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学李世民的故事

王克楠

　　又一次见到李世民时，是在南关口菜市场的菜市上；他挎着一篮子鹌鹑蛋叫卖：“鹌鹑蛋，鹌鹑蛋，补血血不亏，补肾肾刚硬——”他戴一顶旧军帽，还是二十年前的那种熊样子。
　　
　　人，遇到什么样的外力，怎样才能改变自己呢？
　　
　　李世民是我的初中同学，那时，同学们给他送了一个很不雅的外号：扒厕所。因为李世民有一个很不同寻常的爱好，即是爱往女厕所侦察，侦察毕，还喜欢吧嗒着他那张臭嘴瞎说，哪位女同学的.....是绿色的，哪位光秃秃的，哪位是光面山坡，他什么都知道；非常恶心，又拿他没办法。
　　
　　在我们那座不大的城市，北京无疑是伟大和纯洁的象征。由此推理，从北京转来的同学也是伟大和纯洁的，比如王小雨，她就是从北京劲松区一所中学转来的，她有一头乌黑的头发和一双黑丁丁的眼睛；说一口让人羡慕的京味十足的普通话。她是我们班男生的心尖肉，可李世民偏偏不知趣，把王小雨开涮，说王小雨去厕所去不及就尿在自己的裤子里，这就把以我为主的大个子们得罪了，我们几个不约而同的把这厮挤兑在一个死胡同里，大打出手，而且谁也没有透露修理他的原因，彻底把他修理一顿。
　　
　　初中毕业后，我们各自远走高飞，关于李世民的消息就少了。有人说他做了大生意，把买卖做到了俄罗斯，说他家中的钱多得数不清，床下边、箱子里、连被子里面缝的都是钱。于是，李世民就成了不读书也能成功的典型。对这一切传言，我不大相信，我有点相信印度电影《流浪者》中那句著名的台词：法官的儿子还是法官，小偷的儿子还是小偷（虽然李世民的父亲并不是小偷）。说世界上谁发财我都相信，惟有不相信李世民能发达。
　　
　　我虽然不是一个预言家，但预料的结果往往不会错。我大学毕业后留在省会工作，听小城的同学们说，李世民因诈骗住进了“房子”。从房子里出来后没有那么嚣张了，踏踏实实地摆地摊做生意，偶而春节同学聚会，也很难见到他的身影，我想，这厮该不会知耻而躲吧。
　　
　　去年，在澳洲做生意王小雨同学，有事回到小城；就与我们这些发小聚会了一次。酒酣，叙友情的高潮之时，不知怎地，李世民竟然魔鬼似地出现了，他进门就大杯地喝酒，大口地吃肉，油水从他的嘴角滴落在餐布上。尤其语惊四座的是，他做了一个简短而精彩的“发言”：这追求，那追求，看不见，摸不着，都他娘的扯淡，我李世民草民一个，我的追求实实在在，改革了，开放了，我要好好的享受‘性’福，前面的两房太太都被俺一脚蹬了，俺一定要娶到第三房太太。
　　
　　李世民的吹牛是有名的。同学们压根不相信李世民这号人能娶到好女人，正好似不相信家猪能爬上树干一样。宴会散了，生在继续，各人按各人的目标撒网打鱼，去奋斗拼搏；我回到省城继续做事，王小雨则去澳洲继续当她的跨国老板，关于李世民的印象就淡化了。我只是偶尔看报看到某一位政府官员因“桃色事件”蹲进班房时，才会想起我那位口出狂言的李世民。唉，人生各有追求，想娶三房太太入户，姑且也算一种人生追求吧。
　　
　　1995年时，我去H城钢铁厂采访过一个企业家，顺口聊天时说到同学李世民。企业家说，今非夕比，你的这位同学做钢材生意发了大财呢。这天晚上我就住在钢厂宾馆， 倚在沙发上看《射雕英雄传》，突然接到李世民打来的电话，说是要为我接风，心想，一定是那位企业家给李世民透的口风。
　　
　　晚宴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奢侈。李世民也比我先前见到的李世民内敛多了，最令我惊奇的是他带了一位大学生妻子——米丽。米丽是省大书法家米教授的女儿。鲜花如何能与牛粪并列呢？我实在不知道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李世民仿佛猜透了我的心思，说：“老同学，你大概想我是怎样把你嫂子骗到手的吧。那还是让你嫂子讲给你听吧。”
　　
　　米丽妩媚地笑了一笑，并没说什么。
　　
　　在宴谈中我才知道，米丽是李世民征婚征来的，丝毫没有诈骗的因素。整个晚宴中，李世民滔滔不绝地谈他这几年经营钢材中的酸甜苦辣，矢口不谈少年往事，我想他是担心难堪吧。宴会分手时，李世民显得有几分幽默感地说：“我想，你能看出来，米丽是我的第三房太太，也是我的人生的制高点。”
　　
　　我说：“明天晚上我有时间，能单独聊聊吗？”
　　
　　李世民并没有立即回答，他回头看了一眼米丽，米丽挺善解人意的点了点头。
　　
　　第二天日晚上，李世民如约而至；他没有携米丽来，而是手中拿着一大堆材料；看来，他是相信我准备给他写个通讯报道什么的。我尽量把微笑堆得诚恳一点，把他让在沙发上，恭维他说：“老同学，我们应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给老兄谈谈嫂子，哦，你的第三房太太，行吗？”
