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腊八

文珺

　　旧时腊八

　　旧年里的涝池，人畜共用。

　　到了腊八节的这些天，涝池基本冻实了。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子，去涝池里取水，都可以放大胆子在冰上走。或者就在某一个滑道上溜一会儿，。那种感觉十分奇妙，大约就是最早对于人飞起来的体会吧。

　　水平比较高的，是几个半大小子，一下子就能滑出十几米。还能在滑行过程中做几个高难度动作，比如，老鹰展翅，倒掉金钟啥的。惊得另外几个小屁孩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们。之后他们又在小屁孩们羡慕的目光里挑着水桶回去。

　　小屁孩们还挑不了水，只能哥哥姐姐，或是弟弟妹妹抬着走。水越来越少，基本见底了。最好的，就是取冰。将冰运货回家，融化成水，再供一家子使用。

　　赶在腊八节的这一天，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去涝池里砸冰。

　　有壮劳力的人家，早就将最好的冰块砸好了。他们拉着架子车，套着青骡子，一次一次的往家里运冰。我家干活的只有母亲，母亲个子小，力气也小，砸不了大冰块，只能捡一些别人砸剩下的。我不服气，狠狠一斧头砸下去，结果没有砸到冰块上，却砸到旁边的僵硬的土皮上。母亲吓了一跳，赶快从我手里接过斧头，慢慢敲那些小冰块。涝池边的杨树上，一只喜鹊嘎叫一声飞走了。它也在笑话我们吗。

　　无论夏天流入涝池的水有多么污浊，这个时候的冰块总是晶莹剔透的。一块块冰，就像一块块透明的玉。令人忍不住要用手去摸一下，光滑，温润。若看到小一点的，就放在嘴里嚼，咯嘣嘎脆的，还有一丝丝的甜，赛过夏天里的冰棒儿。大人们说，腊八节的冰，有治病的疗效，若遇到孩子咳嗽，发烧，敲一块冰，放在嘴里，或是用布捂在脑门上，保中冰到病除。

　　取回家的冰，放在北墙下面。用的时候，抬一块放在锅里。灶火里添一把柴火，慢慢烧，冰一点点化成水。水里还有夏天的麦草秸，秋天的一只死虫子，或是冬天的一片枯叶。有谁去在乎呢。水是庄户人家的命根子，再脏也是干净的。

　　锅台上放着一盆豆子。

　　腊八节的这一天，要吃红豆子饭。南方有红豆，可以直接煮。我西北原乡，只有青豆子白豆子大豆黄豆，还有苞米籽儿，最好的，还是青豆子和大豆。早一两天就洗好泡着。腊八头一天晚上，放在铁锅里煮。

　　青色的火苗，轻轻的舔着锅底。水一点点烧起，豆子一点点变软变烂，再加一些蓬灰水，豆子就慢慢变红了，我们叫它红豆子。那一天，或许会下一场雪。雪花飞飞扬扬，东落一片，西飞一片，有一些落到大门外的麦草垛上，麦草垛会慢慢变成一个白头发的老爷爷。

　　各种豆子拥抱在锅里咕嘟咕嘟的煮，屋子里有一种浓郁的豆香味。父亲有时会斜倚在炕头上翻一本药书，翻书的声音刺啦刺啦，很好听。母亲坐在窗户下面，纳一只鞋底，纳底的声音哧啦哧啦，也很好听。

　　一切都很美好。

　　腊八节的下午，母亲开始做杏皮面。这种面，做起来比较费事，得把和好的面，用大拇指一点一点搓成杏皮一样的小面块。由于用是用了大拇指，所有每一块面上，都有一个小窝窝。下在煮烂了的红豆子汤里，豆子就会藏在窝窝里。吃起来，既有豆子的沙香味，还有面香味。有时，父亲可能会割来几斤肉，那么这个腊八，就能吃到喷喷香的红豆子肉面条了。红豆子，一部分吃了，另一部分盛在一个瓷盆里冻起来。

