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花 事

雁南征

　　1
　　病房外是一个小花园，花园四周围着绿灌木，中间有一个小喷水池。正是百花争艳的季节，阳光下，那五颜六色的鲜花次递开放，姹紫嫣红，散发出勃勃生机。几个顽童正在其间无忧无虑地享受他们童年。他们正玩一种叫“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兴高采烈地，稚气的脸上挂满天真无邪的笑容。

　　病房内，一片寂静。

　　丁峰隔着玻璃窗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似乎外面的阳光和欢乐与他无关。他想起他所经历的童年，不也有过这样天真烂漫、无牵无挂的好时光吗？可惜快乐总是太过短暂，现在他茫茫然感觉到这一切将不再属于他，他苦笑了一声。

　　自从那次昏倒后住进了医院，他自己好象非常清楚生命快到尽头了。他不过才三十岁，从医生的严峻的脸部表情和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他明白自己患上了是绝症，尽管亲人和医生都友善地瞒着他。但他猜想，也许半年，最多一年，他就要离开这世界了。有一丝丝绝望，一丝丝不甘，但他知道已无可挽回。

　　门轻轻被推开，小涓捧着一束洁白的百合花进来，冲他一笑，把花插在床头的花瓶里。花？他心头一震，急忙拉上蓝色窗帘，快步走到床边，从抽屉里快速拿起一只笔来，一件生命完结之前想做却未做的事猛地闪现在他脑海里，他要将它记在雪白的信笺上，深恐一不小心就会马上忘了它。

　　送给琳一打玫瑰。他这样写道，这也是他最迫切想做的一件事，压在他心头许久许久了,几乎要将他窒息了。他抬头看看病房里小涓——她现在的女朋友和那束洁白的百合，却让他想起了琳，那个如花的女子，曾经是他的最爱，他始终都无法忘怀的女人。

　　2
　　琳正在六楼阳台上侍弄她的花，一缕阳光射过来，打在她的腰身上，越发透出她的温柔恬静，阵阵风儿吹拂着她的长发，她全然不顾，仔细给花修叶，她是这么一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尤其喜爱花，她的房间总是摆着各种各样的花，有自种的，有花店买的，还有朋友送的。春之蔷薇，夏之兰草，秋之海棠，冬之腊梅，四季的花把她的房间打扮得象花店一样，她把花当作她的亲密伙伴，种花、赏花成了她的赏心乐事，她自比为“花仙子”。她最钟情的还是玫瑰，也在偷偷地幻想着有一天她的白马王子手捧灿烂的红玫瑰款款来到她的面前，然后两人过着童话中王子与公主的浪漫生活。没有涉足过爱河的她的从来没有在房屋里摆放过玫瑰花，她在期盼她的爱人给她送上生命里第一朵玫瑰。

　　在那个节日的午后，琳在好友欣的说服下，参加了一个同学聚会。琳其实是喜欢取静之人，不喜热闹嘈杂，不是为了欣，她是决不会出入那种场合的，所以有人戏称她为“空谷幽兰”。但就是在那天，她遇到了丁峰，那个才华横溢但听说性格孤僻怪异的诗人。琳以前曾在报刊上读过他的诗，早已被打动芳心，今得一见，让琳顿生好感。峰其实不算特别英俊的那种，但清秀的脸庞透露出非一般的个性，特别耐看。在欣的引见下，两人聊了几句，大有相见恨晚之意，说话也越发投机起来。峰也深深为这个美丽聪颖，有着优雅气质的姑娘所打动。自聚会散后，似乎心有灵犀，两人开始频频约会。

　　琳的第二十个生日到了，琳早早地在房间做着精心的打扮，准备晚间与峰的约会，因为她听说峰要给她一个惊喜。峰来了，带着一贯清爽的笑容，身后竟是一大束灿烂的红玫瑰，她梦寐以求的爱情之花。那天，她的房间里第一次透出了玫瑰的馨香，她的脸亦被映红了，眼里透出款款深情。峰亦深情地看着她，不失时机地在她耳畔轻轻道：“你将是我一生中要写下的最最动人的一首诗。”她深深地为他倾倒，义无返顾地选择了他作为她的终生伴侣，她就像那娇弱的玫瑰，需要他的呵护才会有勃勃生机。

