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父爱

龙侠

　　父爱
　　
　　（第一人称写作，不要和我联系）
      
　　龙侠
            
　　一天下午，我突然接到姐姐的电话，说父亲咯血了，而且很厉害，周一要去医院检查。为了方便照顾，让我也去。我虽老大不愿意，但一想，父亲毕竟岁数大了，开个单子拿个药的，姐姐一人还真忙不过来，于是便应了。

　　那天天气不太好，第二天凌晨下起雨来。等我坐车赶到省立医院，姐和爸妈早已到了。姐说父亲刚拍了片，这会儿正在等结果呢。

　　半个小时后，结果出来了。当大夫拿着化验报告单向我们走来时，突然一道闪电从窗外射进来，映在大夫脸上，我看到他本就冷漠的脸更加恐怖可怕。随着一声闷雷的巨响，一个突如其来的灾难从此降临到我们头上。

　　化验结果是：肺癌！

　　不知为什么，面对这突来的不幸，我心里竟非常平静。望着晕倒的母亲和惨然变色的姐姐，我心头竟有一种报复的快意泛出。

　　"请在手术单上签个字吧。"大夫走到我面前。

　　"劳驾，你找她吧，我可做不了主。"我伸手一指悲痛欲绝的姐姐，双手抱夹，做事不关己状。姐姐抹一把泪水，双手紧握住大夫的手，恳求道，"大夫，请你无论如何也要治好爸爸……他这一生太不容易了，我们不能没有他啊。"我嘴角牵动，冷冷一笑。大夫用手拍了一下姐姐的肩膀，说，"你们放心，治病救人是医生的本职，我们一定会尽力的。"

　　很快，父亲便上了手术台，手术的时间很长，母亲因为体弱多病，留在旅馆。我和姐姐在手术外侯着。姐姐不时地从门缝中向内观看，还双手合十祈祷着什么。我瞑着眼斜坐在走廊的连椅上，无动于衷。一时无聊，许多刻骨的往事浮上心头。

　　那年，我刚上小学一年级吧，镇上来了一个串乡的，那串乡的我认识，他经常来，而且箱子了装满了小人书。我特喜欢看小人书了，所以他一来，我就拉着姐姐跑上去看。姐姐比我大两岁，性格却和我大不相同，她比较老实，没主意，小时侯经常是我说去哪儿，她便跟着。串乡的见我看得挺上瘾的，就说，小朋友，买两本吧。我说我没钱，大人不让买。串乡的一笑，说没关系，我少要你几分，两本就拿3角吧。我一听动了心，忍不住怂恿姐姐，我说姐，你去妈的钱兜里偷出3角钱，买回去咱们一块看。姐姐呐呐说，这行么，让爸知道了咋办？我说没事，爸从不打你。姐姐犹豫着应了。我们一起跑回家，这阵儿爸还没下班，家里只妈一人，一切很顺利，我缠着妈在外屋，姐姐便得手了。谁知，到了晚上，一向精打细算的妈妈便发觉了，记得那晚我睡得正香，便被父亲从被窝里拽了出来。

　　那夜，父亲打了我。

　　至今，我的屁股上还留着他的掌印，可是他没有对姐姐发火，即使姐姐已经承认是她偷的。从那时起，我便恨上了父亲，我觉得他太偏心了。我一直弄不明白，他和母亲为何对我这么严厉？这么刻薄？

　　后来，大约是我念初中的时候，我偶尔从父母的对话中偷听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本来象我这么大的孩子，是都要读书的，但家里因母亲久病在身，常年需要吃药，经济条件极差。所以父亲就断送了我的求学路。那天，我和姐姐在街上玩，因志趣不投，我一人先回了家。刚进家门，就听到父亲大声说，干脆不让二丫念了，叫她在家帮你干点活。母亲叹声说，咱们虽只有一个亲骨肉，但不能太偏向哪个呵，一定要让她们象亲姐妹一样。我一听，愣了，心里反复琢磨母亲的话意，突然明白了，原来我们不是亲姐妹，原来我……我不是亲生的，怪不得他们对我和姐姐一直不一样。一时，委屈、悲愤、孤独万般滋味涌上心头。我扭头向外跑去，沿着大街一路狂奔，当时，我什么也不想了，只觉得自己活在这个世上是多余的，没人疼爱，没人照顾，我的亲生父母到底在哪里……直到华灯初上，我才拖着疲惫地身子走回家。

