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尘埃

露渊

                                                                                                                                 病房里的尘埃

                                                                                                                                                      文/露渊






         那年我陪着老公去省城兰州看病，不怕大家笑话，那是我这辈子走过最远的地方。

         老公胸口闷疼有两三年了，在他打工的地方也看过，瓜州市区医院诊断为胸膜炎，嘉市诊断为胸腔积液，而每年冬天到了我们老家，三大医院均诊断为冠心病，说是不能再出力干活了。可处于我们这个年龄，上有老下有小，公婆和我的老母亲都快八十岁的人了，虽然生活能自理，但都是靠力气吃饭走过来的人，大多时候都靠药养着，女儿刚刚考上大学，儿子踏入初中大门，而从农村出来的我们，没有学历，没有技术，更没有理由不靠力气生存。

         考虑再三不顾老公反对，我坚决要求拿着所有的积蓄到省城兰州大医院检查。我们商量好了，只是做个检查而已，不住院，不治疗因为没资本。

         女儿在外省上大一，只好把乡下的公婆接过来照顾读初中的子涵。我们连夜坐了一整晚的火车，天微亮的时候到达省城。昨晚上在火车里已经百度好了去医院的路线，也百度好了省城医院的心脏专家全国排名前三在兰大二院。

          有了目标我们只是下车坐车尽量赶时间，正好那天专家坐诊。在网上也抢了一张在诊名额。

          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整，离下班还有两个小时，离我们的排名还有三人。万千感恩现在发达的网络时代，我们在路上已经排好了队，不然错过时间，就要等到下一周的这个时间。

         到了省城医院就像进了迷宫，左右分不清楚方向，幸好有导诊台，小姑娘服务态度很好，左拐右拐就把我们送到了专家门口，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就听到坐诊室里叫号了，我急忙接过老公手里的包，递给他一些在老家这边的检查报告单。老公性格内向，硬是拉着我一起进去。

         不愧是专家，说话干脆利落，不多说一个字，只是看了看检查报告就说，“必须住院，紧急做支架手术，患者最好不要有激烈运动和过激情绪。”说完刷刷刷，几乎一气呵成，住院号码，科室，推荐原理，写完后递过来直接叫了下一位，没有任何解释不容拒绝。

          老公执意要回家，因为老家这边的医生说已经好了，可是闷疼反反复复，我们只想检查清楚到底是胸膜炎还是冠心病，结果专家却要让住院还要手术，着实让人大吃一惊。

         思虑再三我们决定，既然来了就检查清楚再走，下午两点半上班，我们找到住院部专家指定的科室，护士站给安排的房间，这是个三人间，都是心脏不舒服，一位武威老人七十二岁，做了支架三年，又堵了，溶栓不行准备二次支架手术。一位中年妇女，主治医生已经给她定好了第二天下午做心脏支架手术。

        我陪着老公做了两项检查，晚上查房之前，主治医生找我谈话，说是我要有心理准备，我老公必须做心脏支架手术，而且位置不好，难度很大，在动脉冠状入口处，放两枚支架恐怕不行，一枚会很长，而且弯曲处容易堵塞不说，手术过程危险系数很大，问我要不要做？而且支架是用进口的还是国产，这才是手术费用的关键之处。

         我们夫妻感情不是很好，是包办婚姻，而且老公一贯脾气不好，但是现在我没有选择，主治医生说最好不要让他知道自己的病情，让我和家里人商量商量再决定。

        走出医生办公室，我告诉老公去买些日用品，让他安心等结果。

         走出住院部，天色已晚，我躲在风景区捂着嘴巴哭。我能和谁商量？三位年近古稀的老人，还是上大学的女儿或者是读初中的儿子？没得商量，手术必须做。

         按照医生预算的大概手术费用，我全部积蓄只是一小半而已，那一刻真的体会到了欲哭无泪。

        我买了最简单最便宜的日用品，告诉老公，明天检查出来我们有可能就可以回家了，让他放松心情，而我却一夜未眠。

          钱不是万能的，但却是不能没有的，此刻它更是老公命运的主宰者。

         第二天早上医生上班后，我找主治医生说出了我的决定，更是道出了我们现实生活的辛酸。在此，我再次感谢那位主治医生对我们的照顾，一上午做完了所有检查，在老公的检查报告单上全部加了加急，所以到哪里检查我们都不用排队。

