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

冰峰雪鹰

　　那天上午我返回公司所在大楼，碰着邮递员往信箱区投什么来件，我不觉上前问了一句，有“后浪”公司的吗？我带上去。他就从一些来件里找出一封电报，默不作声地递给了我。我接在手上随意扫了一眼，不由心里抖瑟了一下，电报竟然是拍给我部门主管的！部门主管接过了电报，脸色顿时一黑，半天没动静。从来不见请假的他，破天荒请了一礼拜的假，心急火燎地奔丧而去。他家乡就在邻市的开发区，自从大学毕业就业后，听说他基本上就没回过家乡。他坐的那趟车今夜可以赶到，就能挑起料理父亲殡葬的重大担子了。


　　让我怎么也没有料到，主管还没办完丧事回来，我社区物业忽然给我打来电话，说在半个钟头前，老头儿摔倒在了社区小广场！


　　刚听到电话的时候，我差点咽了一口冷气，我还以为说的是我老爹。但很快我就明白过来，说的是我老同学的父亲。我跟他的儿子是中学的同学，老头儿眼下出了意外身边没子女，难免不摊到我面前了。好在旁边的居民把他送到了就近医院，等待我赶过去办理入院手续。我身上只一万元现金，交住院押金的时候，老同学的电话就打来了。


　　我是熟悉老头儿的，他从大厂退休后，跟我住一个社区，我还看望过他。老头儿说儿子生意做大了，成了大老板，大有百万。后来，从他的老伙计那我又听说，老同学的身价暴涨，有好几百万的资产。生意大得遍四方，家中却传来不幸，老太太一夜之间永远睡了过去。热热闹闹地送走了老太太，老同学想把老爸带到俄罗斯去，老头儿却死不肯离开这个老窝，不肯离开生活了40多年的老厂区。老同学跟老头儿好话歹话说了几大箩筐，老头儿一根筋认定了这个“根据地”比哪儿都要强，老同学无奈何只得面对现实留下老头儿。


　　临走用了一个保守法子，老同学专门跟老头儿请了钟点工，每天上门给家里做家务。这样万一家里有个意外，也好有个临时应急。


　　老头儿的病发作很突然，来势汹猛，一下子倒在地上半天不动弹。那个钟点工做完家务就走了，临时应急也就没发生作用。多亏老头儿的老伙计打电话，才把开3家公司的儿子叫了回来。在回来的路上，老同学很自然地使唤上我了。看在老同学和老邻居的份上，我请了3天假跟他陪夜看护，瞧着他扒在病床前流出了酸楚的泪水。


　　那3个无眠的陪夜，我俩累成了狗。老同学买来茅台，在夜市买来好几份烧烤。两人边吃边喝，东扯西拉地聊。自然的，老同学聊起了他的创业经历，在商海里的那些摸爬滚打。这些艰辛经历听得我心潮翻滚起伏，大为感慨又是同情。老同学已经喝得酊酩大醉，呼噜噜地睡下去了。我却意外地精神振奋，硬挺挺地顶过了一大宿。


　　医院待了一个月后，老头儿病情缓和了，却不肯待医院了，非要回家住。老同学的手机铃不停地响，不知公司啥事在催他。医院对长期治疗也没高招，反正药水都配好了，用完来这里取就是，同意了回家治疗。待在家里要便利不少，起码饮食方面要实惠得多了。


　　老头儿被送回家里，仍然是卧床治疗。除了能说话之外，其他的生理问题都要人招呼。请保姆的事儿迫在眉睫，老同学却顾及不上了。他全权委托了我，买好了当天的飞机票。又递给我两张银行卡，一张50万，说是保姆护理费用，一张红卡200万，说是父亲治疗开销。另外，还给我孩子打了5万的红包。说了几句就急急走了。


　　那两张卡我理所当然拿了，对5万的红包说破天我也不收。我对老同学说。你的资金够多的话，那就去捐给穷困的人吧。老同学见我态度坚决，只好收回。接着拍拍我说，有什么想法你只管开口。我知道他这句话不是客套，但我也是有面子的人，自然摇头拒绝了。


　　交情毕竟是挨不过的，我一时也推不脱。老同学走了后，我喊老婆临时救场，接连跑了几家中介所，总算在一家中介所找到一个保姆。她让人觉得面善，虽然面善不一定靠谱，但起码让人不别扭。