　　初中毕业，我主动放弃了学业，一半原因是母亲需要照顾，一半原因是家里经济条件有限，难以供应两个高中生。我看懂了父母眼神中的语言，我不想让他们为难，心知他们迟早也要提到这件事，我何不给他们个痛快！可笑的是姐姐并不是他么眼中的"凤"，她并没有"飞"起来。她辜负了爸妈的殷切期望。父母见姐姐仕途无成，便开始东奔西走给她找工作，找完工作又找婆家。后来便给他找了个小木匠嫁了，做了只只会"下蛋"的"母鸡"。可是我，我只比姐姐小两岁啊，难道我就不需要工作？不需要嫁人？

　　……

　　"吱呀"一声，手术室的门开了。姐姐那一声期待已久的"啊"然大叫，把我往事的回忆击碎。我把思绪拉回现实，只觉得胸前冰凉，低头一看，衣襟全湿了。我抹一把眼颊，才发觉自己哭了。但我不是为父亲的患病哭的，我发誓绝不为他掉一滴眼泪。

　　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医生的话很让姐姐宽慰，我却或多或少有些失望，难道我在诅咒父亲吗？我不敢承认，但也不想否定。

　　从此，父亲便与医院结下了不解之缘。为了让父亲活下去，家里将积攒了多年的积蓄拱手送给院方。以后的日子简直有些单调而无味，放疗--化疗--放疗--化疗！

　　姐姐却整天忙得不可开交，不是求医问药，就是为筹钱奔波。几个月下来人黑了两色，瘦了两圈。有一次，我说，姐，我几乎认不出你来了，你要是再罩上一条毛巾，一准和乡下佬差不多。是么？姐姐愕然，有这么夸张吗？说着到镜子前一照，轻啊了一声，说，还真的，我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父亲的样子比姐姐还滑稽，颧骨高高的，头发因化疗早已掉光了，若不是眼珠子还在转悠，活象一颗骷髅。一看到他的样子，我就忍不住想笑。我一想笑，姐姐就挡在我前面。我哼了声，心想，我就是要笑给他看的，你挡着干啥，怕刺激他吗？

　　的确，父亲受的罪够大的，相必那化疗放疗的滋味不好受，手术时，在走廊里都能听到他痛苦的呻吟。且化疗后的一两天内，受药物的刺激，常伴有剧烈的恶心与呕吐。每看到父亲捂紧肚子卧在床上的样子，我就莫名有一种兴奋。但我还是不敢太放肆了，于是把目光挪开，去欣赏窗外草坪上的红花绿草。

　　父亲在住院期间，基本上是姐姐照顾的，姐姐忙里忙外，好象从不知什么叫疲倦。晚上，我朦胧醒来，常看到她静静地坐在床前，有时还握着父亲的手，把它放在自己的心口上。我几乎要被她父女之间的真情感动了，也越发不能忍受被冷落的滋味。初秋的风从窗口悄然掠进，姐姐给熟睡的父亲掖了下被角。我缩在角落里，下意识地抱紧双夹。

　　姐姐跑前跑后的，虽没感动我，却让与父亲同病房的一位"难友"大发感慨：多好的闺女啊！父亲这位"难友"早进来几天，他只有一个远房的侄子照顾，且那家伙又不勤快，就无怪他羡慕父亲了。

　　半年之后，父亲的病稳定了下来，于是出了院。我在老家呆了几天，见父亲已能照顾自己，便托故回到乐陵。姐姐仍不放心，就留在老家平原。

　　因为给父亲看病，姐姐荡尽了所有家财，甚至还"牵"了一屁股债。那天，还下着雨吧，我正在家里看电视，门一开，姐姐冲了进来。她满头湿发披散着，活象一个女鬼，把我给吓了一跳。她说，爸爸又厉害了，刚去了医院，医生说还得化疗，还要花几千块。我冷漠地说，是么，那就花吧。姐姐一脸愁相说，你看，姐手头上哪还有钱啊。我顿时明白了她的来意，语气变得冰冷：好了，你不用说了，我这也不是银行，我的条件你又不是不知道，刚买了房子，你总不能让我去卖房吧。姐姐叹了声，再没说什么，扭头便走了。后来，听说她连夜冒雨窜了几千块，至于她在谁家借的，我也懒得去问。

　　父亲生病期间，我简直象个外人，已习惯于冷冷地看着姐姐为父亲熬汤喂药，甚至解大小便。父亲病重后期，大小便已失禁，有一次大便在床上了。闻到异味，我直感一阵呕吐，厌恶地走了出去。姐姐却忙上前拖起父亲的身子，仔细地拭净他身上的污物，又迅速地换了床单、被子，忙到最后，直弄得手上，胳膊上污了一片，额头全是汗。

