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甜的包谷棒（外一篇）

曾经沧海

　　
　　
　　暑假，我到小溪湾买瓦。
　　
　　有人指点公路右侧的坎上有家砖瓦厂，老板叫精棒。
　　
　　砖瓦厂里有位削着光头皮肤黝黑的赤膊汉子正在忙碌，我说买瓦。精棒定定地看我，少倾，他突然惊叫起来，啊呀，我不认错吧，你是杨老师！
　　
　　眼前这位牛高马大的汉子就是当年那个叫田苗苗的孩子吗？哟，也难怪，男大十八变，田苗苗已经二十多年没见到了。
　　
　　那一年村里的秀秀带了一个孩子来插班，孩子是从小溪湾来的，叫田苗苗，是秀秀娘家哥哥的孩子。嫂子与哥闹离婚，吵了四五年，哥不同意，嫂子就跑了，哥哥出外寻嫂子，一直不回家，田苗苗就跟着奶奶过，奶奶无力撑起这个家，把田苗苗送到秀秀家来了。
　　
　　田苗苗不喜欢说话，上课下课皆抿着嘴，老师和同学很难与他沟通。他的成绩不好，有时数学考试只考10多分。老师念成绩的时候是田苗苗最难熬的时候，他的头勾得很低，几乎磕到桌面上。
　　
　　老师，我的分数真是100分吗？好像是17分。有一天田苗苗拿着试卷找我。那次数学测试批改后，他的试卷打了100分。这显然有误，田苗苗不可能考这么高的分数，能及格就喊万岁了。我复查了一遍，原来是两道计算题的步骤分没有加上，但加上总分也只17分。那么这100分又是怎么得来的呢？我想起在批改试卷的时候有一拨学生在看我批改，当批改田苗苗的试卷时我一路红叉打下去，随意给了10分，引得围观的学生窃笑。问题很可能出在我去方便离开房间那个时刻，有学生在10分后面加了一个零。
　　
　　田苗苗不再作声，拿着试卷默默地走了。
　　
　　后来听说田苗苗同班长张凯打架了。我赶到时，双方已被同学拉开，比田苗苗高出半个头的张凯赤着脸坐在地上直喘气。我把田苗苗镇住，问为什么打架，田苗苗木呆着脑壳不作声。我很生气，大声说，打架利害算什么角色，有本事考场上露一手！田苗苗的嘴唇痉挛起来，打架我不怕他，学习我也不……不怕他！他说这话是被逼出来的，显然底气不足，围观学生哄地笑开了，没有人相信田苗苗在学习上会赶上张凯。
　　
　　事后我一调查，是张凯趁我上厕的时候，在田苗苗的试卷的10分后面添了一个0，田苗苗觉得受了污辱，就火火地找张凯的麻烦。
　　
　　不打不相识，以后两个孩子没有成为冤家反而成了学习上的好伙伴，虽然田苗苗的成绩赶不是张凯，多少还是进步了。
　　
　　教师节到了，张凯私下说每个学生出两块钱，凑钱给老师买一样礼物表示心意。同学们拿着礼物一窝蜂涌到我的房里，却没有发现田苗苗，张凯说，我叫田苗苗一起来，他不肯来。
　　
　　晚上田苗苗不来上晚自习，后来村里的杨大耿打电话给我，说有个叫田苗苗的学生到偷他的包谷，脚被篱笆刺伤了。做贼可不是一件好事，我立马通知了秀秀，秀秀又给母亲打了电话。
　　
　　奶奶一看到田苗苗就哭了，你为什么不争点气，先是和人打架现在又做贼，难道你就这么生得贱吗？我撕烂你的嘴！秀秀也跟着骂田苗苗，我的脸和奶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田苗苗也哭了，只是好久也哭不出声……
　　
　　我想，田苗苗属于那种品学皆差的学生，如果不好好管教，岂不是一匹骡子搞坏一圈马。我让奶奶把田苗苗带回小溪湾，反省一个星期后再返回学校读书。
　　
　　可是从此以后田苗苗就再不来读书了。
　　
　　想不到此刻师生又尴尬相见了。我问田苗苗的工作生活怎样，他叹了口气，那年从姐姐那儿回到家里后就不再读书了，16岁出外打工，20岁结婚，老婆在家里寂寞，与人鬼混，一气之下他把老婆打了一阵，最后就离了。自己没文化，在外打工也是卖苦力，赚不了多少钱，近几年在家乡烧砖瓦。钱好赚，就是人累，就这命，不累没饭吃呀！
　　
　　天气燠热，田苗苗说傍晚时请一部拖拉机把瓦给我送到家。他说奶奶早就过世，父母也杳无音讯，就他一个人唱寡人戏。如果饿了就到他家煮面条吃。我说算了，我就在砖瓦棚里睡一觉休息休息。
　　
　　棚里有一张木板床，靠边上有一架电风扇。田苗苗把开关扭开，电风扇就呻吟起来。
　　
　　田苗苗说，老师您好生睡着，我去掰包谷烧烤吃。这地盘是我租下的，除了掘土烧砖瓦，还种了包谷，说完他就走了。
　　
　　不知什么时候我醒过来了，就闻到一股包谷香味。
　　
　　床边的凳板上放着一溜包谷棒。包谷棒有的烧成鸡蛋黄，有的烧成黑火炭，有的烧成半生不熟，显然是在烧的时候掌握不好火候。摆放在最前面的是烧得最好吃的，这样从优到劣从左到右依次排放着六七个包谷棒。
　　
　　我沉思了一下，就拿了靠右边的那个包谷棒。
　　