           下午两点半上班，主治医生安排了老公的手术。更巧的是我们病房的三位病人都安排在了下午，他们同时被推进手术室。我老公是最年轻的，可他是最后一个出来的。

         第一位出来的是那位中年妇女，她的手术只用了半个小时。第二位大爷不到一小时。

         手术室的门打开又关上，我的心跳加速，一遍又一遍地尽量不去想这件事情，想读大学的女儿想我的小子涵。

         手术室的门开了，却是医生让我签字，医生说了什么，我没听进去就迫不及待地签了。

         又是漫长的煎熬，又是签字，说实话我没有一点把握，在反反复复的签字当中，我的心逐渐平静，我努力地做了最坏的打算。第三次签字后，老公推进手术室已经三个小时了，我瘫坐在走廊里，心静如水。

         二十分钟后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我的眼泪无法自控，绝望地望着即将发生的事情。

         “十三号家属，手术很成功。”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触电般地几乎是爬过去，老公脸色苍白，眼里有泪，医生说，“记住手术后二十四小时内病人不能自由活动，以免支架在血管里流动而划破血管，后果不堪设想。”

         老公的支架是从左手腕血管植入的，支架植入后伤口处全封闭处理，所以整个左手肿胀淤青，我只能用热毛巾敷一下，轻轻给他揉搓来缓解难受。

         在兰州省城我们没有亲戚，更没有熟人，还好那位中年妇女是本地人，她们家陪护的人多，手术后只留下女儿和女婿照顾，她女儿人很好，知道我走不开，就帮我打饭，打水。

          那位大爷虽然七十多岁，可是个正宗的庄稼人，身体很结实，再说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手术了，所以所要注意的事项他都知道。

        陪他来的是他的外孙子，也可以帮我们打水打饭。

        大概晚上十一点左右，那位中年妇女看到女儿女婿实在是困了，也难怪，人家都是上班的人，每天奔波劳碌，一日三餐还有老人孩子，难免劳累。中年妇女心疼女儿就让她们回去休息，说是自己本来就经常性地失眠，再加上手术后的不舒服，自己更不会瞌睡了，会照顾好自己。

         两位年轻人三十出头的年龄，经不住劝就回家了。

         武威老人有手术经验，外孙好不容易消停了沉迷在网络游戏中。

        老公折腾了一下午也渐渐进入了梦乡，而我看到老公慢慢恢复的脸色，心稍微放松了一点，打起了盹。

         啪，一声闷响，我本能地护住老公，不让他动。抬头一看，那位中年妇女已经起身跌倒在地，情急之下我按了呼叫台。

          护士跑进来，赶紧叫大爷的外孙帮忙把中年妇女扶到床上，又紧急呼叫主治医生。

           一阵喧哗惊醒了老公，我告诉他千万不能动，他点点头。我还是本能地护着他。

          主治医生看了看说，“通知家属过来处理吧。”

          让我们谁都没有想到的是，短短几分钟时间，那位中年妇女就丢了性命。

         主治医生说她也许是想上卫生间，忘了手术后二十四小时内，心脏支架在血管里没有稳定，如果支架流动很容易割破血管，造成大出血，而这种心脏大出血没办法，更没有时间及时救治。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亲眼目睹，一个鲜活的生命在短短几分钟内，就失去生命体征。

         老公开始变得情绪低落，一遍又一遍地数落我，“本就不应该做这个手术的，我这次是真的回不去家了。”我捂着他的嘴巴说，“不要乱说，我们只要听医生的话就好，相信我们过几天就会回家的。”

