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天电影

露渊

                                                                                                                                   露天电影

                                                                                                                                               文/露渊







        时光总是在不经意间溜走，看着镜子里两鬓斑白的自己，就像是儿时看露天电影那般新奇又茫然。

        小时候的生活贫困中透着单调，唯一能让我们感到热火朝天的场面就是看露天电影和每年一次的交流大会。

        与交流大会不同的是露天电影它会到村委会放映，虽然只在晚上放映，虽然每次只放一晚，但是离家近。而交流大会虽然白天晚上都演却是在乡镇举行离家远，为了安全着想我们很少得到父母的允许，所以期盼露天电影是我们最关心的事情。

         那时候很少有日历，对于时间的概念也很模糊。

        我不知道对于露天电影的播放规格是怎么定的，有时候是一个月一次有时候好像是两个月，还有的时候一年就两次。

        刚辍学在家是秋天的时候，我每天的任务就是跟着姐姐放骆驼，顺便给羊和猪割草，给鸡鸭也割。只不过鸡鸭脖子细，嗓子眼比较小，吃得常是一些比较柔软的草，我们只需把那些草分开带回家就行。

        猪和羊比较好伺候，毕竟那个年代人都挨饿，别说是猪和羊了，有吃就行没得挑剔。

        我们放牧的时候，只要走出村庄就像是飞出笼子的鸟，也许在我心里放牧就是最初最简单的生存方式。

         到了沙枣树林子，我们就成了这里的国王，管他三七二十一，林子很大让那些骡马，牛羊，和骆驼尽情地忘我地去吃，我们先是坐下来好好天南地北地闲扯一番，啥都扯。扯得最多的就是露天电影啥时候来？

        我们当然很是期盼一场露天电影了，姐姐他们也是。他们那个年龄段的已经开始做朋友了，虽然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所谓朋友的具体意思。

        而我们这个年龄段的，期盼一场露天电影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早早回家，兜里还可以装些现炒的葵花，豆子之类的零食。人类是最高级的动物，就算家里再穷也要打肿脸充胖子。尤其是在放映露天电影这种场合，整个乡镇的人几乎都在，看电影的时候大家都有零食吃，还相互分享。就算这次你没有，吃了人家的，凡事都是再一再二没有再三，这份情终究是要还的，不然就算人家不说自个儿脸上也挂不住。

         讨论归讨论，露天电影具体啥时候来谁都不知道。

         有一天，我们趁着夕阳西下，吆喝着自家的骡马回家，骡马是吃饱喝足了，可怜我们的肚皮是扁的，无精打采，要是春天还好，有辣辣江和沙枣树芽子，喇叭花的根都可以充饥。这刚入秋那些野菜正是铆足了劲长身体的时候，早就变成了草，就算再饿也无法下咽。

         所以大家回家的时候多半都是骑着自家的骡马或者牛，我家骆驼更不用说，被同伴们戏称为靠背椅子，几乎可以骑着骆驼睡着回家。

         还没有进入村庄就看见村头好多人，似乎是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什么。

          “绝对是露天电影来了。”虎子哥惊呼道，“大凤快回家，我们一起去。”说着不由得拉着姐姐的手，加快了步伐。

         姐姐瞬间羞红了脸，“我不去，我要在家带着妹妹们。让我爹妈去。”说完低着头揉着衣服拐角。

          “不行。”虎子哥态度坚决，“我们带着云朵和春霞一起去。”虎子哥语气里有失落，还是明显争取着和姐姐一起去看电影的机会。

          露天电影在村委会外边，可以用广阔来形容，又是晚上，在那个年代，这可是虎子哥他们可以偷偷靠近姐姐她们的机会，就算是偷偷拉着手也没人发现。

         “我抱着云朵你抱着春霞，我们一起去好不好？求你了。”虎子哥一直在讨好。

         “姐姐我想去。”是的我确实想去，因为妈妈一般不爱凑热闹，我害怕和妈妈待在一起。

         让我们谁也没有想到的是这次不但妈妈要去，就连奶奶也吵着要去。

         这下可把虎子哥高兴坏了，一溜烟拉起我家架子车，车里坐着奶奶，我还有妹妹三人。

         因为奶奶的脚是三角形的走起路来太慢，等奶奶走到村委会怕是电影都放完了。而妹妹虽小却淘气，姐姐怕走丢，我就更不用说了，慢是一方面，胆小如鼠，一步都不敢离开大人们，尤其是在漆黑的夜晚。