　　离乡之后，好像再也没有吃到过这样的饭了。

　　漆黑的夜晚。有人已经在村口放起火堆了。火光冲天。隐约可以判断出那是哪一家放的火。火光里，大人在笑，孩子在闹。有人带头，就开始跳火堆。嘴里念念有词。大多说的，都是让自己家人平安如意，无病无在之类的话。

　　我们家的火堆不太大。最早的时候，父母双亲，我们姐弟三人围着转。后来，我们有了孩子，人就渐渐多了。又后来，我们渐渐离家，就越来越冷清了。三年前的腊八，我们都还没有回家，火堆边只有母亲，想来是多么冷清啊。视频里，母亲想哭，我也想哭。今年腊八，母亲不在了，火堆也没有了。

　　旧年里的节，充满了无尽的温暖和温馨回忆。

　　腊八一过，乡村的年，就渐渐拉开序幕了。

　　开始洗衣物，扫房子、磨面、蒸馍馍。开始宰年猪，磨豆腐，做粉条，好像一年的好吃头，都要在这一个月里出世了。

　　孩子们已经放寒假了。早早晚晚，会听到炮竹的炸裂声。黑夜里猛地响一声，好像要把黑夜炸出一个窟窿来。猫和狗子们，吓得四处乱窜，母鸡也扑棱棱尖叫几声。它们准以为人间要出大乱子了。狗莫名其妙的狂叫，猫开始彻夜不归，它们的春天马上就要来了。

　　父亲开始磨墨写对联。

　　用一根墨棒磨墨，是我最喜欢的事情。一弯清水，一根墨棒，一圈一圈，清水一点点变浓，墨的香味一点点散开。父亲挥笔写道：天增日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我说横批：春到人间。父亲脸上的笑纹，在墨池里荡开。

　　母亲开始发面做馍。蒸馒头炸麻花烤炉盔煎洋芋，忙得不亦乐乎。

　　腊月的时光，过得飞快。

　　孩子们都要乐疯了：

　　二十三，祭灶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杀只鸡；二十八，蒸枣花；二十九，去打酒；年三十儿，捏造鼻儿（饺子）；大初一儿，撅着屁股乱作揖儿。

　　土门土户的院落，忽然变得喜气洋洋起来。大红的对联，七彩的门帘儿，威严而端庄的门神。有些人家，会恭恭敬敬请出家谱，放在八仙桌子上。桌子上摆满了各种美食。家神喜，全家喜。

　　年三十下午，母亲郑重其事的端出了腊八日冻下的那盆红豆子，拌在牛料里。

　　哞——老黄牛辛苦一年，它也要过年了。

于文华

跟着文珺版主的笔墨和回忆，到旧时光里回味与咀嚼过腊八的岁月，那么纯情而有滋有味……祝福安好如意！腊八快乐！

时光微雨

腊八节一到，年就更近了。老师美文，欣赏！

文珺

于文华 发表于 2025-1-6 10:51
跟着文珺版主的笔墨和回忆，到旧时光里回味与咀嚼过腊八的岁月，那么纯情而有滋有味……祝福安好如意！腊八 ...

问好于老师。
总觉得，最好的文字和最真的情感，都已经留给故乡了。~~~

文珺

时光微雨 发表于 2025-1-6 11:05
腊八节一到，年就更近了。老师美文，欣赏！

问好雨。祝你腊八快乐！！！

匡建华

欣赏老师美文，故乡、亲情的记忆！

刘彦林

看到这个题目，很感亲切！问好文珺老师。

yugongjin

旧年里的涝池，人畜共用。欣赏

江岸晴天

腊八节预算着即将过年了，节日里小孩是最快乐的天命，欣赏美文，问好老师！

麦子熟了

读了文珺的文章，便嗅到了浓郁的年味，好文字，好文笔。

xam720

文章生活气息浓郁，有烟火气，欣赏文版新作，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