          武威老人倒是没有受到影响，他说第一次手术的时候就见过这种情况了，所以他一直躺床上，尽量少吃少喝，减少活动。因为他的这次支架是从右大腿上植入的，虽然身子不能动，但是但凡醒着他的嘴巴一直都在说话。讲他的庄稼，讲他的儿女，讲他一辈子的尘埃！

         老人说他有两儿两女，都是农民，靠刨土吃饭，在家乡本地算是条件好的，所以他做了三次支架手术，没一个抱怨的。

         老人还说他们村有个男的，比我老公小不到五十岁，不相信检查报告，结果一碗饭没吃到肚子里，就丢了性命。还有一个女的四十多岁，她倒是贷款做了手术，可在家闲不住，麦子浇水，怕老公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扛着铁锨去帮忙，结果连个水渠口都没有挖开，人倒地就没了。

          “小伙子你要听医生的话，不要有心理负担，像我七十多岁了，支架放了三次，还不是活得好好的？”老人古铜色的脸上露出坚定的笑容，满脸的褶子是岁月的沧桑，更是生活历练的自信。

         一口正宗的武威口音，字正腔圆地劝导着老公。

          第二天下午老人就开始下床活动了，“小伙子，你和我比起来才活了一半的人生啊。”他坐起来像是遇到了知音，“别看我七十多岁了，身子骨硬朗得很，我从来不拖儿女后退一个人过，我有十亩地。儿女们有时间就帮我干一会儿活，没时间我自己就干完了。”

           经历了一场手术他却像没事一样，拿他的话说就是，“血管通了，全身就舒服了。我一辈子靠力气吃饭，就现在还帮儿女们干活，像庄稼地里浇水，施肥，锄草割麦，样样在行。”老人拖拉着千层布底鞋，在病房里走动，“不过像你们这个年龄确实是最苦的时候，上有老下有小的日子不好过啊！熬着吧，熬到我这个年纪，儿女们都有了自己的生活，他们又像之前的我那样忙了，而我就一个人，不用伺候老的，更不用照顾小的，所以我还帮他们干地里的活，活到这个年纪瞌睡少，没啥牵绊，就伺候几亩庄稼地，伺候完自己的，就帮着儿女们伺候他们的，就当是锻炼身体了。”

         在老人的开导下老公心情渐渐好转，毕竟年龄在那摆着，所以病房里很快他们就成了忘年交。整天天南地北地聊天。

           威武老人是一辈子的庄稼汉，而老公是半辈子的打工人，两人的经历正好可以互补。话很投机，所以一时间仿佛都忘记了自己是个病人，心情好了病自然好得快。

         省城的大医院不像我们这边，住院后除了输液就是吃药。省城医院不主张输液，即便是做了手术也不输液。

        每天药物也少，武威老人和老公简直成了父子兵，同吃同住，高谈阔论，无可无不可。

        一个星期后，主治医生经过检查后告诉我们可以出院了。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开了一个月的药，最后医生再三嘱咐，手术后需要终身服用的药物，绝对不可以停，还要定期到医院复查。

         这次省城看病，花光了我们所有的积蓄不说，还欠了外债，最主要的是从此老公还失去了劳动能力。我们在火车站与武威老人分别，在等车的时候老人很有耐心地又开导老公，“小伙子不要灰心，说是不能出力气干活了，只是不能出大力气，像我种庄稼还是可以的，你们年轻人脑子好使，可以干点小生意，现在的社会好，咋可能把人饿死嘛？”还是那般诚挚的笑容，还是那张和蔼可亲的褶子脸。

         开始检票了，老人和老公互留了电话号码，握手告别，“小伙子，下次复查希望我们还会再见面。”

         目送老人进入检票口，老公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又和我说起今后的打算。

        我先安慰他，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先养好身体再说，其他的都交给我，有了好身体才能有机会挣钱养家。

         毕竟是做了手术，离检票还有两个小时，老公坐在候车室竟然疲惫地睡着了，望着候车室里簇拥着南来北往的人流，我真的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孩子们以后该怎么办？

         检票口开始播音，我们回家的列车开始检票了，老公拿着简单的行李，我背着包，我们跟在队伍后面，将要踏上归程。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家乡，离开我的子涵。二十天漫长的等待，我最大的收获就是从死神那里抢回了老公的命。

