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面 子

纪慎言

　　　　　　　　　　　　面   子

　　　　　　　　　　　　纪慎言

　　日子好了，人咋就更不咯折腾了呢？唉，真是穷命！

　　他仰靠在简易沙发上，满脑子想不通的怪事儿。当了四十多年的装卸工身体一直是棒棒的，谁知刚退休没有半年却闲出了毛病。
大前天，他正扫着院子，突然就头晕起来，一时间天旋地转差点摔了跟头！儿女们陪着到医院一看，咳，高血压、脑动脉硬化！你说这年头哪来的这些毛病？老了老了，这不是完了吗！咳……

　　听到屋门响，他睁开眼看见孙子小宝抱了只小狗走进来。

　　“宝宝，怎么没去上学啊？”他一辈子没念过书，但不愿意让自己的孙子再耽误功课。

　　“爷爷，今天是星期六了，不上学。”孙子说。

　　“哦，又星期六了。”他突然坐直了身子，对小孙子又像对自己说：“哎哟，又该去洗澡了。”

　　他慢慢地站起来，然后找了毛巾和肥皂，问：“宝宝，跟爷爷去洗澡吧？”

　　“俺不。”孙子正全神惯注地逗狗玩，“你那澡堂的水忒热，你不怕烫你去吧。”

　　“唉，你们哪！”他笑笑摇了摇头，又嘱咐道：“你爸妈都上班去了，别跑远了，在家好好看家。”说完，他掸掸衣服，挺挺腰板出了大门。

　　他没有洁癖，但酷爱洗澡；并且从来不去别处，每次都是去他过去工作过的装卸队的澡堂。一是因为那里熟悉，不要钱；二是因为那里烧的水热，热得烫人。

　　每次澡堂子一开门，那些赤条条的大老爷们儿和小伙子们面对热气腾腾的一池子净水，咝咝哈哈地只有伸手缩脚吵呼热的份儿，哪一个也没有下到里面试试深浅的胆量。而每逢这个时候，他就同样赤条条地走上前来，若无其事地跨腿进入到滚烫的池水里，先用双手轰鸡似地把水搅和一番，然后一下子将全身浸到水里，嘴里“呵呵”地高叫两声，既像为自己助威，又像是为自己叫好。随后，在周围一片赞叹声中，他微阖双目，飘然欲仙，享受着一种比水温还要热的令人心醉的荣耀。

　　当那个精明的为了省劲而狠命地一股劲把池子水烧得奇热而被大多数怕热的洗澡者暗中骂娘的锅炉工进来问“水怎么样”的时候，他每次都要抢着说：“好，正好！”

　　慢慢地，他也知道自己因洗澡不怕热水烫而有了名气。从此，过去上班点名时才被提起名字的他，对洗澡有了一种特殊的欲望。因此他从不轻易放弃每一个洗澡日，甚至常常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像小孙子盼过年一样。

　　他又一次摇摇晃晃地走进了熟悉的澡堂，和往常一样，与熟识的或者面熟名不熟的“洗友”们打着招呼，并且依然像从前一样，当他赤条条走进浴室的时候看到的是人们望水兴叹的景象。见他进来，那些鱼鹰似地赤条条挤蹲在池边上的人们就很自觉地为他闪出一条缝来。那一双双鱼鹰似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如同盯在一条渐渐游近的鱼。

　　他尽力坦然地走到池边，破例伸手试了把水温，一股热流让他心里暗暗打了个寒战！

　　“太热了，下不去啊！”不知道是哪位不熟悉他的人冲他嚷了一句。他虽然不知道说这话的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意图，但此刻对于他却俨然是一种鼓动和激励。尽管他试出今天的水好象比以往任何一天都热，但是，他还是决定和以往一样以同样的姿势置身于池水之中。

　　“呵，呵……”一阵强烈的眩晕使他的第二声“呵”出现了下滑音；随即他感到体内有一股烟样的东西蓦然腾起。而身子和脑袋却沉了下去！

　　他头一回没有听到人们的喝彩，当然也没有听到人们的惊叫。

　　当人们顾不得池水的热烫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出来的时候，只看见赤条条的他却依然像往常一样，脸上凝固着自豪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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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慎言

２０年前的一个真实故事，在改革开放的今天却被我当宝贝拣了起来。让大家嗤笑了！

一楠

人都有虚荣心，为了面子，前边就是刀山火海也要去拭一拭的，何况是自己已经习惯了的一池热水，可惜他就没想到自己的身体真的就不咯折腾了……真实再现，很好！

谭其森

思想——洗澡。

舄兢

我看到了四个字“硬着头皮”：）

manchurose

人都需要被尊重、被认可并不惜为此付出。
好久不见，问好！

观潮生

“他头一回没有听到人们的喝彩，当然也没有听到人们的惊叫。”？
我很想知道纪先生在这里埋的伏笔啊
呵呵，可惜小生愚钝：）

　　

yangyizhuo

幽燕老将，我很想知道，纪先生原来是做什么的呢？现在呢？不妨碍个人隐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