　　
　　“咋不行？”于是李世民充满了成功感地说起了米丽，“米丽，米丽，真是我的心肝宝贝，与街上洗头城那些浪娘们绝不是一个档次。”
　　
　　我问他：“那——你——曾经的二太太呢？”
　　
　　李世民说：“诶，你说是石春芳，那娘们没福气，该吃香的喝辣得时候，狗骚的却一头扎进窑子里了。”
　　
　　“怎么会这样呢？”
　　
　　“没福呗……”
　　
　　石春芳也是我们的一个同学，只是比我们低一届，他的父亲在我们学校当过工宣队长，挺威武的。李世民从“房子”里出来后，石春芳也刚刚离了婚，就有多事的同学管闲事，把他俩说合到了一块。石春芳与其丈夫离婚的理由，据说并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丈夫性无能。石春芳在红旗商场二楼服装部当经理，管着几十个年轻和不年轻的服务员；并没有把李世民放在眼里，再说，李世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与李世民结婚，也只是为了驱除寂寞。结婚后，床上的寂寞是没了，但看李世民整天无所事事的样子，就整天骂李世民是臭虫，李世民只好忍着。但不知石春芳从哪里得知李世民上小学是的绰号叫“扒厕所”，就用“扒厕所”这个绰号损他，损急了他，抄起切菜刀就要劈石春芳，石春芳拔腿就跑，跑回娘家，直到离婚，一直没回来。
　　
　　经过调节，俩人都不愿意回头，半年以后，俩人办清离婚手续。
　　
　　说起石春芳，李世民现在还把牙咬得蹦蹦地响，骂：“都是那个浪娘们，害的我阳气都亏了，一晚上伺候她打两次炮，谁受得了？”
　　
　　“她现在干什么呢？”
　　
　　“干什么？卖B吧。”
　　
　　……李世民骂得很难听。去年，石春芳所在的红旗商场作价被一个私营企业买断，石春芳下了岗，开了一家发廊，自己当老板。
　　
　　“米丽呢？”我岔开了话题。
　　
　　“米——米丽，和——石春芳根本不是一个档次，一个是天上的月亮，一个是地上的臭草。”从李世民嘴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很奇怪的比喻。
　　
　　米丽确实是李世民征婚征来的。当时，李世民穷困潦倒，又与石春芳分手，很是郁闷，就游戏似地在省刊上发了一条“征婚信息”，一共征来了三个人，其中就有米丽。米丽刚刚大学毕业，正在一家公司跑经销，很好奇地与这个“劳改释放犯”见了一面，一下子发现了这个“劳改释放犯”在经营上的特长。米丽给李世民出了不少主意，神使鬼差地使李世民从无到有，渐渐地发达了起来……事业发达了，俩人的关系越来越密切，就登了记，结了婚。
　　
　　我说起米丽时，李世民的嘴唇就有点颤，从语质上像是换了一个人。李世民坦诚地说明了公司的发展离不开米丽辅佐，接着，毫不掩饰地坦露了许多米丽在床上的好处。他说：“女人和女人虽然都女人，但味道隔到天上地下了，我李世民睡过的女人够一个团了吧，可是没有一个像米丽这么软，把你的心都软化了......你不知道，丽丽身上的每一块肉都是软的，文皱皱、麻酥酥的，偎得你一句粗话都说不出来。”
　　
　　我心里叹了一口气，好女人改造赖男人这种事是让李世民这厮赶上了。一说到女人，李世民就来劲，他居然从挺精致的公文包里摸出来一瓶半斤装的白酒，他一口，我一口，俩个人对酌起来。一边喝，一边听他说他和米丽小姐的做爱细节，说米丽的乳房尖是那么细点，乳房是那么有弹性，腰是那么细溜，.轻轻地亲一下，啊呀，我的娘啊，魂儿都飞了……
　　
　　李世民拍了拍有点猪肝似的脸，咽了两口口水，贴近我的耳朵说：“阿楠，你不知道，米丽的....有多么浓密，让人浑身上下起性欲。”听李世民社么说，我脑海里立即出现小学时代李世民扒女厕所的旧事，喝酒的好情绪立即云消雾散。
　　
　　我回省城后，并没有去写“民营企业家”李世民，而是把李世民塞给我的“材料”放进一个资料箱格子里，想：这个飞跃的时代可真是能改造人啊，连李世民这种人都被爱情脱胎换骨了。
　　
　　自从我的父母回太行山老家养老后，我就很少回H城了；其中的意思，包括着李世民已不成为“悬念”的因素。我心里悄悄祝福李世民和米丽百年和好，龙凤呈祥。
　　
　　重新勾起我又关心起李世民的是王小雨，这位漂洋过海的当年“班花”往我的网站上发了一个邮件，向我打听同班老同学们的消息，其中包括李世民。说“李世民是一位很有特点的同学”。还说：“在澳洲，离婚率很高。记得上一次在小城聚会，李世民同学说一定要娶到三房太太，应该是不成问题的问题。”

