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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补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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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2-21 15:2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香薰古琴 于 2024-12-21 15:37 编辑

补胎
  
 
  
  一大早,我在彩票店门上挂了个牌子:今天歇业。我要骑摩托出去散散心,好好清清醒。我的彩票店在县城西边,紧挨农贸市场,这些年靠周围的一些暴发户养着小店,可最近我的好几个客户都“死”了。不是没命,是不再做彩民了,这种情形已经两个多月。有个客户连续半年不中,老底子快挖空了,老婆天天和他闹离婚。还有一个靠借钱下注,债主催得紧,金盆洗手了。另一个客户是止损,把剩下的钱投资了门业公司,早忘记去年他中过十九万。彩票店是靠销售额的百分点挣钱的,没有人买彩票我还挣个鬼呀。所以我规定自己每天打2000块钱维持着,可一次没中过。我老婆知道后跟我一哭二闹三上吊,完了披头散发带女儿回了娘家。
  
  难道我愿意吗?
  
  我驾驶雅迪电动摩也开六十迈,比汽车还拉风。到了李村,摩托车猛地来了个急转弯横往树沟里冲,我差点摔到树桩上,踏在碎石子上的帆布鞋经不住摩擦,底子全开了,脚趾头也滑了出来,前胎也爆了。我冲着天空骂了一批脏话,无奈地踩着破鞋推着摩托车一寸一寸往前走,小偷一样搜寻路边的修理店。
  
  我脊背上冒汗,白袜子裹着泥,脚趾剥了皮样的痛,摩托车前轮滚一圈就滋滋响,轮胎是彻底报废了。有几次我停下,真想把摩托推进树沟里算了。
  
  斜坡下面有两间房子,靠近路的一角伸出一块边角不整的纤维板,上面刷了两个红字“补胎”。
  
  一个中年胖男人坐在歪脖子枣树下,准确地说坐在一个磨损得仅有一层外皮的轮胎上。他没有脚,两条黑色的空裤腿扎成短短的布袋,树根似的粗胳膊杵在两侧。他看见我,用胳膊撑着身子划船一样,挪到我跟前问:“胎爆了?”
  
  “补胎的师傅在吗?”
  
  “你看我不像吗?”他的脑袋很大很肉,没有脖子,嘴唇厚乎乎的,露出一嘴黄牙。
  
  我不相信他会修理。环顾自周,这荒山野岭的也就他一家补胎,心里更不安起来,恐怕倒霉的事要接踵而来。
  
  他的胳膊粗壮结实,撑着上半身走路一点不发抖。我在家做几个俯卧撑胳膊都受不了。他握着扳手撬开外胎,很快把里面碾得稀烂的内胎抽出来,一只手频频按打气筒,半天内胎才鼓起来。他把内胎按进水里,鼓起的轮胎呲呲冒起小水泡。他说轮胎破了五个地方。
  
  我陪着笑脸心虚地问:“要换吗?”
  
  “补补还能用。” 他头也不抬。估计补胎的钱够买两条轮胎了,我两腿哆嗦。
  
  他抓起破布擦擦内胎,用扁木锉刀磨破损处,磨几下,用手摸摸,动作越来越轻,最后取出一块黑橡胶片贴在上面。每个动作他都得撑着身子挪几步。
  
  五处都补好了,他把打了补丁的内胎在水里试了一遍,确定不漏气了,才把内胎塞进外胎里,一只手一下一下按着打气筒。
  
  “我来吧!”心想不管他要多少,我都不还价。
  
  他说:“你没劲儿,我的胳膊像钢筋一样,扳手腕你扳不过我。”我仔细瞅他的胳膊,就像老树根一样青筋外露。“我这胳膊又当胳膊又当腿。”
  
  他啪啪地拍着外胎,说一个窟窿五块钱,一共二十五块钱。他的胳膊是方向盘,按在屁股后面,身子转向门洪亮地喊一声:“老娘,收钱!”
  