　　老师，你拿错了！右边的包谷棒留给我吃的！其时田苗苗喊了一声。
　　
　　不知为什么，我听到这个错字，心中就钻心地痛，我拿着包谷棒，好久不动口。田苗苗说，老师，我知道你想起了那年我偷包谷的事，事情都过去了，您就别提了，提了我心痛。那次教师节我拿不出那两元钱，心里好难过，就想去哪里弄西瓜或梨子之类的水果送给您。那时农村刚实行责任制，村民开始栽种水果杂粮，当时包谷在当地人既当粮作物，又当水果，我就偷了几个包谷棒，没想在翻越篱笆的时候被划破了脚……
　　
　　我无语，我有好多好多的话要说，但我只说了一句话。今天我把最好的包谷棒留给你吃。田苗苗接过我递过去的那个橙黄飘香的包谷棒，看着我手中那个黑不溜秋的包谷棒，眼里闪着泪花……
　　
　　（字数：2047）
　　
　　紫色的胎记
　　
　　金花脸上有块紫色的胎记，心中就有了几多的迷惘和难堪。
　　
　　她不喜欢与人说话，也不喜欢参加学校文体活动，一想起脸上的胎记就想哭。同学们邀她请去跳舞、演讲，去野炊去旅游，她只是顽硬的摇头。
　　
　　学校背后是一片杉树林，靠边的僻静处有一棵古樟，古樟孤单而清寂的兀立在那儿。金花常是一个人悄悄地去林子里玩，她不敢靠近古樟，因为古樟长了瘿瘤，是一棵很惹眼的畸形怪异的树，她一看到古樟就会产生条件反射——古樟比自己还丑。
　　
　　树林里有浓郁的绿色，有山花，有小鸟，融入这如诗如画的环境中，金花就忘记了烦恼，觉得自己就是一抹绿色，一朵山茶，一只小鸟，美丽而愉快。
　　
　　同学们也喜欢进林子里玩，晨读、嬉戏、追逐，像一群小鸟飞出飞进。
　　
　　金花想躲开同学，躲到哪儿也有可能被人发现，于是她躲到了那棵古樟背后——同学们不喜欢古樟，远远地站着不肯靠近。金花呆呆地注视着古樟，呆呆地想心事，想得很复杂。
　　
　　班主任知道了金花的心情，开导她启发她鼓励她，班主任说，人最怕的是自己不认识自己，你其实很美丽。这苍白无力的劝导，很难让金花卸下心中的疙瘩。
　　
　　她仍是去林子里玩，说穿了是封闭自己。
　　
　　某一天早晨，林子里来了一伙农民，金花赶紧躲到古樟背后。就听得电锯咝咝地响，农民开始锯树。一片林子的杉树全都锯倒了，农民说，锯倒了杉树，还可以新造杉树林，这样山林可以永续利用。那棵古樟没用，留着吧。
　　
　　杉树杆挺叶茂，站立着是一道风景；倒了即能造房子、家具、船舶，金花想，做一棵杉树有多好呀！古樟就这么愣愣地站在那儿，没有人来光顾，没有人来欣赏，当然也没有人来伤害。金花倚靠在古樟上，眼泪就漱漱地掉了下来。她觉得自己也是一棵孤独丑陋的古樟，永远在逃避世人的眼光。
　　
　　杉林没了，光秃秃的山坡栽上了幼苗，春风滑过山头，小鸟飞过幼苗的头顶，没过多少年，这里又将是一片绿的世界。
　　
　　去杉林已成为一种习惯，金花就这么茫然地蹓跶，不知怎的，却踱到那棵古古樟下，也许，这也是一种缘分吧，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竟喜欢起这棵丑陋的古樟来。
　　
　　那一天晚饭后，班主任带着一个陌生人朝古樟走来。金花想躲开已来不及了。班主任说这是他大学时候的同学，学美术的。别走开，陌生人粗喉大嗓地说。陌生人是一个高大威武的汉子，一袭长发络腮须，肩上挎着画板，脖子下悠着一架照相机。络腮须和蔼地说，小姑娘莫走开，倚着古樟站着，噢，笑一笑。
　　
　　咔嚓一响，即拍下一张照片。
　　
　　络腮须仔细审视相片，末了一击掌，树美人美，太美妙了！他说这棵古樟起码有三百多年的树龄了，这种苍老奇特的造型很有审美价值，一辈子也很难遇上。这张照片就叫《媲美》吧！
　　
　　我真的很美吗？金花像是问班主任问络腮须，又像在问自己。
　　
　　美，一种质朴潜在的美！班主任和络腮须几乎是同时肯定的回答。
　　
　　金花变了，变得生动活泼，爱说爱笑，爱唱爱跳。她庆幸找到了自我。
　　
　　后来，金花考上了省城一所美术院校，当她跨进学校大门时，学校宣传窗内的教师摄影获奖作品展直扑眼帘，其中一幅《媲美》的作品深深地吸引了她。当人们在啧啧赞叹作品中的景致、内涵、意蕴时，绝不会想到倚靠着古樟的那个额头上有块紫色胎记的少女就是自己。更让金花想不到的是，自己现在的班主任就是那位络腮须……
　　
　　（字数：1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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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曾经沧海 于 2010-9-9 19:30 编辑 ]

