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

烛下夜话

哎     哟

    “哎哟……”，老喜婶子一大早刚出大门就滑倒了，摔了个仰巴叉，这倒是稀罕事。这大门老喜婶子一天不知进出多少回，闭着眼都能绕开门洞里的烧炕用的棒子芯、烧暖气用的煤、两个淘汰的沙发、电动车、自行车等杂七杂八的东西，虽然很大的一个门洞被老喜婶子塞的满满的，只能容一个人侧身而过，但老喜婶子从来没碰着过身子，也没碰倒过东西。大门外也是，哪块花砖铺的不平，甚至哪个角翘了，或哪个砖上有几个坑都烂熟于心，这大门进出了这么多年，老喜婶子脚都没崴过，更别说摔跟头了。这次，就连老喜婶子自己都纳了闷儿。


    “哎……哟……”，她一边揉搓着大胯，一边呻吟着想站起来，这手一撑地不打紧，摸到了一摊黏糊糊还温乎乎的东西，低头一看，原来是牛粪。这牛粪看来是新鲜的，甚至还冒着热气。老喜婶子有些丧气，一大早摔个跟头就嫌不吉利了，又摸了一手牛粪。她干脆坐在地上不起身了，扯着嗓子喊：“老喜，老喜，快来拉我一把，我摔了。”老喜听见了，慌忙跑出来，“咋啦？咋啦？”，看见老伴坐在地上，赶快伸手就拉，这一拉也沾了满手牛粪，老喜这一瞄，顿时气红了脸，大叫起来：“这是谁个王八蛋祸害咱呢？”老喜婶子随着老喜的眼神一看，一股恶气顿时涌上来，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原来，老喜婶子光觉着疼了，没感觉到屁股底下，背上全是牛粪，细看，大门上，墙上零零星星的沾了不少牛粪。


    在农村，最恶毒的两种挑衅方式就是门前糊粪和门前挂烧纸。现在，门前被糊了这么多牛粪，显然是有人在挑衅。


    老喜顾不上生气，得先把老伴扶起来啊，老喜婶子气不过，想不起来了，就地撒泼、骂街，老喜慌忙说：“你可别犯糊涂了，你一闹，咱多丢人，咱三儿新说的媳妇家说不准正打听咱呢，快起来打扫干净，就当没这回事儿。”老喜婶子听了，眼含着泪花子抖抖索索的在老喜的搀扶下站起来，一手揉着大胯，一手抹着泪进屋换衣裳去了。趁村里人还没起来，老喜慌忙打扫战场，把牛粪用锨铲到粪炕里，再洒上一层沙土扫了好几遍，墙上和门上用刷子蘸了水狠狠的刷了几遍。等村里开始有大门开拴的响声时，老喜家门前早已恢复了原样。


    但洗干净衣服的老喜婶子和打扫完牛粪的老喜心里可恢复不了原样了。他们闷着头不说话，虽然老喜婶子也草草做了点儿饭，但谁都没心吃。


    老喜婶子恨恨地说：“准是大小家的干的，她老说咱偏心向着老二家，都借鸡指狗的骂我好几回了。”


    老喜吸口烟急咧咧地：“再怎么着也是一家子，她不会干这么阴损的事。”


    “你还护着那娘们，不是她？不是她你说是谁？”


    “我觉着是五奎，上次他赌博输了钱来借钱，我没借给他。”


    “那也不会是他，全村都知道他赌博，他跟谁借钱谁也不借给他，又不是咱一个。”


    “要么就是二孬，咱老二家怀二胎时乡里来抓人，我一急说二孬家也怀了二胎，你们怎么不去抓？结果……咳！别说了，要是二孬，我们也没说的，是我们不占理儿，乡里乡亲的，你看。”


    “那咱不是上门赔礼了吗？二孬收了礼，虽说当时脸还不好看，可后来见了面还一样婶子长婶子短的，他知道你是无意的，都不见怪了”。


    “不是五奎，也不是二孬，那你说是谁？”


    “要不就是桂才家，我看见她又领了一个新男人进家了，就小声骂了一句‘破鞋’，桂才家肯定听见了。”


    “桂才家一个寡妇，再说她听那话也惯了，有一回我见贵生嫂子当着她的面说她那个，她都没恼，她还说‘我不破，谁供我孩子上学呀？’。


    “牛，牛，对了，这几家谁家有牛就可能是谁。”