　　琳对峰越加依恋，峰亦对琳越加爱怜，他发誓要给琳应有幸福。琳庆幸那次聚会让她寻到了终身的伴侣。现在他们几乎就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决定十一完婚。结婚前几天，她没有发觉峰的心情却似乎有些淡然了。突然，峰不见了。一连几天，琳打电话找不到峰，家里也找不到人。琳着急了，峰就这样突然消失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没有给心爱的人一个交代，不声不响地去了哪一个陌生的地方，至此沓无音讯。

　　如同平地一声惊雷，在那最初的日子，琳吓呆了，整日里以泪洗面，长久以来养尊处优的日子使她缺少一种应对突发事件的能力。她怎么都无法猜透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人走了，爱也走了，还得面对周围人的尴尬，事情就这么残酷。她这才依稀忆起别人早已议论纷纷的峰的怪异脾气。早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她怎会顾及到这些？渐渐地，昔日的红玫瑰枯萎了，花瓣被无情的风吹得老远。在琳的眼中，鲜花已失去了光泽，散尽了芳泽。玫瑰的冬天提前到来了。就在失去峰的一周内，她的意志已经彻底被摧垮了，精神从此一撅不振。

　　3
　　峰也是逃得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他只是心慌意乱地走了，他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茫茫然下了车，不知道要去哪儿，不知道到了哪儿。流浪最初的日子几乎是一场噩梦，生活的潦倒，精神的空虚，对亲人的思念，远在异乡的孤独的他常常彻夜难眠。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只觉得脑子一片混乱。只是在他个人看来，婚姻竟如此近地走进了他的生活，他感到很迷茫，竟有一丝莫名的恐惧。他甚至觉得自己只是想要个爱人，并不是一段婚姻。

　　就在那天，送走了琳，鬼使神差地，他竟一个人走到了父亲的墓前。凭吊亡者的唯一方式是回忆过去。他想起了童年，想起了他的父母，想到了童年的快乐，也想到了成长的烦恼。丁峰生长在一个“严母慈父”的家庭，那时，每个周末，父母亲都会带他去逛公园，给他买他喜欢吃的蛋糕和撒其玛。一家人其乐融融、相亲相爱、亲密无间，是别人家羡慕的对象。但后来的事就变得很糟糕了，也不是小峰所能理解的了。父母开始喋喋不休的争吵、打闹，不为什么，好象只为一些琐碎小事。每次父母吵架、打架，他则躲在他的小房间里，害怕得不敢出门。他孩童的世界也由晴空万里变得灰暗了。后来，听邻居的大妈说母亲有了别人，改嫁了，他留在了父亲的身边。父亲常常看着他流泪，絮絮叼叼地讲与母亲的过去，数落母亲的不是。丁峰幼小的心灵得出一个结论：女人是善变的，婚姻是可怕的，它会毁了两个人或者三个人，甚至更多人的幸福。丁峰十六岁那年，父亲就在一场大病中去世了，留下了他孤苦零丁的一个人。父母的失败的婚姻是一出悲剧，由最初的轰轰烈烈到最后的一团死灰，仿佛一片透明磨花玻璃，初时美丽，随后蒙灰，最后被敲碎，是那么脆弱得不堪一击。他早就认定，父亲就是被母亲活活气死的。那一刻，就象有一句魔咒在他耳朵里回响，好像是父亲的声音，告诉他考虑清楚，别让婚姻把他陷进去。从那一刻，矛盾的心情在内心冲突、翻滚。他猜测自己婚姻的不可预测性，始终都在坠坠不安地想，父亲的悲剧是否会在自己身上重演？因为长久以来的影响，他与父亲的性格几乎完全一样。

　　那一夜，他退缩了，即使还牵挂着他心爱的姑娘，他终于还是心慌意乱地逃了，完全不顾后果地逃了。一念之差下，他开始了他漂泊的日子。

　　五年里，他在南方一个叫兴乔的小镇上生活，小镇上有着纯朴的民风，生活恬静，几无波澜，他还在写诗，以鬻文为生，过着清贫的生活，换了一个又一个笔名发着诗篇。他的诗几乎都与花事有关，与年轻漂亮的女孩有关。虽然远隔千山万水，他还是想着那个值得他想念的人。