  我正担心他有没有微信,那知他爽朗一笑,说:“门口挂的牌牌,上面有二维码。”
  
  我赶紧走过去举起手机扫,才发现墙上有一张放大的彩色照片。背景蓝天白云,三男两女站立在一棵繁华盛开的榕树下。
  
  “右边第二个,以前是我对象。”他大声说,好像他对象站在枣树下。“她嫁到高邑村,男人种蘑菇。她有两个女儿,一个女儿去年考上了西安交大。”
  
  他说这个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我差点以为两个女儿是他亲生的。
  
  老太太接了半杯水递过来,给儿子擦了一把汗。他说:“啥事都是两面的。要不是我这样,老娘身体没这么好,是吧?老娘。”
  
  老太太八十四岁了,头发灰白,眼睛里有一层灰灰的雾,患了白内障,但是腿脚走起来很利索,从我进来她不停地在院子里收拾柴火、洗衣服、淘菜。看我扫微信,她停下手里的活,等到传来“微信收款,二十五元。”的声音,她又到一边摘马齿笕去了。
  
  “暖瓶里有水,自己倒。”他撑着身子挪到枣树下,点了一支烟,讲早年他开三轮车在市里跑出租,撞在一辆卡车上,昏迷了四天,醒来两腿都没了。他特别自豪把三轮车的脚刹车改为手抓式,一个月能赚到一千多块块钱。后来城里取消了那种三轮出租车,说有安全隐患。他又学会了补胎。
  
  他像讲别人的故事,看着我脚下没有底儿的皮鞋问:“鞋底还在吗?我以前在街边修过鞋哩。”
  
  我帮他把修鞋机取出来放在他面前,他很快用一块布擦了擦,穿了一根线,粗手灵巧地把鞋底子和鞋面对在一起,转动把手,很快就修好了。他剪掉线头,开玩笑地说:“修鞋技术还可以吧!”
  
  我喝了两大杯水,汗也落下去了,穿着有底子的鞋,站起来要给他扫码。他急忙摆动着粗胳膊说:“不要不要!世界这么大,能见面是缘分。修鞋是捎带,不要钱!”
  
  我蹲在地上,不,坐在地上,把自己降到比他更低的位置。
  
  阳光透过枣树洒下斑驳的树影,喝过老人家端来的蒲公英茶,浑身渐渐清爽,早忘记了我是一个创业屡屡失败的人。我插上钥匙空加几把油门,摩托车呜呜地嚎叫,像急待出征的战马,劲儿特别足。





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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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24-12-21 19:28 | 只看该作者
看似一个励志故事,其实写的是一颗强大的内心
我笑对满目疮痍的人生,且看它能奈我何?
3#
发表于 2024-12-22 06:44 | 只看该作者
彩票站老板赚不到钱,去乡下,车胎被扎,补胎,见补胎师傅辛苦赚钱,于是受感染,骑车再出征……

一个励志故事,散文化笔触。欣赏!
4#
发表于 2024-12-22 10:01 | 只看该作者
香薰老师的作品,有着微电影式的呈现。故事拉得很紧,有镜头感。看似小小的情节,普通的人物,总能引起共鸣。
5#
 楼主| 发表于 2024-12-23 20:11 | 只看该作者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4-12-21 19:28
看似一个励志故事,其实写的是一颗强大的内心
我笑对满目疮痍的人生,且看它能奈我何?

谢谢版主大人跟帖留评,动力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6#
 楼主| 发表于 2024-12-23 20:12 | 只看该作者
邱天 发表于 2024-12-22 06:44
彩票站老板赚不到钱,去乡下,车胎被扎,补胎,见补胎师傅辛苦赚钱,于是受感染,骑车再出征……

一个励 ...

邱天老师点评准确,谢谢。辛苦了。
7#
 楼主| 发表于 2024-12-23 20:12 | 只看该作者
荷花淀派 发表于 2024-12-22 10:01
香薰老师的作品,有着微电影式的呈现。故事拉得很紧,有镜头感。看似小小的情节,普通的人物,总能引起共鸣 ...

问好版主大人,评论让作品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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