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子
憨子用鞭子把姐姐从家中送到山上。一路上，憨子把鞭子甩得“啪啪”响，比在商店里买的鞭炮还响，送到坟上，憨子甩完了五个鞭梢。
憨子的父母在三年自然灾害中被饥饿夺走了生命，省下的食物保住了憨子姐弟俩的小命。憨子和姐姐相依相伴。姐姐出嫁时，接亲的毛驴上坐着姐姐，姐姐的怀里抱着憨憨。新婚的晚上，憨子还闹着要在姐姐的怀里睡觉。
姐姐把憨子送到学校读书，憨子上了半年不到就死活也不愿意去学校了，他说上课的老师管人太狠，坐在课堂上直手直脚。更多的是憨子半年里老师教他的东西他一点也记不住，一点知识也没有学到，连二位数的加法都不会算。憨子喜欢跟着庄子上的放牛伙伴上山，骑在牛背上，让老牛驮着，愰悠悠的，不用动脑子，更没有人管着，到山上找野果子吃，比在学校里自由快乐。非要缠着姐姐也让他放牛，姐姐不忍心让憨子放牛。
生产队放牛也很苦的，何况十来岁的孩子。放闲牛，天里把牛骑上山，往山上一放，人跟在牛后面满山转就行了。放忙牛可就苦了。夜里鸡没叫就要起来，把牛赶上山，牛在山上到处找肥嫩的草吃，人就得跟在后面看着，怕牛走丢了，更怕牛跑到庄稼地里糟蹋庄稼。黑漆漆的夜，调皮的孩子找个平坦的地方用片麻布一铺，再睡上一会，他就不行，孩子们促弄他，领头的也看他好使唤，老是安排跟在牛后面看牛。黑夜里，山上到处上石头堆，是扎刺窝，一不小心就被石块绊着，或是被扎刺扎着，刮着。为了壮胆，他学耕田的把式做了一条鞭子，心里害怕时就把自己的小鞭子啪啪地甩几下，几声清脆的响声在静静的夜里响起，声音能传得好远好远，一来能为他壮胆，二来他也能欣赏到这旋律单纯的音乐，打发寂寞无聊的时间。
集体那年月，耕田的把式是生产队个挑个捡的。放牛的把牛放饱后，赶到田里交给耕田把式，耕田时要吆喝牛，生产队给每人都配备一条麻搓拧好的鞭子。鞭子是由多少股细绳子拧起来织成的，象蛇一样有三米长，粗的一头有鸡蛋粗，细的一头只有小指粗，细的那头再接上一根打着密密的结扣的鞭梢。鞭子被绑在一根尺把长的有鸡蛋粗的短棒子上。用鞭子的人只要挥动着木柄，鞭子就会舞动起来。牛要是偷赖了，耕田的把式扬起鞭子在空中啪一声响，牛就会吓得扬头挺胸挥动着四蹄，快速地走起来。调皮的牛，耕田把式用鞭子在牛身上狠狠地“啪”地抽一鞭子，牛马上就被驯服，服服帖帖的。牛身上也马上会暴出一条长长的鞭痕，那鞭痕好几天才能消下去。
憨子在耕田把式没到时将牛套好自己扶着犁吆喝着牛耕起田来，有时候让耕田的把式坐田头看他耕地。憨子的个头没有犁稍高，却能扶着犁耕田，鞭子是憨子身高的好几倍，他却能把鞭子在头顶上绕起来，在空中甩出啪啪响声来。
夏天，他到野地里砍来好多野麻放到水里沤，麻皮沤烂后把白生生的麻扒下来，晒干搓捻成耕田把式一样的鞭子。把鞭子整天地背在肩上，遇上爱逗的人，要憨子甩几个响鞭，憨子表演式地变换着各种样子姿势在空中甩出清脆的响来。憨子鞭子甩得真响。越夸憨子越有劲头，直甩得满头大汗。
不会甩鞭子的，鞭子不仅甩不起来，还能被鞭子缠住，要想甩出啪啪的声响更难。
憨子后来也正式成为耕田的把式了。憨子读不好书，可他甩鞭子耕田可是一把好手。吆牛的号子，他吆喝起来，拖声带语，悠长深远，鞭子在空中甩出啪啪的声响，老牛在他的吆喝下，迈着轻松的步子，耕出来的地墒是墒，沟是沟，不漏犁，不盖犁，耕得透彻。队长老是夸憨子能干。队长一夸憨子咧着一嘴的黄牙，傻笑，这是他得到的最高奖赏。
憨子到了说媳妇的年龄了。有时候，大伙逗弄他，说给他说老婆，他高兴的嘴一咧，闷声闷气地说，好呢。大伙告诉他是邻村的，就是长的丑。他问，还能有多丑。大伙说，招风耳，蒜辦脚，脸有点长，嘴有点大。俺们这样，还能说啥样，有人就行呗。他也当真，回家告诉姐姐，非要姐姐请人帮他说个老婆。姐姐告诉他是大伙在逗弄他，大伙说的不是人，是狗呀。从那以后大伙只要一给他说媳妇，他马上圆睁着眼睛，恶狠狠地说你们戏弄人。拿过背在身上的鞭子，扬起来在空中一甩，啪啪地响，吓得大伙忙说：开玩笑。
憨子憨厚老实，生产队长可是重用他的。有家有口的人不愿意给生产队看湖看场，都是憨子的活。一年四季姐姐家没有憨子的床。午季看场，秋季看湖，冬春季看仓库。哪里需要憨子把被子一扛用鞭绳子捆一个子稻草拎着，就在那里安家睡觉。在场基上仓库里还有棚子遮风挡露水，在田湖里只有天当棚。空旷的田野上，死一样的静，一个人在这样的环境下睡觉，憨子不觉得怕，他有他的鞭子为伴，看花生，他从田埂边找些柴草，把花生烧熟了，就着火光，独自享用烧花生的美味，享用好了，到附近的山沟泉水边，喝一肚子水，再把鞭子在夜空里啪啪地甩上一会，浑身热乎乎地钻进被窝里一觉睡到天亮。有时候好奇的孩子为了能吃上烧花生、山芋，会跟在憨子后面，叔叔大爷地喊让憨子带他下田看湖。憨子乐意带他们，这时候也是憨子最最快乐的时候。有孩子和他钻一个被窝陪伴他，和孩子们在一起野他快乐。更多的是孩子们喜欢看憨子甩鞭子表演，听憨子甩鞭子的声响。
土地承包到户后，憨子的鞭子真的赶上用场了。大集体都是耕田把式专门耕田，没有耕过田的人，用不住牛不讲耕出来的田不是漏犁就是弯弯曲曲，耕不透彻。憨子就成为大忙人，这家子请，那家子找，帮人耕田。整天地只看到憨子背着个鞭子东家到西家。号子一起，鞭子一响，憨子一天的工作就开始了。主家只要在田头放上一瓶水，一包烟，憨子累了就坐在田头喝碗水，抽根烟，眯着眼，倚仰在田埂坎上，稍微地歇息一会，一天的活他不会做二天给你干完。
憨子老了，姐姐不再让他下地干活，可他不愿意成为姐姐的累赘，不给外甥增加负担，他要外甥买二头牛给他放，他整天与牛为伴，赶着牛，哼着号子，甩着响鞭，轻松自在，悠然自得。
如今姐姐走了,只剩下了憨子,但他依旧把鞭子甩得啪啪响,他相信村里的人喜欢听,姐姐更喜欢听,也能听得见.
[ 本帖最后由 百味人生 于 2010-11-3 19:30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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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2 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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