盼望着生出一个儿子来。但这条生育之路未免太艰难，太固执。相对于别人来说，这根本就不是事。

　　我第一次去相亲，去的村庄名字叫打拉水，属于井泉乡。从我们家出发，走二十里左右的公路后，就进入了一个山沟，山沟里有路，是上坡，宽度倒也可以，能行走汽车。当然，山路嘛，免不了拐拐弯弯，坑坑洼洼，凹凸不平。这样的上坡路大约十几二十里，就到一个叫张家沟的村庄，到了张家沟算是到制高点了。翻过了张家沟梁梁，就又是一路的下坡，有些路段太陡，胆子小一点，或者自行车的刹车不行，是不敢骑自行车下去的，这样的下坡路也有十来二十里。这样，才到打拉水。靠近庄子的路边上，一股水从手腕粗细的管管里打拉拉地淌出来，我想象着村庄的名字和这股水的联系。

　　我们推着自行车上了一个左拐右弯的紧坡，看见白哗哗的好些房舍，是哪一家呢？我的心嘡嘡地跳着，穿过几家房舍，我们进到一个在院墙上掏了小拱门的院落，几间低矮的土平房，小门小窗，这就是姑娘家。我小心翼翼地和大家见了面。

　　相亲过后，事情居然成了。我们结了婚，妻正在怀孕期，有一天忽然接到她姐的电话，说是岳父患了前列腺炎，排不出尿来。自昨晚到今天，不敢喝一口水，不敢吃一口饭。他口干得心里发呕，眼看着人都快不行了，问我怎么办呢?

　　我三哥是我们这儿的乡村医生，医术在我的认为中，还是很不错的。我给他说了情况，他没打一点推辞，拿了导尿管和一些医疗器械就出发了。山路遥远崎岖，我开了农用三轮车，三哥坐在副驾驶座上，快速往岳父家赶。这算好多了，要是在之前，只有骑自行车了。

　　妻因为有孕在身，不适合这样的颠簸运行，就没有去。我知道，她一定在我们离开后，无声地流泪，或者默默为父亲祈祷。

　　一个多小时，我们到岳父家，他们站在门口，在焦急地等待着。他们村的乡医也在，只是束手无策。

　　我们下车进屋，没有寒暄。三哥径直走到岳父面前，迅速插上导尿管，慢慢导出尿来。尿在膀胱中憋了很久，已是褐红色粘稠的液体了。

　　三哥将尿液放了一半后停住，说是一下子放完，病人受不了，膀胱要出现意外。过了一会，他才将尿液逐渐放完。

　　他们的村医站在身后，全程观看了排尿的过程。估计，他应该也学会这一技术了，若以后遇到这种情况，应该可以解决了吧。我又想，一个村医，好歹也学习了许多医学知识，这个简单的过程应该会进行的，为什么他就做不了呢?

　　山大沟深落后，就医难的具体表现啊。

　　导完尿，岳父气色有了好转，看上去精神了些。从危在旦夕，一时之间又成了好人。之后，三哥又教给岳父如何自己置换导尿管，三天换一次导尿管，不换要感染。

　　我不禁想，一天一夜，岳父不能排尿，不敢喝水，那简直就是生不如死的感觉啊。这感觉何止是用一呻吟可以缓解的。

　　那天晚上，岳父转危为安，大家悬着的心放下来了。妻姐给我们杀了一只鸡，炒了。岳父也吃了一些，大家都很高兴。第二天一早，我开着三轮车，将三哥送回来。我现在记起，那时我忘记给三哥医疗费了，三哥也没提起过。那么危险的病情，三哥手到病除，竟是免费的。

　　后来的日子，我给岳父买了几个导尿管。曾接岳父过来到县城医院诊疗，前列腺嘛，就是消炎，大夫给开了中西药，吃了有些效果。

　　岳父在我家住了一些日子，看病吃药方便一些。但岳父总感觉是住在人家，有寄人篱下之感，自我感觉不自然。他又回到了属于他的家中。走时，我给他买了导尿管，以防不时之需。

　　我去看望他的时候，他插着导尿管，腰里挂着引流袋，像健康人似的，在家里喂鸡喂猪，干着干那。

　　再后来，我接到电话，说岳父忽然就没有了。那时，我正在外地，一时回不了，再说，人没有了，回去了又能怎么样。他活着的时候没能给他彻底医治，没能尽到一份孝心。 女婿为半子，如今想起那些点滴，心里愧疚。正所谓“子欲养而亲不待。”
　　岳母早早去世了，我无缘见她的面。岳父去世也好多年了，每年清明上坟，我都要面向东北方向，在地上画圈，给岳父母烧纸钱。

　　今年清明又过去了，但这些往事留在心中，怎么也过不去。

千幻烟

哎，有病太痛苦了，尤其是这样的病。

河西村夫

千幻烟 发表于 2024-4-23 08:32
哎，有病太痛苦了，尤其是这样的病。

是呀，有病太痛苦了，尤其是老百姓。

xam720

别说在乡村生病，就是在城市生病也是很难的一件事。老百姓不太容易了，沈城的医大一院，比一个大百货商店人还多，问好！

河西村夫

xam720 发表于 2024-4-23 14:06
别说在乡村生病，就是在城市生病也是很难的一件事。老百姓不太容易了，沈城的医大一院，比一个大百货商店人 ...

是这样的，到哪儿哪儿人多。

文珺

这篇文章主要讲述了作者与妻子一家的生活故事，以及作者对岳父母的怀念之情。文章通过回忆妻子讲述的母亲生病一事，展现了过去乡村医疗条件的落后和人们生活的艰辛。同时，文章也描述了作者的岳父患病后的治疗过程，以及作者对自己未能尽孝的愧疚之情。最后，文章表达了作者对岳父母的深切怀念和对亲情的珍视。

河西村夫

文珺 发表于 2024-4-24 18:07
这篇文章主要讲述了作者与妻子一家的生活故事，以及作者对岳父母的怀念之情。文章通过回忆妻子讲述的母亲生 ...

感谢版主细细点评，辛苦了，问好！

云馨

无论乡村还是城市，老百姓得病了，最大的问题就是看病难。以前是，现在也如是。还是健健康康地活着就好，哪怕是穷点呢~~

河西村夫

云馨 发表于 2024-4-25 11:50
无论乡村还是城市，老百姓得病了，最大的问题就是看病难。以前是，现在也如是。还是健健康康地活着就好，哪 ...

真实这样，有病最磨人。

麦子熟了

朴实的文字，深沉的感情，动人的作品，欣赏老师佳作。

于文华

字里行间流露出真情厚意，对岳母岳父得病后的细节描述具象而深刻，好似信手拈来，但又是生活实际的描述和展示……问好！祝福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