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汉奸[原创]

谯楼

抓汉奸
作者：谯楼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在我们男生中间兴起了一种叫做“抓汉奸”的游戏。既是“抓汉奸”，自然得有“汉奸”了。“解放军”是人人都想做的，那“汉奸”谁来当呢？争论来争论去，我们最后商定，几个人几个人地轮着进行。

　　大家高高兴兴地玩着，忽一日下午，两个男生各戴了一顶绿色的五角星军帽来。游戏的时候，他们俩个便提出不做“汉奸”了，说自己戴了军帽，便是“解放军”了，该专做好人。除我而外，竟没人反对。可我的声音很小，并没有发生什么作用。游戏完了，那两顶绿军帽便在别的男生的头上传过来传过去。我知道，它们永远也传不到我的头上来。我便不看，埋下头去翻书。可怎么也看不进一个字，心里只挂记着那绿军帽。放学回家，我忙忙做好算术作业，然后烧好热水，煮好夜饭，等父母从地里收工回来。父母都在饭桌上夸奖我变能干了的时候，我提出了要买一顶绿军帽。

　　“买啥？买绿军帽？你还想啥不你要买绿军帽？”父亲听了把筷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放，盯着我说。

　　“人家都买了……”我小声争辩。

　　“人家买了你就要买？那人家每回都考第一二名你为啥每回考倒数第一二名呢？”父亲的声音更大了。

　　“快吃饭快吃饭。——明娃，天冷了，买军帽做啥？军帽薄，抵不住寒，过一阵，妈给你买个皮帽子。”母亲看看父亲，又看看我，说。

　　我还想说要买绿军帽的话，父亲又瞪了我一眼，说：“吃饭！”

　　我听了便使劲眨眨眼，挤出两颗在眼眶里转了很久的泪水，埋下头一声不吭地吃饭。

　　这样子，再不敢提说买军帽的事了；可又实在忘不了，就只好每夜把它压枕头下面，压进梦里去。

　　陆陆续续地，又有很多男生戴了绿军帽来上课。慢慢地，便只剩下我和其他三四个男生没有绿军帽了。既没有绿军帽，又最小，每次，我便第一个被大家理所当然地判定做汉奸。每次，我都老大不情愿。一次，他们生气了，齐声说：“你不想做汉奸么？那好，你去买顶军帽来！你又不去买军帽，又不想做汉奸，那就不准你再跟我们玩了，你去跟那些女生玩！“他们的这几句话，把我唬住了。如果他们真把我赶走，我跟谁去玩呢？跟女生去玩？那要被他们笑死。我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的。没有绿军帽，又想跟他们玩，我就只好继续做汉奸了。

　　寒冬一天天地来临了，被“解放军”枪毙了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做“死汉奸”便一天比一天难受。一天上午，我又很笨地第一个被"解放军”枪毙了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做“死汉奸”。躺着躺着，我浑身冷得发抖。我便小声地提出了“请假”的要求。

　　“请假？不准请假！我们还没抓完汉奸你就不准起来！”“解放军”们说。

　　我又继续躺在地面上做“死汉奸”。躺着躺着，天下起了小雨。我的衣服慢慢湿了。然后，我听见了我的下牙齿碰着上牙齿的声音。我便再一次提出了“请假”的要求。

　　“请假？请什么假？反正汉奸没有抓完你就不准起来！”“解放军”们又说。

　　“天都下雨了，我的衣服都打湿了，我的牙齿都冷响了。”我说。

　　“还是不准起来！”

　　“我不跟你们玩了。”我说着哭起来，翻起身就往教室跑。

　　放学的时候，我被他们堵进了厕所的墙角里。

　　“你刚才为啥假都不请就跑了？”他们问。

　　“我请了假的，你们都说不答应。”我说。

　　“那我们都不答应你你为啥还要跑？”

　　“我冷惨了，衣服都打湿了，牙齿都冷响了。”

　　“我们不管，反正你逃跑了，我们就要惩罚你！”