　　五年后，他开始讨厌这异乡的生活，厌倦了漂浮不定的日子，还因为那当初温馨的岁月给了他难以磨灭的映象，他与小涓一同返回了当初的城市。小涓系兴乔人家的女儿，也是峰房东的女儿，也是一个纤弱女子，似寒冬腊梅，外表柔弱但内心刚强，在他这落泊的五年内给予了他无微不至的关怀，洗衣做饭，做着一个家庭妇女应该做的事情，以默默地关怀抚慰着他孤寂的心灵，峰相当感激她，小涓则欣赏峰的才华和气度，在峰的患难之中，他接受了小涓对他的一片痴心，他已经负了一个女孩，不能再负另外一个无辜的女孩。

　　4
　　当他重返这座曾经熟悉的城市，却感到物事人非，竟有些陌生的感觉。他艰难地开创他自己的事业。却因几次突然昏迷不醒，让他住进了医院。他仍急不可待地四处打听琳的消息，琳早已搬家。后来找到了欣，琳的好友，他这才得知琳在五年前遭受了如此变故之后一厥不振，得了轻度精神分裂症，对现实产生了厌倦，已濒临崩溃的边缘，至今孑孓独立，郁郁寡欢。峰陷入深深地自责中，后悔自己当年的莽撞行为，毁了一个人一生的幸福，这是他今生犯下的不可饶恕的错误。如何去弥补她心灵上的创伤呢？他不敢亲自去见她，他简直不敢想像，曾经花一样的女孩，在经历如此重创后，会是什么模样。

　　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当小涓手捧九十九朵玫瑰来到琳的家里，琳一下子愣住了，美丽的脸庞在火红玫瑰的映衬下显得那样苍白，玫瑰，久违的玫瑰再一次地出现在她的面前，不用小涓开口，她都明白是峰回来了，但那还是当初的玫瑰吗？她脆弱地度过了这漫长的五年，选择遗忘是她疗伤的唯一方法。她已经不习惯在房间里摆放任何花，没有了爱情的滋润，玫瑰也会枯萎，鲜花还代表什么意义？花朵没有任何定义，从此都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了。峰？那个让她痛苦的人，此刻几乎遗忘的往事竟慢慢浮现起来，已经加痂的伤口又重新裂开，慢慢渗出鲜血。她心里很清楚，明明自己已经将他忘却了，为何他又再次出现，在自己不幸之上又来增加不幸，而且还拿着她钟爱的玫瑰，还有花旁这个可人儿，这不是对自己加以更大的伤害吗？这束迟来五年的玫瑰早已不代表纯洁的爱情，在她看来，那是一把尖刀，划破她尘封已久的记忆，直刺她的内心，流出的鲜血竟似玫瑰的那份红。她已经于五年前发誓不会再见他了，永远。然而他和他的第一束玫瑰是那样的刻骨铭心，永难磨灭。再度为了这个她曾经深爱和曾经深恨的男子，她一样无法摆脱纠缠的记忆。她痛苦得死去活来，恶梦不断，旧恨新仇涌上心头，呓语连连，虚弱的身体在无力地挣扎，想摆脱却又无法摆脱。

　　琳整夜无眠，黎明时分脑袋却忽然清醒过来，她爬上了六楼的窗台上，捧着那束花，没有犹豫，就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一个自我了结的痛快方式。花瓣随之飘散在空中，象是留给人们一个凄美的微笑。

　　第三天，病房里，泪流满面的小涓，早已泣不成声。琳已走远，峰却再一次失踪，至此，小涓才读懂峰故事的全部。她从峰的枕头下，找到了几张信笺，满纸都写着：送给琳一打玫瑰。

　　不知道峰究竟去了哪里？他的行为举止总是让人费解。

　　有人说曾看见他手捧一大束玫瑰，站在十三层高楼的顶端，想要选择和琳一样的结束方式；还有人说他去了小涓的故乡，开始完全遗忘这段伤心过往，用心度着为数不多的余生；还有人说他早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上。

　　时间久了，没有人会记得她和他故事，只有那些花，无论玫瑰也好，牡丹也好，腊梅也好，依旧姹紫嫣红的，依旧在这个世上开放。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左显辉

很感人的爱情故事，总觉得有些夸张的成分在内：）
个人之见！

雁南征

确实有些不太成熟的东西在里面

红枣

如果再简洁些、凝练些，感人的东西就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