    “咱大小家有牛，刚丢了两天，这不过日子的娘门早就喂够了，也不知道找找。五奎整天赌博，家都不着，哪有工夫喂牛呀。二孬家的牛刚卖了。桂才家有那副业也不养牛。这几家都没有牛，那到底是谁呢？”


    “这就说不准了。”


    “咱在村里老实巴交的，没得罪过人啊，真是他娘的邪性了。”


    “算了，算了，别想这窝囊事了，该干嘛干嘛吧。”

    两个人闷下头，不再说话，饭都凉了也没吃，气都气饱了。老喜婶子一天恍恍惚惚，拿着扫地笤帚就扫起了炕，扒花生把皮都扔到花生堆里了，到中午该接孙子了，等老师打来电话才想起来。


    那股出不来的恶气在体内流窜，老喜婶子和老喜都是一会儿这里鼓个疙瘩，一会儿那里滋滋拉拉的疼。


    老喜婶子放不下，决定挨家串门，看看谁家有牛。就一大晌午什么也没干，专串门了。走到这家夸夸鸡，走到那家骂骂狗，抱抱人家的孙子，摸摸人家的新家具。让村里人好生奇怪，这老实巴交一门心思过日子的老喜婶子怎么了？老喜婶子自嫁到这个村就不大串门，除了家里就是地里，一刻也不让自己闲着，村里人都把她当成好媳妇的楷模了。这年头三马车大兴其道，养牛的很少了，既使养牛也是当副业，没有牛下地了。


    村里拴着牛的共有三家，福贵家，三元家，连亮家。但这三家和老喜婶子家一样，都是老实巴交的，而且与老喜家关系较好。老喜婶子心里嘀嘀咕咕，也想不出个道道来。回来跟老喜一说，老喜也觉着破这个案还真是狗咬刺猬没处下嘴。


    中午吃饭时，老喜俩口子正没滋寡味的坐在饭桌前发愣，福贵家来了，送来了一袋红薯。“老喜婶子，我娘家送来的，刚刨的，红瓤的，甜着呢，尝尝吧。”说完，把那一袋红薯墩地上，就凑到饭桌前，伸手抓个包子吃起来。“哎哟，还是牛肉馅的，真香。”老喜俩口子忙招呼福贵家坐下吃。还说着客气话：“福贵家，你看你，娘家还能给你多少，你还给我们送？”福贵家边吃边说：“可劲吃就行，娘家多的是，今年全种的这东西。”福贵家吃了一个包子，乐呵呵的走了。老喜俩口子犯了嘀咕，虽说和福贵家关系不错，可从前福贵家从来没送过东西啊，今天这是怎么啦？是不是福贵家心里有愧？这么一想，两个人越想越觉得是福贵家干的那阴损事。因为老喜婶子曾把福贵家的闺女秋桂介绍给自己娘家侄子振东，当时，两个人谈的热火，后来秋桂出外打工了，没出半年，来电话非要散伙，在那里又谈了个对象。振东不干了，跑到福贵家哭哭啼啼，非要福贵把秋桂叫回来。福贵哪有那本事，孩大不由爷，福贵两口子觉着脸上无光也没办法，只好一个劲的赔罪。振东却不肯就此罢休，竟偷偷点了福贵家的麦秸垛。福贵怕振东继续报复，只好求老喜婶子去劝劝振东。老喜婶子因为在娘家人面前折了面子，对福贵家就有些冷淡，对福贵家的请求也爱理不理的。福贵家只好讪讪的走了。其实这也不算什么事，毕竟是年轻人的事，再说既使振东报复，也不关老喜家的事。所以，后来福贵家还是和老喜家一如既往的来往，倒也没啥隔阂。但问题是这几天，秋桂带着男友回来了，那秋桂男友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居然剃个光头，胳膊上还有可怕的纹身。他就是再对村里人笑，村里人也觉得那笑是假的，笑的很阴森。老喜俩口子想，肯定是福贵家把那些事说给秋桂了，秋桂伙同男友做的那阴损事，福贵家心里有愧才来送地瓜，也顺便打探一下动景。