袅袅

两篇文章都是关于教育的事。怎样才算是一个好老师，实在是发人深思。

薄暮

先提起，再细细品读。
问好沧海老师！

邱天

做人的思想工作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学校中的教书育人工作更是很值得思考的。

两篇小说主题深刻，值此教师节之际，读读，发人深思。

建议精华！

曾经沧海

原帖由 袅袅 于 2010-9-9 06:59 发表
两篇文章都是关于教育的事。怎样才算是一个好老师，实在是发人深思。

谢谢朋友阅读点评，谢谢！

曾经沧海

原帖由 薄暮 于 2010-9-9 09:20 发表
先提起，再细细品读。
问好沧海老师！

问好薄暮，谢谢关注。

曾经沧海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0-9-9 10:26 发表
做人的思想工作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学校中的教书育人工作更是很值得思考的。

两篇小说主题深刻，值此教师节之际，读读，发人深思。

建议精华！

谢谢邱老师点评鼓励。问好。

薄暮

这二篇都是描写了学生和老师之间的那种微妙的心理变化，因为作为一个优秀的教师必须懂得心理学，尤其是对小孩，应从细微之处去引导，教育，沧海老师在这二篇小说中就不显山不露水地做到了，难能可贵，值得学习。
欣赏！遥握问候！

天下为公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0-9-9 10:26 发表
做人的思想工作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学校中的教书育人工作更是很值得思考的。

两篇小说主题深刻，值此教师节之际，读读，发人深思。

建议精华！

致天下所有老师节日快乐:handshake ！
赞同精华。

雪里红

两篇均不错，偏爱第一篇，读了让人感动，使人怀念倒退二十年的学生生涯。
问候柳老师。

邱天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0-9-9 12:36 发表



致天下所有老师节日快乐 ！
赞同精华。

支持精华！

暴雨迎风

很生活的两篇小说，表现了一种人性的美！

曾经沧海

原帖由 薄暮 于 2010-9-9 12:09 发表
这二篇都是描写了学生和老师之间的那种微妙的心理变化，因为作为一个优秀的教师必须懂得心理学，尤其是对小孩，应从细微之处去引导，教育，沧海老师在这二篇小说中就不显山不露水地做到了，难能可贵，值得学习。
欣 ...

感谢薄暮，问候薄暮。

曾经沧海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0-9-9 12:36 发表



致天下所有老师节日快乐 ！
赞同精华。

谢谢熊老师支持鼓励，远握:handshake

曾经沧海

原帖由 雪里红 于 2010-9-9 15:55 发表
两篇均不错，偏爱第一篇，读了让人感动，使人怀念倒退二十年的学生生涯。
问候柳老师。

谢谢朋友阅读点评，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