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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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的天气依然带着些许寒气逼人的意味。早已是风烛残年的他如同枯槁的树叶般静静地躺在床上。

   对于他来说身体的各个器官，甚至每寸皮肤都是死的。可偏偏这颗脑袋却这般清醒地活着，还在这般正常地运转。他甚至还能去想象，去揣测；外面该出现一些早春的气息了吧？太阳该暖和了吧？鸟儿该唱歌了吧？草木该返青了吧？池水该泛波了吧？

   突然，一阵急促的喘息声，搅乱了他游离的思绪。房间里靠里墙的边上还横放着另一张床，老旧的色泽，没人能够看得懂的镂空雕花。

    床上面躺着同他一样随时准备邂逅死神的她。如此沉重的呻吟让他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被肠子绕住了一样，随着她一起发出一阵阵剧烈的疼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一阵噪杂的声音吵醒。狭小的房间里挤满了人，哭泣喧闹的声音此起彼伏。他一下子便明白过来了，是的，她去了。

    房间里一片哀嚎，唯独他没有掉一滴眼泪。他甚至有些庆幸，这辈子答应过她的事情，终于有一件他是完成了的。他答应她会陪她一辈子，一定不会走在他前面，现在他终于做到了。

    他知道这一天对于他们来说，迟早都是要来的。他很高兴能够守护着她直到最后，虽然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于是他便开始回忆他和她的那些过住的点点滴滴。

    那时的她只有十三四岁，王财主家的独生女儿，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四里八乡人尽皆知的美人。提亲的媒婆子踏破了她家的门槛，富豪权贵，名门绅士她一个也看不上。

    那时的他也就十六七岁，母亲死了。他便弃了学，跟着父亲一起收购粮食。他看上了她，可是她的眼里看不到他，她的眼光高着呢。

    灾难来临的时候，她正惦着三寸金莲的小脚在绣楼里唱曲：

    南高峰，北高峰，

    一片湖光烟霭中。

　　春来愁杀侬。

　　郎意浓，妾意浓。

    油壁车轻郎马骢，
    相逢九里松

    王财主不明不白的死了，她的叔伯堂兄弟很快就以他们家没有男丁为由，瓜分了她家里的所有物件。

    变故来得如此之快，昔日那些成群结队踏门而来的公子少爷也不见了踪影，这时他来了。

    他为她安葬父亲，他为她挡住了所有眼泪。她也为他写诗，她也为他笑，心心相映间有多少柔情蜜意。

    彼时的她又成为了地主余孽，她的母亲成了地主婆子。他毅然跟她结了婚，同他一起跪在台上挨批斗。

    有人朝跪在台上的她身上扔臭鸡蛋，烂菜叶子，他护住她。她紧紧的靠在他怀里，他说相信我，就算我死了，也不会让你有事。她说不，你一定要陪我一辈子，一定不要走在我前面。他含着泪答应了。

    她的母亲在为他们办完婚事之后便投河死了。她偷偷地从地道里挖出她的父亲王财主珍藏了一辈子的明代雕花大木床，还有一些环佩首饰。

    她们的第一个女儿出生了，她变卖了一个玉镯，请了一个妈妈帮忙喂奶。第二个儿子出生的时候她拿出一根璎珞出售，已经没人敢买。
     
          她便自己一边带着两岁多的小女儿，一边给刚出生的儿子喂奶。因为没有公公婆婆，娘家也没有人指望得上的人，她便自己一手一脚，凡事亲力亲为。她那双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学会了煮饭洗衣，给孩子喂食。