        车厢里人满为患，个个都带着各种包，背着的，挎着的，提着的，扛着的，还有拉着的，随着各地的风俗习惯，拖着各种行李，各怀心事，各奔东西。

      随着一声长鸣火车启程，人们不再喧哗，毕竟已经是后半夜，体内生物钟开始促使人们进入梦乡，老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仰着头，张着嘴打起了呼噜。而对面靠窗坐着的是位大姐，我从列车出发前就开始注意到她的失落。她的肩上靠着一位，年龄大概在二十岁的男孩。

          男孩面目清秀，而且皮肤很白，不像那位大姐，黝黑有锈迹斑斑的脸，但是眉目间却有着极为相同的母子面相。

         我轻轻地把老公的头靠在我的肩上，尽量让他睡得舒服些。这个细微的细节却让大姐注意到我，她微笑着向我点头。也把那位靠在她肩上睡觉的男孩，稍微挪了挪，让他也睡得更舒服些。

          “妹子，你们是……”那位大姐很是友好地说，“我老公刚刚做了支架手术，很成功。”我笑着轻声回答。   

           “唉！”她叹了口气说，“我儿子要是像你老公一样，做个手术就行，该是多好啊！哪怕是卖房子砸锅卖铁都行啊！”说着眼里溢满了泪花。

          “没事的大姐，有的病不需要手术就好了，你不用担心，人和人不一样，病和病也不一样。”我赶紧安慰她。

         接着大姐叹了口气说出了她带着儿子看病的血泪史。

          原来大姐有一儿一女，女儿的出生完全是为了儿子的病。为此她老公还丢了教书的铁饭碗。可是女儿的血型却与儿子的血型不合，完全无法进行治疗。

         “可怜我的嘉欣快三十岁了，他可聪明了，大学毕业还顺利被省城一家公司招聘，就是这该死的病，让他没办法结婚过正常人的生活。”大姐说着眼泪就像细小的水流没有断过。

        大姐说，他的儿子叫嘉欣，从小不论哪方面都特别讨人喜欢，可就是生的瘦瘦弱弱的，各种营养品没少吃，各种检查也没少做，就连首都北京的医院检查都做了，说严重吧，它对生命影响不大，说不严重吧，它让我可怜的嘉欣无法正常生活，体质弱不说，还影响发育，就是个造血功能不全，影响整体成长发育。难怪我看他也就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可大姐说他快三十岁了。

         他是全家人的希望，却又让全家人陷入绝望，因为大姐说这种病不但治不好，还会遗传，所以就不能结婚，十里八乡的也没有人会愿意把女儿嫁给她，且不说看病需要花钱，就正常的生活，有哪个女孩会选择和一个有血液病的人生活一辈子，而且还不能生孩子？

        可是嘉欣是他们的孩子，他们则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无条件爱着嘉欣的人。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让你在高兴的时候，也会有悲伤的时候，哪有事事顺心的尘埃。

          不知不觉天色渐亮，我们也到了终点站，和大姐道别，说了些相互安慰的话，我们下车正好赶上最早的公交车。

         黎明将至，还好我们平安归来，在生死道上捡回来的余生，我们将更加珍惜彼此，未来的日子，风雨再大，我们会同舟共济！




                                                                              

露渊

发文恭祝春夜听雨所有老师们，中秋快乐！

麦子熟了

描写细腻，情节感人，欣赏露渊的佳作。

匡建华

欣赏老师新作，中秋快乐！

露渊

麦子熟了 发表于 2024-9-17 09:16
描写细腻，情节感人，欣赏露渊的佳作。

感谢老师赏读，向老师学习，感恩遇见，问好老师！

露渊

匡建华 发表于 2024-9-17 15:45
欣赏老师新作，中秋快乐！

感谢老师鼓励支持，向老师学习，问好！

守望天使

欣赏老师佳作，学习了！

芳菲

文字细腻感人，非常喜欢。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