　　“我说了的我不跟你们玩了！”我说着冲了出去。跑出几步，他们便在后面“死汉奸”、“烂汉奸”地骂我，还骂上了我的父亲母亲。我一下子火了，扯起地边的一根丝瓜桩，冲了过去。

　　“狗日的你们欺人太甚了，老子不得依你们的！”我挥舞着丝瓜桩追着他们骂。他们逃得飞快，一会儿就见不着人影了。

　　但我还是不解恨，想着想着又哭了起来，一直哭回了家。母亲见了，便一次两次地追问。我禁不住母亲的问，便哭着给母亲说了。母亲听了，眼睛红红地说：“嫩爹呀，你哪那么笨。——不哭了，不哭了，妈这就去给你买顶军帽回来；你今天下午就好好生生地坐在屋里做作业，不去念书了。”母亲说着走进里屋，一个一个地数了三十个鸡蛋，又拿了五块钱，然后嘱咐了我很多话，便上街去了。

　　一直到母亲的身影拐进山的那边，再看不见了，我才收回眼，止了哭，走进灶屋去煮午饭。

　　吃完饭，我便搬根凳子趴到院坝边沿上做作业。写几个字，我就抬起头去看山口。我的脖子望疼了，眼睛望酸了，眼泪水望出来了，都没有把母亲望回来。

　　天擦黑的时候，母亲终于给我带回了军帽??一顶皮质的缀着五角星的军帽，还有一把可以转动着击打子弹的胶手枪。

　　我马上飞奔进屋，点上煤油灯，把枪别在腰间，把皮军帽戴在头上，对着镜子左左右右地看。怎么看也不够。

　　一晚上都睡不好。

　　第二天上午上学，我故意去得很迟。当我头戴皮军帽手握胶手枪踏着上课铃声走进教室的时候，立刻吸引了他们全部的目光。我却一眼都不看他们。我端坐在座位上，打开教科书，用手支起头，听课。

　　第一节下课的时候，他们便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围成一团，很小声地说着什么。我不用听也知道，他们一定是在讨论我。我看看老师不在，便拿出手枪，很响地放了两枪。

　　第二节下课，我上厕所，他们中的两个人便尾随我到了厕所。

　　“乔黎明，我们还是一起玩，要不？”我出厕所门口的时候，一个追上来，迟疑着说。

　　我没有答理。

　　“乔黎明，我们一会儿放学了又玩抓汉奸，要不？你不当汉奸了，你当解放军。”另一个说。

　　“不！”我说。

　　放学的时候，我背上书包昂着头走出了教室。走到厕所墙边，他们中的几个人又喊住了我。

　　“啥事？”我斜着眼睛说，一点都不怕。

　　“我们再玩一会儿抓汉奸，要不？”一个说。

　　“不！”我说。

　　“玩一会儿嘛，你专门当解放军，不当汉奸了，我们来当汉奸。”一个说。

　　“我永远都不跟你们这些死汉奸、烂汉奸、狗汉奸们玩了！”我说。说着大步走开了。

　　后来，碰见他们，我都高昂着头；他们呢，见了我，就远远地躲开。

　　一直到那学期期末，一直到期末考试我得了第二名，我都没再和他们说一句话。

　　我们又什么时候开始玩在一起的呢？是在第二年春天的时候。第二年春天的一个中午，我放学后经过厕所的时候，不小心被一块石头撞破了脚趾甲盖，顿时鲜血直流。他们中的三个看见了，便跑过来，轮流着背我回了家。接下来的几天，都是他们几个背我上学放学。

　　我们就又玩在了一起。只是，再也不玩“抓汉奸”了。提都没人再提说“抓汉奸”的事了。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纪慎言

写得很形象，归到散文版最好。

谯楼

可是确实当成小说写的啊，怎么办呢？嘿嘿

左显辉

我感觉还是散文的味道重一些，如无意见，可否转到散文版？

谯楼

那好，你帮我转过去吧。我没意见的。

舄兢

一顶帽子
就是所有。那个时候的心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