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环

顽主

　　一

　　房间里很安静，只能听到闹钟咔嚓咔嚓地走动，下午的阳光从门缝里射进来，落在砖头铺成的地坪上，形成一个圆形的光斑，杨玉环推了推身上的打桩队长，好了，下去吧。队长赖在杨玉环丰满的肉体上，屁股一动不动，却张开双手抓住床框，用力朝下压了压，他似乎很给力，杨玉环依然感到轻飘飘的。好象一个孩子伏在胸前。

　　杨玉环没奈何，说，这里是厂区，马上有人来。队长听了，方才起身，拽过床头的卫生纸，把自己擦拭了。队长提起裤子，整理西装，迈出房间，他立即就陷入刺眼的阳光里，队长走过厨房拐角，遇到了田刚。

　　田刚是提前回家的，他总是心神不宁，骨头里渗透出阵阵寒意，他向组长告了假，机修工本来没有多少活，这三年纺织行业不景气，工厂生产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组长就应允了。

　　田刚走得急，迎面碰上队长，差点把他撞了个仰面朝天。田刚说了声对不起，匆忙拐过山墙，他的家就在平房的最东头，田刚推开门，看见床单凌乱，枕头毛巾歪到半边，杨玉环正蹲在痰盂上小便。田刚顿时明白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他的脸色变成酱油色，非常难看。但什么也没说。

　　杨玉环干这行，已经有两年了，开始是偷偷摸摸，背着丈夫做的，可纸终究包不住火，田刚还是知道了，他打过杨玉环两次，拿巴掌扇还不过瘾，暴怒中他摸到物件都朝妻子头上砸。杨玉环被打得鼻青脸肿。

　　可杨玉环没有改弦更张，继续做她的事，镇上有钱的二流子多了，拿钱买快活的多，杨玉环这样姿色依旧的少妇，不愁没有市场，但杨玉环也很小心，从来不在镇子西部的工厂区做，她舍近求远，去城东去开房。

　　杨玉环以前还注意影响，是在外地做的，这次倒好，大白天在家里干上了，田刚的心里突突地冒火，他想甩手给杨玉环一个耳光，却看见陆鸪从半掩的门外走过，陆鸪是住在一排的邻居，在铲运机厂上班。今天不知为什么，早早回家了。

　　不一会，田刚听到隔壁，陆鸪和他媳妇在吵架，陆鸪媳妇说，你个死鬼，就能回家找老的借个三两万。陆鸪说，老的也容易呢。陆鸪媳妇说，不容易，不容易，你就知道你爹妈不容易，我们容易吗，平时看不见贴钱，如今买集资房，找他借些，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平房的墙壁隔音效果差，陆鸪和他媳妇的讲话，田刚听得清清楚楚，田刚忽然想到，陆鸪媳妇今天轮休，在家睡觉，她是否听到杨玉环与队长的讲话？


　　　二

　　夜色笼罩了这片厂区，陆鸪和她媳妇的冷战还没结束，杨玉环大白天卖的消息已经从平房的最东头传到了最西头，几乎家家户户都知道了，大家都在等着看一个笑话，田刚怎么还没动手揍他老婆呢？

　　厂区里的夜晚，经常有吵闹声，邻居吵架的，夫妻吵架的，丈夫喝醉了打女人的，常有的事，或许是因为工人文化低，做事比较粗鲁，但往往是今天打了，明天又和好如初。

　　你看呀，一准得离婚
　　说这话的是李老师，李老师在灌集小学教书，前两天刚提了个副校长，以为自己是个了不得的官了，打了领带，穿了毛料西装，骄傲的像只孔雀，只是脸盘还是泥黑色。

　　女人说，那也未必呀，杨玉环做这事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李老师说，你懂个屁，以前是在宾馆，现在在家里，人有脸，树有皮，你知不知道？

　　女人不再说话，李老师虽然是个教书的，却有着工人一样毛躁的脾气，凡事都要依着他，两句不合就爱动粗。反是田刚，很少看到他对杨玉环动手。

　　和李老师一样，平房里的好些住户，看着电视，心里想着白天的事，巴望着最东头的那家房间里冒出砸锅摔碗，女人哭闹的动静，这样他们就好冲出去劝架，充当和事佬了。

　　可惜，一切平静如昨，只有草丛里蟋蟀的叫声，和远处工地上传来的旋机的嗡嗡响。


　　三

　　工地离平房有百十米远，那里原来也是四排平房，后来被拆了，预备建厂里的集资楼，目前正在打地基，打桩队的四台旋机昼夜不停地工作，旋刀把土壤带出来，胶皮管子把水泥浆灌进去。