    想到这里，老喜俩口子气的浑身直哆嗦，哦，好你个福贵，好心好意给你家说媒，你闺女害人不说，现在还来恶心我们，也太没人性了。


    正当老喜俩口子准备开个家庭会，把事说给在家的二儿子和三儿子时，三元家又来了。三元家还没进大门，就乍乍乎乎：“哟，老喜婶子呀，你家来贵妾了，大门口干嘛扫那么干净呀？”老喜俩口子忙把三元家招呼进来。三元家进来，东拉西扯，没什么正事。老喜俩口子正因为破了那个案激动不已，急于开个家庭会呢，这三元家的看不出个眉眼高低，还坐起来没个头儿了，后来看老喜和老喜婶子屁股针扎一样坐不踏实，一会儿这个站起那个坐下，一会儿那个站起这个坐下的，才觉着有事，赶忙说：“老喜婶子，你有事先忙，我走了。”老喜俩口子假笑着客套：“再坐会儿吧，没什么事。”


    三元家一走，老喜婶子抬腿就想去叫儿子，老喜拉住她说：“别先去，这事说不准呢，我怎么又觉着是三元家呢。”老喜婶子一愣：“不会吧？我们跟三元家没仇没冤的，他干嘛糟蹋咱？”老喜说：“你忘了，那年咱老大当兵的事？”老喜婶子一拍大腿：“兴许真是哩。”三元家儿子家富和老喜婶子大儿子卫国同岁，那年一块报名参军，家富高中文化，个子一米七八，相貌堂堂，卫国只有初中文化，个子也才一米七，相貌平平。但挑兵的却把卫国挑走了，家富却没被挑上。家富黑着脸说：“准是卫国告了我的黑状。”原来家富和卫国一直要好，家富有什么事都跟卫国说，有次家富跟卫国炫耀，说他在高中看上一个女同学，两人进过玉米地，老师发现了，教训了他一顿，他一气就把老师的窗户砸了。家富认定是卫国把这事说给带兵的了，带兵的考虑政治问题才没挑他。三元家俩口子竟也相信了，为此，怀恨在心。


    很久以后，老喜才敢悄悄告诉三元，他们卫国能当兵，是因为他表哥在市武装部，他表哥帮着说了话，而且他还花了不少钱送了礼。三元家虽半信半疑，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就淡忘了此事，两家和好如初。


    问题是这几天，卫国打来电话说他升职了，并要把老婆孩子都带走随军。这一好消息烧的老喜俩口子有些迷糊，逢人便夸他卫国有出息，言语里透着炫耀和自豪。这就让家富很不舒服，家富这几年混的不大好，娶个老婆三天两头吵架、回娘家。他看了老喜俩口子那笑眯眯的样子，有次小声嘟嚷着骂：“显摆吧，穷得瑟！”老喜俩口子听见了只当没听见，也没往心里去。现在越想越觉着是家富干的，肯定是这小子嫉妒疯了，看不得他们高兴，才来窝囊他们。


    这么一想，也有些道理。所以老喜婶子就刹住了脚步。“那到底是谁呀？咱还跟不跟儿子们说了？”两人犹豫不决。老喜说：“别先急，咱再看看，万一弄错了，乡里乡亲的不好。”


    两人一直商量着对策，不知道下步该怎么办，怎样才能最后确定。


    晚上了，连亮家悄没声息的来了，院子里本来挺黑，她一进屋一下子站在灯底下，吓了老喜俩口子一跳。“你看你，神神叨叨的，咋没出点儿声响啊？”连亮家坐在沙发上，有些不悦，神情有点儿凄凉，好像眼泪一眨巴眼就能掉下来。老喜婶子坐到她旁边，小心地问：“这是咋啦？”连亮家说：“没咋，连亮个王八犊子非要把牛卖了，敢情他没喂过，那牛可是我一把草一把料的喂大的，真还舍不得。”老喜婶子一听：“就这点儿事呀，你听说谁家把牛当孙子供着来，还不都是把牛当爹，不能拉套了就撵出圈卖了。”连亮家说：“我也知道这个理儿，就是心里舍不得。这不，买牛的来牵牛了，我心里受不了，躲出来了。”为了安慰连亮家，老喜婶子一个劲的给连亮家讲电视“看人家这娘们多能干，咱可比不了，咱要也这么能干，一准把这些爷们休了。”一会儿，连亮家的就被带进去了，忘了卖牛的事。