       我心里暗笑，李世民已经第三次结婚，已经有了他的幸福的第三房太太了。
　　
　　为了给王小雨的回音准确一点，我乘去郑州开会的机会，专门去了一次H城。那天，天空下着密一阵疏一阵的小雨，我在我家过去老房子附近徜徉，心里想找一找老情调，并希望能碰见个熟人，只可惜人面都很生疏。走到南关口菜市场时，不料见到了李世民的第一任太太吴芹花；刚刚四十出头的吴芹花竟然头发花白，但嗓门仍然很响亮，她热情地向我打招呼：“同学哥——，大记者——，怎么有空回来看看？”她的热情使我很不好意思，我确实是一个记者，但不是大记者。寒暄一阵后，相互问了生活状况。别看吴芹花在菜市场，她的生活还挺充实，女儿在市重点中学上高中，她白天卖菜，晚上到公园门口跳大秧歌。吴芹花与李世民结婚二年就分手了，俩人有个女儿，我问她李世民按不按时给女儿抚养费，她说：“头些年按时给，今年不大给了，给也给不够数。”
　　
　　“为什么？还就这样的大企业家。”
　　
　　“企业家？呸——打骨头根还不是走街的料？”
　　
　　“走街？他现在怎么样了？”
　　
　　“咋样？刚才还挎着篮子在街上喊着卖鹌鹑蛋呢。”
　　
　　“卖鹌鹑蛋？他的企业呢？”
　　
　　“公司？完蛋了。俩口子离了婚，米丽分走了公司的一半。”
　　
　　“怎么又离婚呢？俩口子不是感情很好吗？”
　　
　　“好是好，但谁愿意跟一个大烟鬼过日子呢？”
　　
　　“吸毒？李世民吸毒？”
　　
　　“谁又愿意咒他呢？好赖他是萍萍的亲爹呢。”
　　
　　晚上，我作东请几个同学聚餐，弄清了李世民的原委。原来，李世民把钢材生意越做越大，发展到云南、广州。米丽力主生意做稳一点，李世民不听，嫌米丽是妇人只见，两个人生意之道有点不和。李世民到广州做生意，泡上了小姐，回来发现染上了性病。米丽忍住不满找大夫为李世民治性病，李世民却认为米丽这是讽刺他。治好性病后，李世民又去云南跑生意，吸上了海洛因。米丽没办法，只好与李世民离婚。
　　
　　“李世民愿意离吗？”我问道。
　　
　　“不愿意又怎么样呢？李世民倒是咬牙切齿地表示要戒毒，戒了几次没戒掉，米丽彻底失望了。”
　　
　　“…真是的…….”想起前几年在宾馆见到他（她）俩老夫少妻的无限甜美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嗨，人家米丽大是很仁义，说等他一年，如果戒了毒，还与他复婚。”
　　
　　“戒了吗？”
　　
　　“戒毒与那么容意吗？戒了犯，犯了戒，倒腾了一年半，现在看来是戒了。”
　　
　　“那复婚的事情呢？复成了吗？”
　　
　　“复什么婚？一年头上，人家米丽又结了婚，跟一个画家。”
　　
　　“他的资产呢？”
　　
　　“资产？人只要吸了毒，有多少资产也禁不住折腾，何况，没有米丽帮他支撑，他那帮小哥们哪个不算计他？”
　　
　　……
　　
　　第二天早晨，我步行去南关口菜市场与吴芹花作别，想给她留一个电话号码，以便对萍萍将来考大学有所帮助。不料，没有见到吴芹花，倒是真的见到了李世民，果真挎个大篮子卖鹌鹑蛋。他见到我，没有一点不自然，还像在钢厂宾馆时脸儿红红的，看起来早晨抿了两口酒，他嘻嘻地笑着说：“大记者一定知道我又离婚了，那有什么呢，男子汉大丈夫如不娶到五房太太，还能叫男子汉！”
　　
　　我一边说，一边往他的篮子里放上了五百元钱，我说：“昨天晚上，本来想请你吃饭，怕你忙请不到你…….这算我的一点心意。”
　　
　　李世民像是被马蜂蜇了，蹦了一个高，高声说：“你这是干什么，包圆买我的鹌鹑蛋？俺李世民十年后又一条好汉，漂亮娘们在俺身后排着队等着俺宠幸！等俺娶上第五房太太，你一定要为好好写一本书，俺李世民稿费从优。”
　　
　　我的眼睛有点酸，实在不知道李世民以后的生活会怎么样，脑海涌起在钢厂宾馆曾经猎奇他的私生活细节，竟觉着自己也有点可耻。
　　
　　回到省城后，坐在电脑前，欲给王小雨发一个电子邮件；两手在键盘上摸了半天，却敲不出一个字来，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 本帖最后由 王克楠 于 2010-5-24 18:07 编辑 ]