                虎子哥心里早就打好了算盘，到了村委会，把架子车找个合适的地方往那里一放，他就可以拉着姐姐的手看电影了。电影演了啥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趁着黑夜，可以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而且手拉着手靠得特别近，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可让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到了村委会，早已经是人山人海。架子车放哪里？这可难坏了虎子哥。

        “大凤你拉着架子车，我从这里开条路。”虎子哥说完又觉得不妥，毕竟车里坐着老少三个人，虎子哥实在是舍不得姐姐出这分力。

         “还是我拉着，放心看我的。”只见虎子哥身子向前倾着，从村委会南边绕过去，直接走到荧幕前，选了个合适的地方停下了。

         荧幕挂在两棵树之间，看起来是一大块白布，只是很白很亮啥都没有。但是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在看着这块白布。

          “这人咋这样？总有个先来后到的吧？”架子车刚停稳就有人反驳，“让开，你挡着我看电影了。”姐姐准备赶紧抬起架子车前猿准备离开。

         虎子哥拉过姐姐，“吆，这是你家的地方？我咋不知道呢。”说着虎子哥从兜里掏出一大把炒豆子，一股子香味扑鼻而来，我们这才记起来忘记吃晚饭了，肚子顿时咕噜咕噜地叫起来，我使劲咽下了口水。妹妹可不简单，别看她小直接上手奶声奶气地说，“虎子哥我要。”

         虎子哥没辙赶紧从另一个兜里掏出炒豆子分给我和妹妹，给奶奶也分了。

         那人接过虎子哥的炒豆子笑嘻嘻地说，“吆，是老人和小孩呀，好说好说。”他快速地把炒豆子装进自己兜里说，“这看电影是往上看，这不，荧幕挂得高高的，老人家你就放心坐在这里看，不碍事。”说完没了下文，就那么很好意思地嘎嘣嘎嘣地，心安理得地吃起了虎子哥的炒豆子。

          我借着荧幕的亮看奶奶是怎么吃豆子的，从我记事起奶奶就没有牙齿，尤其是上颚，一颗都没有。我不知道为什么？更不知道奶奶是怎么吃这么坚硬的炒豆子的？

         奶奶没有直接剥豆子皮，嘴巴包起来一直都在动，左右动，上下也动。看起来吃得很香。

         妹妹已经九岁了，吃得更带劲。电影还没开始，整个村委会场里热火朝天，各种吵。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站着的，有坐着的，还有站在土坯上的，好几个土坯没摞稳，结果又随着土坯跌倒了，大人们大笑不止，小孩子却哭闹着，有的为嘴巴里没有东西吃，有的是炒着让大人们抱着。

         扭头的瞬间，看见一位年轻妈妈抱着个三四岁的孩子在看着我们。妈妈嘴巴没动，小孩子把食指吸在嘴里直流口水。我实在是不忍心，就把虎子哥给我的炒豆子分给他几颗。

        妹妹敏捷得像只猴子，一下子把我剩下的豆子都抢走了。奶奶吓唬着，象征性地拍打着妹妹，又把自己的豆子分给我几颗。

        后面有人直接像是打了起来，具体为了什么？没听清楚。

        一阵音乐响起，荧幕上出现八一电影制片厂几个字，会场一下子安静下来。

        这次放映的是个枪战片，电影叫《桃子妹》，大概讲述的是抗战期间，一个叫做桃子的姑娘，为了掩护受伤的八路军战士，把前来扫荡的鬼子引开，最终被鬼子识破受尽折磨而死。

        我一直都很胆小，时刻准备着躲在奶奶身后，一看到枪战即将开始，就跪在架子车里直接钻进奶奶的大襟褂子里，惹得妹妹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取笑我胆小鬼，丢人鬼。

         奶奶拍着我的头说，“云朵不怕，那些拿枪的人都在树上挂着，在荧幕里裹着出不来，就算出来了有奶奶，还有姐姐和虎子哥。”说完又开始给我叫魂，“云朵吆回来了，跟着奶奶回去了。”这是乡间传统的叫魂法，听说很灵，小孩子受了惊吓必须得叫，不然晚上睡觉哭闹不停。