    连亮家一走，一直闷在一边的老喜又开始自个嘀咕“连亮为什么这会儿卖牛，卖这么急干嘛？”老喜婶子一瞪眼：“你不会怀疑是连亮干的吧？”老喜抽口烟：“也不是没可能。”老喜婶子一愣一愣的发呆，心里说：这日子还真不能计较，真大枝小节的数叨数叨，那结小疙瘩的还真不少。她怎么会忘了，连亮家盖新房时，他二儿子卫东和三儿子卫华都没去帮忙。在农村，盖房娶媳妇是大事，出力不出力都得捧个人场，否则，就是瞧不起主家。可他家就犯了这个大忌，连亮家对这事一直窝着火。后来，连亮家一只鸡丢了，非说被卫东家窝藏起来了，为此事两家吵的不可开交，还差点儿动了手。老喜俩口子本来心怀歉意，但看到连亮真和儿子干上了，还是站在了儿子一边，怪连亮给卫东家扣屎盆子。连亮倒不怪卫东、卫华了，反倒怪起老喜两口子了，说年轻人不懂事，你老喜应该懂事吧，卫东跟卫华这么做，肯定是老喜教唆的。直到后来，连亮在镇上被车撞倒，正被老喜碰上，老喜不顾一切拦住了车，帮了连亮，两家的关系才恢复过来。但这几天村里换届，连亮参选来老喜家拉选票时，老喜没明确表态，让连亮心里一直疙疙瘩瘩。因为老喜这一家族很大，老喜又是老一辈，如果老喜投赞成票，会带一大批赞成票，如果老喜投别人，当然就给别人带去一大批票。结果是连亮落选了，所以就一直怀疑老喜没替他使劲。


    这样思来想去，老喜俩口子越发理不清头绪了，一会儿想肯定是福贵，一会儿想可能是三元，一会儿又想兴许是连亮，这样来回折腾，老喜蹲那儿都连抽了三包烟了，脸都被烟熏青了也没想出个头绪来。


    最后老喜婶子说：“算了，算了，这事拉倒，把自己气病了，愁病了，别人正得劲哩，再说，一抱还一抱，什么时候是头儿啊？这回咱认了就完了，反正也没人知道。”老喜说：“别人不知道，使坏的人知道，咱悄没声的没事了，他得认为咱好欺负，以后还得祸害咱。不行，这事不能拉倒。”


    老喜婶子气呼呼的出了门：“不拉倒你就自个儿寻思吧，你个倔老头子。我去大小家把娟子接来，要不那娘们又该骂我了。”


    进了卫国的家门，一眼就看见拴在圈里的牛正低头啃草，老喜婶子惊乍乍的：“二梅，牛是怎么找着的？什么时候找着的？”大儿媳妇二梅待理不理的：“没找，自己回来的。”娟子蹦过来：“奶奶，奶奶，是我看见的，牛在你家门口转悠来着，它还在大门外拉了好多屎，我牵它回来，它不来，尾巴扫的、蹄子蹬的屎到处都是。”


    “哎……哟……”老喜婶子这两天没好好吃口东西，此时一晕，一屁股坐在地上。




[ 本帖最后由 烛下夜话 于 2010-10-17 16:54 编辑 ]

荦春

刻画了农村夫妇的小市民形象，生动传神。学习了。

kkxl的狼

小说人物形象突出，如见其人，如闻其声，好文。

烛下夜话

谢荦春朋友来读。

烛下夜话

谢朋友来读。

天下为公

很有生活的作品。
描写细腻，人物鲜活。不错，有味，有趣

烛下夜话

谢熊版支持。望多提宝贵意见。

邱天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0-10-17 20:14 发表
很有生活的作品。
描写细腻，人物鲜活。不错，有味，有趣

支持精华！

烟雨飘过

哈哈，要是老喜婶子这样想：这一大早的，我就撞了时（屎）气，没准年轻几岁呢。
欣赏佳作。问好！

暴雨迎风

人其实最过不去的是自己的坎。作者用一种冷幽默的方式描述了一个很农民的大婶，真实，生活，风趣，值得一读。

烛下夜话

谢邱版支持。

烛下夜话

谢烟雨朋友来读。

烛下夜话

谢迎风朋友来读。

袅袅

读罢此文，想起“智子疑邻”，本篇与其有异曲同工之妙。故事架构精巧，人物心理刻画到位，场景描绘惟妙惟肖。学习，欣赏。

曾经沧海

小说语言很有艺术表现力，塑造人物很成功，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