　　父亲毕竟被癌魔缠上了，任他怎么挣扎或说抗争，终于还是无济于事，任姐姐怎么求神拜佛，老天爷还是"没睁眼"，他最后向生存了62载的世界留恋地看了一眼，缓缓闭上了眼睛。然而，就在他生命弥留之际，我却突然知道了一个有关自己身世的真相。

　　----我竟是父亲的亲骨肉！

　　那天，已经半月不发一言、不进粒米的父亲，突然开了口。他向我招招手，说你过来。我虽然心中对他充满了怨恨，但看到他被癌魔折磨的不成人形，也怪可怜他的，于是顺从地走过去，尽量放柔声音说，爸，你觉得好些了吗？父亲吃力地伸出他那只瘦的皮包骨的手，紧紧地攥住我，我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心情异常激动。他慈祥地望着我。我从未见过那种温和的眼神，只觉心头一热。父亲吁了一下，说，孩子，我一直瞒着你一件事，其实……你和大丫不是亲姐妹……   我默默地低下头，父亲的坦城虽然迟了些，但对于一个生命随时都可能结束的老人，我在内心里原谅了他。我说爸，我早就知道了。父亲啊了一声，显然出乎意料。他接着说，那是36年前，我下班的时候，听到路旁有婴儿的啼哭声，忙奔了过去，发现你姐姐脸蛋冻的发紫，被遗弃在铁路上……我忽地抬起头来，愕然道，你……你说什么？姐姐她……   姐姐哇地一声扑在爸爸身上。父亲伸手抚摩着姐姐的头发，接着说，你姐姐若不是爸爸，也长不这么大了，这些年来，我从未骂过她一句，打过她一巴掌，她本是个苦命的孩子，我怎忍让她脆弱的心灵再受到什么伤害？我死之后，你们姐俩一定要相亲相爱……   我觉得脑袋嗡地一下一片空白，一刹间思想、理智、灵魂、意识全然离壳而去，天哪！这些年来，我浑浑噩噩倒底做了些什么？霎时，我什么都明白了，悔恨的泪水象泉水喷涌。我猛地抱住父亲，号啕大哭：爸爸，你不能死啊，我不会让你死的。

　　父亲极力地将身子向床头靠靠，对我说，从小爸爸对你关爱不够， 你……你怪爸爸吗？我眼里噙着泪珠，使劲地摇头。父亲宽慰地笑了，他轻轻地抚摩着我的头顶。我觉得从他的手上有一股暖暖的热流涌到心中，弥漫开来，渐渐地充满了我的身心，又浸出了眼眶，缓缓淌至唇边。我双手紧握着父亲的手，把它贴    在自己的脸上，哽咽着什么也说不出。

　　然而，我再也无法疼爱我的父亲了----就在我知道了身世之谜的不久，他永永远远地离我而去了……

　　埋葬了父亲，亲友们陆续离开了墓地。我执意地留了下来。我想再静静地陪父亲一会儿，我想默默地看着父亲睡熟了，安歇了，再回去。旷野寂寂，杨柳依旧，父亲安在？我跪在坟前，默默地望着那一丘黄土，心中充满了悔恨和悲伤。父亲啊父亲，我知道，你一直对我隐藏着自己的父爱，这些年来，虽然你很少关心过我，呵护过我，但我相信，你一定是爱我的。可我……我诅咒过你，怨恨过你，在你最需要女儿照顾的时候，冷漠过你，背弃过你，你原谅我吧……

　　微风拂过，我仿佛看到父亲微笑着站在面前，缓缓地抚摩着我的秀发，他虽然不说话，但我却读懂了他那慈爱的眼神。在父亲的目光里我读懂了一种博大的亲情，那是一种江海般宽大胸怀，一种升华的父爱！我缓缓起身向远处望去，我忽然觉得父亲还没有死，这里埋葬的只是他的躯体，而他的灵魂却仍然活在我心中。我相信他那双慈爱的眼睛，仍将关注着我的生活，直至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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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语

娓娓道来，一个可敬可爱的父亲。

龙侠

谢心语

龙侠

是

左显辉

感人的故事！

tanqisen

细节化的描写小说是很需要散文功底的。

龙侠

谢谢左斑和tanqisen 的支持。

红枣

“姐姐”应该是幸福的，因为她“无愧”“无憾”
我是流着泪看完这篇文章的，因为我想起了我父亲（其实我没有一天忘记过他）。在我还没有想起去照顾他、心疼他的时候，他却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