    风声越来越紧，到处都在宣扬破除旧物。她只央求他帮自己把雕花木床藏起来。于是他和她一起把木床搬来沉到水底，才算躲过一劫。

    第三个，第四个孩子出生的时候，正是大集体时期。她因为要带孩子，又是裹小脚没办法参加劳动。挣不到工分，他们的粮食总是比别人分得少，但还算勉强够吃。

    接下来的三年自然灾害，总是吃不上饭，她明显的瘦了，虚弱得一阵风都吹得倒似的。他们的一个孩子因为没有奶水吃，一生下来就死了。

    还有一个孩子因为难产，她痛得在床上挣扎了两天三夜，流了几大盆血，最后孩子是屁股先着地，生下来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她又在床上躺了两天三夜不吃不喝，他都以为她熬不住了，最后她还是挺过来了。

    后来他们又有了一个儿子，那时已经分田到户了。她顾不得自己裹了小脚，在月子里就脱掉鞋袜，跟他一起站在水田里插秧收割稻谷。她的小脚在田里站不稳，动作比他慢了许多。她就一步一个脚印的跟在他身后，极其认真仔细。

    在最艰难的日子里，她依然将孩子们送去学堂读了书。大女儿嫁给了收稻谷的商人，二儿子当了教书先生，三儿子跟人学了木工活，在村子里当了木匠。小女儿嫁到了城里，最小的儿子也取了媳妇。

    后来，她们的二儿子，当了教书先生的二儿子。因为生了一场肺病，在三十岁这年就死了。她也一病不起，等她稍微缓过精神的时候，他才告诉她，二儿媳留下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跟人跑了。

    她倔强的跟两个儿子分了家，她和他两个人单独扶养三个孙子。

    近两年他们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她有严重的肺心病，整夜整夜的呻吟。而他呢？整个上下肢体都不能动弹了。今天，她终于先他而去了。他没有哭，他觉得庆幸。有他来守望她，替她做决定。这辈子仅此一次。

    他召集正在哭丧的儿女们，交代他们三个孙子就由他们轮翻照顾，每人每家抚养一年。

     这时三儿子讲话了说：“爹，如果二嫂愿意的话，还是让她带着那个男人回来吧，始终不是亲生的，我怕养不好。”

     这时小儿子也讲话道：“是啊，二哥那点抚恤金也不好分啊。”
两个女儿倒没什么意见，只是说怕家里的男人不同意。

     他看了看三个跪在床身哭泣的三个孙子，不再讲话。
大儿子出去了，一会又进来道：“打电话了，二嫂已经同意回来，只需分间房子给她就行了。”

     小儿子又道：“爹，您还有什么吩咐呢？”
     
     他只是闭起眼睛，半晌才道：“把你妈睡的那张床一并烧了吧！”

     几个儿女领了话，就出去了。从堂屋里传来一个儿子的声音：“二嫂回来就在你们那里隔一间房出来吧。到时候等爹死了，我要把这间修成猪圈。”外面闹轰轰的，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轻轻地看了一眼，那张老旧的镂空雕花床。两行浑浊的泪水终于从他那张满是沟壑的脸颊上流淌下来。




[ 本帖最后由 705155881 于 2010-7-9 23:51 编辑 ]

邱天

问好楼主，小说读了，说点意见。

小说的前半部非常漂亮，如果按照这样写下去，就很好。

可后半部显得松垮了，一个个儿子的出现，散开后收拢不够些，还应该再斟酌修改，使主题凸显。个见！

最后一头战象

不错的小说，语言比较干净利落，情节设置上再下下功夫，定有不俗的成绩。

刘满园

也来读了，整体还算不错。

天下为公

问好新朋友。
作品欣赏了，有潜力。

雪里红

欣赏阅读，如将那张镂空雕花床作为主线来写，题目也改一下，说不定将更能吸引人

叶柄

已读，再挖掘一下，更好。

杨敏

原帖由 叶柄 于 2010-7-15 04:35 发表
已读，再挖掘一下，更好。

同意这个看法。

705155881

？？？？？

炬焰炯炯

他只是闭起眼睛，半晌才道：“把你妈睡的那张床一并烧了吧！”
这句话真有灵魂，真好，学习，问好。

曾经沧海

小说整体不错，欢迎新朋友。

任意

不错。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