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孙姜 于 2025-1-9 12:29 编辑
一个写者,同好兄弟离世,不为他写点什么如何活得下去? 到2018年6月结识他时,我在这个城市已经生活了三十年,他的城离我的城仅十二公里——我要说的是,我和他都在写小说,又都大量写作和发表小小说。那时,写小小说我刚刚开始近二年,他,写得久一些。写小小说的,我的城市已知仅三人,他的小城只他一人。我和他必然要认识,是不是?认识的那天我醉了。
写小说之外,我还写诗填词。那天,我去他的小城参加诗社老师的从艺五十年庆典,当地文联主办的,场面很大。点完卯,一起来的一个诗友偷偷跟我说,“在这里耗着啥意思,走,我带你去见个小兄弟。”路上,他告诉我,这人是他主管的报纸副刊版面的忠实供稿人,一个坚持投,一个尽可能用,持续了许多年。他不仅见证了这位兄弟的文学成长,也非常喜欢这个人,“正直,踏实,义气”,他连用了三个硬气的词。 走出大饭店,硬气的人在另一个大饭店门口等我们,高大魁梧,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就是那颗大光头让人心里犯疑,这人是不是有点儿痦?介绍很简单,“你们都是写小说的,我觉得该认识一下,就带来了,你得叫大姐。”那声大姐一叫,我觉得自己收到了一份久违的真诚。
喝酒,就我们仨,随便喝,谁也不劝谁。话可就多了,主要是他俩说过往,动情处他们频频举杯,听着感动,我也跟着举杯。过往,报纸的三十五十稿费曾经给他的生活带来有力的支撑和激励。那天,二斤白酒他喝了一斤多,自始至终,面不改色,行不走样,口不伤人,温和儒雅。他跟我要QQ号我觉得很奇怪,明明已经是微信时代了,谁还用QQ?但还是给了。QQ上他叫红尘散仙,怎么看都不像,明明是一个用尽全力办补课班的红尘私教。印象嘛,自恋型宅男,很拼,他有糖尿病,心脏也不好,这些都是旁听他俩说话知道的。
第二天,我这边酒还没醒利索,QQ邮箱就收到了红尘散仙的邮件。原来加QQ是为了发邮件,年纪不大一本正经,这样子蛮好啊。读着信我仿佛穿越到多年以前,那时,大家都一本正经,一本正经地读书,一本正经地写信,就很年轻,就很踏实。昨天,特意在手机上下载了QQ邮箱,可惜那封信已经不在了,记得当时下载到电脑桌面上就删除了,而电脑早送了人。主要内容三方面,谈文学态度,谈创作经历,最后几句我记住了,“我没有姐,十几岁时母亲也去世了。你面善,我认定你这个姐。”我记得我曾念他的信给家人听,家里人直说这是个好人。我也从这三个方面写了长长的回文,直接发他微信。这些往事,都让风带走了,淡淡。
接下来一定是约好了各写一篇小说,互评互改。下一个邮件还在,他跟我要一个发表过我多篇作品的上海的一家文学杂志的邮箱及投稿要求;并发过来一个新作让拍砖。邮箱可以给。砖嘛,真拍假拍?我没有回信,一定又是在对话框里回答的。半真半假地拍了几下吧,不只对这个散仙,对谁我一贯如此。半真是对人家的作品负责,半假是要给写作者足够的鼓励。其实单从这篇小说看,当时他写作短篇小说的水平是远远高于我的,我也确实这么反馈的,虽然写不好但我毕竟是学中文的,知道什么样的小说好。他的这篇《黑雨》一是有激烈的矛盾冲突且紧凑、激烈;二是场面经营的好,带入感很强,我说得都对,后来这篇小说发表了。但他不要听赞歌,一句也不想听,这我事先没想到。缺陷?有哇。写男生与女生、男生与足球之间的碰撞,人物性格单一,脸谱化。我和这个人还不熟,这样的批评文字怎么能直说呢?
没想到这几下拍到老虎屁股上了。微信里直接有炸弹爆响:“能不能收起你的话术,有话直说怎么就那么难?你这一通拐弯抹角、云山雾罩,到底想表达个啥?这么绕来绕去,不累吗?得了,算我看错了人,你和那些人也没啥两样!”
大炮一轰,我倒是重视起这个人了。不免心中窃喜,遇上个直率的写作同道。以后或可视为知己。
好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哪个中国人不知道这句格言?我何尝不想有说直说?江湖泡了这些年,唯一学会的自保本事就是说话的分寸。可眼前这个人不买账。不能就这么让他给震住了,我用力反击。说了啥已经记不得了,但双方都期待的友谊保住了。“一场争论可能是两个心灵之间的捷径。”这一点上,那个法国老外说得对。 那以后,我和他说话从不转弯抹角。比如,“这个比喻让人想吐。”“此处主人公的心理建设让狗吃了?”再到后来,他跟我告诉我《小小说月刊》一期发了他两个小说。我会挖苦他“不显摆能死呀?”我告诉他我又上了《天池》,他会说:“给主编送了多少礼?”
现在,越来越多的人认为仅掌握一些话术,就可以成为一个“会说话的人”。可正是这些话术扭曲了我们的沟通观,让人反而不知道该如何说话。是的,语言可以被用来说服和影响他人。运用情绪诉求、逻辑论证、重复等的说服性语言技巧,可以有效地左右他人的观点,促使他们采取行动。比如,特朗普使用情绪化的语言来激发选民的民族主义情绪或恐惧感,赢了。比如,董宇辉会运用逻辑论证产品的优势来说服直播间里的观众听众。话术还能被用来操控和支配他人,于是有了极端传销,有了邪 教。运用精神操控、双重语言、委婉表达等操纵性语言技巧,可以欺骗、混淆或压制反对者。例如,政治领袖可能会使用双重语言来回避对棘手问题的明确回答,而施虐者则可能会使用精神操控来破坏受害者的现实感。这样的现象如果充斥着我们的日常生活,我们普通百姓的日子还怎么过?
但是,朋友间的交流,如果能少一些目的性,少一些话术,效果反而更好——真诚永远是沟通中最有效要素,我和他的交往就是个很好的例证。因为有话直说了,他成了我的兄弟。
那次,他批改的我的近万字的小说,意见写了近两千字。小到挑错字,大到告诉我好几个段落完全可以删除,九个方面的问题,看得我脸一阵红一阵白,目瞪口呆,人家说得句句在理。挑完毛病,这兄弟最后还有两段文字,其中一段是修改建议,很有建设性。另一段是纯挖苦:“如果你不满足一千字,就写好两千字。如果不满足微型小说,我建议你先写好五千字以里,因为九千字和一万字,是短篇到中篇的过渡,小说的角度切入点,篇幅的构架及层次,还是很有讲究的。当然,具体理论知识我一点不知,我只凭感觉,这也是我的弱点了,将来岁数大了,有话语权了,让谁请去讲点文学什么的,我可能都讲不出来。”
世事难料,谁能想到不等岁数大,这个意气风发、躇踌满志的人就没了!正月十五,他就走一年了。想念那个可以有话直说的兄弟!
淡淡,不如风?淡淡,也如风。呜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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