　　保姆上门服务后，在手脚上让人感觉还行。虽说谈不上周全备至，但基本上还是做得到位的。没想到只是做了一个月，她就甩手不干定要走人。说是老头儿脾气太差，太不好招呼，给钱就是再多，她也没那个命挣了。她这样闹着要走还真不好说，再找一个保姆上门，哪有那么让人合意的人选哩？我左劝右劝地说了一番，差点躬下身来抱着双拳了。她的态度仍然那么固执，咬口只是不答应。可还得要保姆陪护啊，我还得继续跑腿找，真后悔那晚喝多了茅台啊。


　　如果我不深入服务行业，真还不清楚它的走俏程度。在中介所找个合适保姆服务，好像要找一个稀缺人才，还是挺难挺难的呐。为着省点汽油的钱，我坐公交车来往。可下了车也得跑了东家还跑西家，要反复跟那些经理与雇员沟通，跑腿的疲乏感自然是少不了。


　　在一家中介保姆公示榜上，我站在那里左挑右选。经理走过来指着一张带头像的简历说，这个雇员可是个“王牌保姆”。我降低了管理费，才把她留在我的所里。我一听，乖乖，如今保姆都有了王牌，看来是久经职场的“老将”了，无疑间就增加了雇主的吸引力。


　　新保姆总算找到了，护理卧床老人是熟门熟路。我跟她谈价时，就已经交代清楚了，她开口表态得很好，说只要价钱到位，她该做的自然会到位。我见她说得实在，就认可了她，开出了每月7000元的高价。这是比市场行情还高的薪水，满以为她是能欣然接受的。


　　她先是沉默了一下，接着出神地瞧了我一眼说，我的口碑你也知道了。我刚刚做完一家雇主，也是你开这个价。配合雇主家给老人送了终，还给我打了红包。他家的事还没你家的那么麻烦，你就看着加个1千吧。拿到这笔收入，我还要向所里返还%10服务费的。


　　老同学走之前跟我交过底，说雇人薪水该不会过万吧，这随你谈。我略一思考条件还行就答应了保姆。两人当场签好了协议，交了押金，随后就带她上了门。忘记介绍她了，名字好记叫汪莉。听她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也是我头一回能够记住一个保姆的名字了。


　　汪莉这个女子，看去约莫有50了，个头大约1米6，形象很朴素简单，头发收拾得利落，给人邻居大姐的亲和感。她的话不多，表情不呆板也不生动。她默默地跟随在我后面，对我显得啰嗦的交代，她只是一味应诺着。那就看她做事了，我隔三差五地查看一下。


　　汪莉做事还是有两把刷子。她对老头儿的照护还是到位的，态度是细心而耐烦的。以我这个旁人角度看，保姆能够做到这个份上，平心而论，获取眼下基本对等的服务，支付高额的报酬还是相当的。


　　对汪莉的接触有了好感后，对话不免多起来。我不免问起了她的情况。这才渐渐知道，她被迫离婚多年了。一直独立生活。说被迫的意思是，他的老公狠心抛弃了她。这与她爱打麻将有关，一旦上了麻将桌，就是天雷轰下来也不动摇，甚至连孩子吃饭也不搭理一下。


　　老公实在不堪忍受了，把汪莉大骂了一通，差点儿要上去揍一顿。气恼难平之下，他上前抓住孩子一把带走了，只给汪莉留下一套不到40平米的房子。汪莉连初中都没有读完，又没什么别的一技之长，只是在做家务上还有点功夫。为给自己找点生活来路，思来想去，想到中介所找份能做的事，看上做保姆还不错，就干起来了。


　　保姆做得时间长了，汪莉也看出了门道，觉得侍候病残老人不错，这事儿做得虽然累点，但辛苦也不是白辛苦。再说，她挣钱可不是只为自己咋样，而是所有的收入都寄给了读书的儿子。尽管她早已不再是儿子的监护人了，可她这当娘的对儿子还是极为挂心的。