王克楠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0-5-24 15:46 发表
我比较怕看见错别字，一看见就想琢磨这个字为什么这样用。你比如这篇小说中有这么几句——

“鹌鹑蛋，鹌鹑蛋，补血雪不亏，补肾肾刚硬——”其中的“雪不亏”值得琢磨，为什么亏的是雪呢？

“因为李世民有一个 ...

谢谢先生指点，克楠将错别字改过来了。再次谢谢。

王克楠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0-5-24 14:36 发表
这篇小说写得很精彩，情节跌宕起伏，一波三折，人物血肉丰满，个性鲜明，结构完整，剪裁得当，语言平实，精准。作品写出了人物命运的多舛，生活的艰辛，人物个性贯穿始终，时代决定着他的命运，性格也决定着他的命运 ...

谢谢满园先生的指点，（1）题目改过来了，小说的重心是改革开放后的畸形儿李世民。
                                   （2）李世民有那么多太太，是他离婚的频率高。不是同时和许多女人结婚，尽管现实 生活中有很多包二奶，包三奶，包四奶的，我故事里的原型人物还达不到，这个人吸毒破落了。

王克楠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0-5-26 09:23 发表
错别字改了，一些东东删除了，这篇小说好多了，再来欣赏，感觉挺不错的。

谢谢兄的提醒，使得克楠的小说不断进步。

王克楠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0-5-24 16:21 发表
追逃刚回，晚上认真学习。问好！

立功辛苦了，工作当中有很多的素材吧，握手

王克楠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0-5-26 19:19 发表
耐读，确实不错，支持！

谢谢你，仅仅是我同学里的一个特殊的人物，这个人现在又开门市了。

王克楠

原帖由 薄暮 于 2010-5-26 19:48 发表
学习并欣赏佳作！

薄暮多多批评

王克楠

原帖由 郭玉琴 于 2010-5-24 20:26 发表
这个小说看的叫人神经牵着走.精彩.问好克楠老师.

玉琴你好，生活的本身比我们的小说要丰富的多，各种的人物，正是我们这个多变的时代的反映啊。

王克楠

原帖由 黄本华 于 2010-5-25 18:04 发表
人物形象丰满传神。欣赏克楠老师佳作

谢谢本华，现实中的人物五花八门，什么人都有的

王克楠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0-5-26 09:23 发表
错别字改了，一些东东删除了，这篇小说好多了，再来欣赏，感觉挺不错的。

谢谢先生。

王克楠

原帖由 心中的秘密 于 2010-5-26 11:37 发表
欣赏好小说，并支持精华！！！
问好！！！

谢谢秘密朋友，多提意见。

王克楠

原帖由 许也 于 2010-5-26 17:46 发表
李世民啊，这个名字大。

同学也是一个热门话题。

呵呵，这个同学的真名叫李健民，我给他改了，免得他对号：）

王克楠

原帖由 田一丁 于 2010-5-26 07:45 发表
小说可读性强，人物形象丰满，不错！

一丁早晨好，握手。

王克楠

原帖由 梁星钧 于 2010-5-28 19:22 发表
　　读了这篇小说。
　　现实感强。给人视角冲击大。人物命运是，落－起－落，人物个性鲜明，形象塑造比较成功。事件及人物背后的东西启人思索。
　　学习。

谢谢星钧，多多交流

王克楠

原帖由 董万军 于 2010-5-28 21:21 发表
丰满的人物形象，很有嚼头的个性语言，节奏感极强，问候克楠老师！
祝好！

万军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