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庚兄弟(散文)
袁呈彦
“惭愧家贫策勋薄,寒无毡坐食无鱼”。宋人陆游这句养猫诗真实地刻画了上世纪50、60年代江汉平原农家的生活窘境,尽管时间相隔了数百年。
在我蹒跚学步的时候,我的身边就多了一个伴侣,整天不离我的左右,它就是我的同庚兄弟—通常被家人唤着“喵喵”的黄猫。它通体橙黄,间有虎斑纹,一双褐黄色的眼睛又大又圆。
我的祖母告诉我,这只猫与我同岁,我在襁褓中的时候,她捉回来的,诞生于大跃进的前一年的早春。
我生在鱼米之乡,长在鱼米之乡,但国家出台的政策,以牺牲农业,扶持工业,来换取城市经济的发展,因而生产队每年的公粮任务特别重。公粮上交后,农户留存的口粮所剩无几,从事强体力劳动的父母也只能每顿“瓜菜代”,维持一个半饥饿状态。但喵喵与贫贱人家能够同甘共苦,或许饥饿能够更好地让它履行职务呢。房梁上悬挂的几个茅包(用稻草作包衣的农家储粮工具,圆柱体形状,它通风透气,稻谷不至于霉变),是老鼠觊觎和侵犯的猎物,也是喵喵重点防范的部位,与其说那是全家7口人半年的口粮,倒不如说那是命根子。偶尔从邻居家或田野里流窜来的老鼠,大都成了喵喵口中的美餐。
篷牖茅椽,穿眼搭漏壁的农舍,防范老鼠的偷袭,是何等的困难啊!有喵喵在,梁上的茅包是安全的,盛米的木斛也是安全的。宋人黄庭坚有诗为证:“养得狸奴立战功,将军细柳有家风,一箪未厌鱼餐薄,四壁当令鼠穴空。”
既然外边的老鼠不敢来,祖母也没定期给它食物,那它每天吃什么呢?原来,房前屋后的河沟渠涧便是它的取食之地。每到夜间,除了巡视每间屋角外,它还有觅食的任务。喵喵的视力白天差,夜晚特别好,因为它有发达的眼角膜,黑暗中它的瞳孔又圆又大,眼底的反射板可将进入眼中的光线以2倍左右的亮度反射出来。因而,除了每次饱食一顿外,还能带回1、2条鱼回来,留作下一顿的食物。
特别令我难以忘记的是我8岁那年的一个早春,春寒料峭,我在被褥中正做梦,祖母的声音传人耳中,“喵喵立大功了,它捉了2只兔子!不得了,不得了!”
我立刻跑到堂屋,看到一只5斤左右的野兔血淋淋地躺在八仙桌上,还有一只躯干不全的野兔躺在地上。喵喵蹲在一旁,全身湿漉漉的,舌头还在舔着嘴唇。个头中等,体重不过8斤的猫居然能捉住身手敏捷的野兔,实在是了得。
母亲正在做早饭,灶膛里火苗正旺,我抱起喵喵就往厨房跑,一面为它取暖,烘干它的毛发,一面抚摸它的头颅,说些奖励它的话。
后来,喵喵屡立战功,博得我们全家人的一致好评。
喵喵是老死的,大概是我小学毕业的那一年,12岁。它愈来愈瘦,并且怕冷,终日待在灶门口。饭后,灶膛里稻草灰还有余温,它就连忙走进去取暖,动作迟缓而笨拙,安静地躺在那里,延续它的生命。实际上它是有病的,因为它没吃东西,时常呕吐,又吐不出东西来。我们只有干作急的份儿。文革时期,人的生活难保稳定,何况一只猫呢?
上世纪30-40年代,“秦淮八艳”中的顾横波酷爱猫,她的猫死后,请了12个尼姑为猫超度了3个昼夜,并买下沉香棺殓尸下葬,不可谓不隆重。
时隔40年,不可能,也不容许我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祭奠我的同庚兄弟,就凭记忆中的一鳞半爪写下此文来缅怀它吧,不然,我的灵魂会不得安宁的。
[ 本帖最后由 袁呈彦 于 2010-9-24 16:34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