　　儿子读高中了，费用多了起来。儿子也经常打电话找她要钱，像是满不在乎理所当然。汪莉只是一味满口答应，发下的工资一拿到手，就几大千的全都寄了过去。她觉得吃住都是雇主家包了，自己像不要什么花销，穿用啥的懒得管它了，一门心思挂在儿子身上。


　　我偶尔抽空查看汪莉的时候，觉得她做得还算上眼。起码我看到了房子里收拾得清爽，老头儿瞧着墙上的电视播放，神情状态看去还行。我不由暗暗感到高兴，这女子的处事果然不一样。虽然拿着的薪水比我这上班族还高，但日夜照护卧床老人不得不说是份苦力活。


　　可是，没料到糟糕的事儿临到自己头上。爹妈被我接到自己的社区后，生活一直算是平平稳稳的。那里料得到，老妈也突然发生了脑梗塞，一下子瘫在医院了。我顿时吓得惶恐不安，老婆带俩孩子又要管老爸，我又无法请长假来陪护，只有找保姆管事了。这巨大的经济压力，像一座铁塔压了下来。我无奈何找老同学开了口。老同学回电话说，这好办，红卡上的钱，只管先用，少了再来要嘛！


　　我想去找上次辞职的保姆，可是她有雇主请了。怎么办？我对这保姆的感觉不错，打起了挖墙角的主意，打算从那家雇主手里挖回这个保姆。我通过中介找到了她，跟她开了比雇主付钱高的价位。


　　保姆没有满口答应，一边琢磨着，一边招呼着病人。我猜测这是她的缓兵之计，很快就会露出马脚的。我好言好语对她说，我妈的病情挺好招呼，脾气更没的说，也好讲话。我给你开高价不好么？


　　保姆语气肯定说，我还做一个月才行。我急忙问她，怎么还要做一个月？保姆瞧了我一眼说，我跟雇主协议好了的，我得守信。我无可奈何答应了，说，好吧，我等你这个月，到时可别再推辞呀。保姆停了手脚，笑笑说，就算冲着你给的钱来，我也会照你说的办。


　　再说老同学的老爸那里，我抽不出空查看了。我打电话告诉了他。他沉吟了一会，问了保姆的情况，我就说，她做的还是合适，是个王牌保姆。老同学一听是王牌也惊讶了，王牌?那得给多少薪水啊?我回说是8000元。老同学听了说，这个价位够可以嘛。我的家庭厨师也这个薪水呐。好了，辛苦你了。我寄个礼品给你算感谢吧。


　　别介别介。再谈感谢，老同学都没得做了。到了这各自为难的份上，还不多为对方着想一点吗？不过，你生意再忙也得抽空多回来，多多看望一下老父亲。毕竟老人家余生的时间不多，多陪伴一天是一天。虽说生意挺重要，但金钱替代不了亲情啊，这得讲究点！


　　老同学在手机里“嗯嗯”了几声，说了句知道了，然后语音渐渐消失了。我感觉自己也许说过头了，而且还没谈到啥时候还账的事，就有点尴尬地挂断了电话，接着就得去医院陪护一下老母亲了。刚才我对老同学多说了几句，是亲眼见到我所熟悉部门经理的遭遇。


　　当他请假返回单位后，满眼血丝出现之时，同事们都大吃一惊！原来，他对家人的那份关爱，就是发了薪水寄去了事。老爹病了盼望他回去，他就多寄些钱当作人已来了。谁知凶信在大前夜传过来，他老爹危在旦夕。他赶回去探望，人已盖棺，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同事们听了他这番遭遇后，不胜感慨唏嘘，深感遗憾惋惜，我也有了很大感触才对老同学说的。我的保姆已经结束了陪护，见我有事临时离开，她就顶替了我在照看。我返回医院后，她就回家休息了。老母亲安静地躺在了ICU，剩下来就是儿子完全陪护的时光。


　　眼前的陪护似乎简单了点。从表面看去，母亲好像操劳过度之后深睡在那里，大约感应到后代在她身边。老母亲这辈子吃了许多苦头，平日只偶尔有点小毛病。只是全副心思的付出，油灯将竭了，还是悄然无息熄灭了火焰，走得从从容容。看她那张纤瘦的面孔上，洒满了一片幸福安详的微光，好像感受了天国上投来的温煦的光照。