         “我们真的回家吗？”我躲在奶奶衣服下面问。

         “电影才刚刚开始呢，谁叫你跟着来呢，胆小鬼。”妹妹总是这样欺负我，说着不停地打我的屁股。

         我希望虎子哥或者姐姐出来给我主持公道，制止调皮的妹妹。可是我好像一直没有看到虎子哥，虎子哥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见了，我也不知道，姐姐也不在，就是的。


        电影剧情总是一阵平静一阵激烈，我只要听不到枪声，或者是鬼子恶狠狠的声音就会把头伸出来看看荧幕。

        整个村委会场都很吵，各种吵。大人们拉家常，小孩子追逐打闹，像姐姐她们那个年龄的互相爱慕说悄悄话，偷偷拉个手，心里比吃了糖还甜。

        爹爹居然也来了，他在不远处和好几位我不认识的，和爹爹年龄相仿的人抽烟拉家常，眼睛却一直在看着我们，看起来爹爹很开心，这种开心在家里就很少，真的。

          妈妈在我们身后不远处，和几位阿姨凑到耳朵跟前说着什么，一会儿大笑，一会儿撇嘴，又说了什么，妈妈好像是不开心了，深深地叹了口气。不过那种失落很短，一阵子又象征性地拍了那位阿姨的胳膊，接着两人捂着嘴使劲地笑。在家里妈妈就没有这么笑过，真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家架子车前猿上坐了好几个人，都是和爹爹年龄差不多的人，他们不吃零食，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是那种自己家种的旱烟叶，用纸卷起来抽，烟气很浓很呛人。他们大概是站着实在是太乏了，就坐在我家架子车前猿上了。

        我仔细听了听荧幕上只有说话的声音，语气没有发火的意思，就赶紧把头伸出来，紧接着就咳嗽了起来，是烟气呛的。奶奶眼睛盯着荧幕看，却拉过我往我嘴里填了颗豆子，这方法很灵，我果然不再咳嗽。

         妹妹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下了架子车，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在跟一个小男孩抢一根树枝子。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奶奶，一瞬间妹妹就把小男孩推倒在地，直接骑到人家身上开打。

        爹爹飞快地把妹妹抱起来，结果小男孩的父母都围了过去，他们和爹爹吵了起来，很快看电影的人们就把爹爹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我吓得大哭起来。

         “大凤，大凤……”奶奶坐在架子车里抱着我急得大喊姐姐。

         父亲被荧幕前的人围住了，我不知道姐姐和妈妈有没有在里面，还有虎子哥，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妈妈对我的不待见是对的。

         因为我听见有人说爹爹的坏话了，说爹爹只有三个丫头，没有儿子还那么嚣张。那个年代的人们，重男轻女的思想很严重，我为我的出生和性别很悲哀，也问过天上的月亮和星星，我为什么不是个男孩？爹爹是多么善良的人，难道就因为没有儿子就应该被人们这样讽刺吗？可是我的问题永远没有答案。我总归是个孩子，在这种困惑和惊吓中，却让我在奶奶的怀里睡着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虎子哥已经拉着架子车往回走了。虽然天很黑，但是我能感觉到姐姐也在，我不知道爹爹和妈妈有没有回家，更不知道最终爹爹是怎么脱身的？反正大家都不说话，黑夜里仿佛只有妹妹嘎嘣嘎嘣吃炒豆子的声音和奶奶的叹息声。

        露天电影是顺着村庄的连接距离回放的，第二天晚上就挨到邻村了，人们还是会跟着去看。一连看好几个村庄，不顾路途遥远，不顾白天的辛苦。只不过去邻村看电影的时候，像奶奶这样的老人就没有机会了，三角形的脚实在是撑不住凑热闹的心。

        冬天的时候看露天电影，会连着看好几天，一是因为冬天人们都闲着，还有就是冬天的时候我们不用顺着大路走，可以从收完粮食的土地里走捷径。看完自己村庄的，还有邻村的，有时候经过大人们的允许还会跟到更远的村庄去。

        现在回想起来，看露天电影，看的不只是电影，也不是单纯地凑热闹，而是会让人看到好多的人情世故，看到平时看不到的人和事。





                                                                                                   

高迎春

那个年代看露天电影，都是老掉牙的片子，熟悉的台词都能背过，人们追着电影看，无非是人多热闹，找乐子填补贫乏的日子罢了。一路写来，人物性格鲜明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