　　刚刚送走了老母亲，到了晚上，我准备安歇，手机铃突然震响了，是汪莉打来的电话：老头儿看样子不行了，叫不醒来。我急忙赶了过去，进门就看到老头儿已双目紧闭了。再看汪莉一副憔悴的面色，接连地发出叹息声。我的心顿时像急促擂响的鼓点，眼神突然陷入一片迷糊。我慌得手足无措，语无伦次地给老同学打了电话。


　　老同学带着一家四口，迅速赶了过来。我看得出他们一家路上风尘仆仆的。两口子一人牵一个孩子，心急如焚小跑过来。刚刚进入肃穆的殡仪馆里，一见到覆盖了鲜花的棺柩，老同学的老婆捂着脸嘤嘤地哭泣，孩子们茫然地呆愣在那里。再瞧满面悲戚的老同学，身子忽而一阵晃悠，突然一个趔趄之下，一下昏倒在水泥地面上……

草舍煮字

一口气写了三位老人的晚景和离世，触目惊心。
当中还隐含着一位准老人汪莉，为了儿子奋不顾身地挣钱。
不幸的是她离了婚不能陪伴儿子，将来自己的晚景能指望儿子吗？
读罢想想，文中的那些儿子们，包括还上高中的，谁又不是准老人呢？

小平_gMTT8

         社会老龄化问题，儿女不在身边老人的生活、终老问题是应该提到社会关注的重要议程上的越来越重要的议题。


用小说的艺术形式，反映社会现象，引起社会关注 ，值得提倡。

岩水

拜读！这样的小说手法，值得我学习借鉴。

胸无大志

写得好，真实可信，文字也到位。从侧面反应出子女无奈，老人可悲可叹的社会现实。赞一个！

幸福小草

不由想起那句：“忠孝不能两全。”对于父母孩子一场，老了却不能在身边陪伴，这是一种无奈的悲伤。这也是社会通病，没有好药方可开。
孩子需要父母的成长陪伴，同样父母也需要孩子的养老陪伴，好像都难做到都有遗憾。不是说有遗憾才是人生……
还好，现在有好消息就是养老机器人快上市了，可以代替。

灯芯草

这是真事儿吗，因为写得就像是记录真实的事情。“老同学”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好在家大业大不缺票子，把老爹最后的时光交给了“我”来照应，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我”的老娘也出了状况，虽说没有老同学的荷包厚实，但有老同学的“红卡”做强有力的后盾，加上“我”的亲力亲为悉心照料，老人最终走得也算安详。再说这两个保姆，虽身处社会底层，“高薪”也是日夜操劳换来的，估计年纪也都不小了，长期熬夜对自己的身体也是不小的创伤，无奈处境窘迫不得不从事这样的工作，然而她们自己的晚年又有谁来照顾呢，情节丰富，弄得我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啥了，一地鸡毛啊，一地鸡毛。

灯芯草

幸福小草 发表于 2024-7-10 14:54
不由想起那句：“忠孝不能两全。”对于父母孩子一场，老了却不能在身边陪伴，这是一种无奈的悲伤。这也是社 ...

还是草草说得好，早知道我直接就附议了。养老机器人？艾玛不晓得是不是该高兴，等用上这个机器人的时候，“它”伺候的对象会不会像一个个木乃伊啊？如果可以挑选的话，我希望挑一个八婆机器人，天天跟她吵架干仗。

灯芯草

说句题外话，读到一半的时候，我以为“我”跟这个汪莉保姆搞上对象了，还兴致勃勃地往下看，你看我这人是不是有点龌龊啊，哈哈。

fonyuan

砖家建议你回去再读两年书。
认真读那种
至少这两年不要再来太虚了。。。
长此以往，会更虚也。

邱天

恰巧了，我这半个月来也写了一篇关于社会老龄化问题的小说，正在修改中，改好后发来交流！

草舍煮字

灯芯草 发表于 2024-7-10 16:42
还是草草说得好，早知道我直接就附议了。养老机器人？艾玛不晓得是不是该高兴，等用上这个机器人的时候， ...

有一个笑话说的是有人发明了一台刮胡子机器。
用的时候把头伸进一个圆盔里，其他就自动进行了。
有人说，可是每个人的脸型都是不同的啊。
发明家回答，第一次是不同，以后都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