　　打桩队长在工地看着他手下的几十号人忙碌，他们采取歇人不歇机，要在大雪前把工程完成。

　　队长穿了很破的工作服抽烟，他抽高档的利群烟，他的西装挂在活动板房里，队长上工地时，就与工人同甘苦，日晒三竿了，听得见南边工厂的汽笛，到上工的时间。队长的眼往小路上瞄，三三两两的人群中，始终没有出现杨玉环的身影。

　　队长的心里忽上忽下。

　　晚上，他发了个短信，让杨玉环到小西湖宾馆440室见面。
　　华灯初上，小西湖边的柳影里，出现了几对情侣，城市的灯火映在水中，微微荡漾，队长站在宾馆四楼的窗口，心绪不宁。不时抬腕瞄一眼手表。

　　杨玉环终于来了，她穿了一件粉色的外套，画了淡妆，在暧昧的灯光下，几乎看不出她是个三十挂零的少妇。

　　队长问，你丈夫他发现了？
　　杨玉环很不耐烦，提他做什么？
　　队长说，我关心你嘛
　　杨玉环露出鄙夷的神气，少装
　　队长说，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说着，粗糙的双手就搭上了杨玉环的肩头，杨玉环感到队长在暗中用力，把自己往床垫子上扳。
杨玉环拿下队长的手，说，别，这样不好。
　　队长忽然哈哈大笑，有什么不好？他从桌上的皮包里拿出一叠钱，说像上次一样，给你！

　　杨玉环红了脸，对你身体不好。
　　队长来了兴奋，抱住杨玉环就丢到床垫上，三下两下脱掉了衣服，又上去笨手笨脚地替杨玉环脱衣服。

　　队长很兴奋，一下比一下深入，他想到了打桩
　　杨玉环的下身一阵刺痛，她闭上眼睛，看到了空的输液瓶子。



　　　四

　　田刚并没有揍杨玉环，他连动她一根手指头的冲动也没有，相反，他的心里一阵反胃，扬玉环伸手摸他脑门试温度，他用力把那只白皙的手甩下。

　　田刚走到了屋外，站到了小路上，空旷地上吹来清新的凉风，陆鸪迎面过来，说，早啊。
　　田刚没吭气，陆鸪走过去三四步，田刚听到他嘀咕，这人真变……态

　　田刚像一尊泥塑木雕。
　　若是六年前，谁敢这样议论他，他非扒了那人的皮不可。可如今，他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他恨陆鸪，恨杨玉环，恨李老师，恨打桩队长，恨所有的人，他恨这个病病歪歪却苟延残喘的工厂，恨自己居住的平房，恨自己看到的一切。

　　他知道，有很多人在看他的笑话，可他没有勇气，没有欲望，没有希望，他甚至没有动一动的力气。
　　
　　田刚就这么傻站着，直到他听见那声童真的脆脆的“爸爸”
　　女儿小秋璐放学回家了，田刚的心里暖和了些，女儿拉着他的手，走到屋里。杨玉环已经把菜都摆到了饭桌子上，五六个花样，当中是一盆清汤肉圆，杨玉环最拿手的菜式。

　　在这一排人家中，杨玉环家的伙食是最好的，放班的工人路过她家，都能闻到诱人的香气，肚子咕噜咕噜也就叫得更响了。

　　刚结婚的头两年，包括有了小秋璐以后，田刚都是工友们羡慕的对象，他们说，你小子好命呀

　　田刚抽好烟，在外打牌九，不必担心家里的衣服没人收。

　　现在，田刚依旧抽二十一包的烟，这是工友们想都不敢想的，可再也没人羡慕他了。


　　　五

　　陆鸪没有从父母那里拿到钱，买集资房的希望落空了，陆鸪媳妇数落丈夫没用，两人吵，声音越来越大，田刚在隔壁听得心惊肉跳，他敲了敲墙壁，吵架声非但没有小下去，陆鸪两口子更来劲了，媳妇骂几句脏话，陆鸪揪住她的头发就是几记耳光。陆鸪媳妇号啕大哭。

　　在田刚走进邻居家之前，陆鸪已经跑了，丢下披头散发的女人。
　　田刚本意是要劝和的，临时改安慰了。
　　田刚说，消消气，陆大哥也不是故意的。

　　陆鸪媳妇擦干了眼泪，又把头发拢好，这两个简单的动作使得她好看了。
　　陆鸪媳妇说，你不知道，他有多气人，他就是存心的。

　　陆鸪媳妇是坐在床沿上的，透过敞口的鸡心领，田刚看到两个浑圆的乳房，田刚的嘴巴发干，几乎消失了的欲望忽然又回到了身体里。

　　田刚说，这事也不怨你，他有责任，谁不想住好房子呀，这平房，夏天漫水，冬天漏风，就不是个人呆的地方。

　　田刚再次回到陆鸪家里，手上多了两千块钱，钱是他从杨玉环的皮包里翻到的。
　　田刚的脸鼓得红红，他说，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说着就把钱往陆鸪媳妇的手里塞，陆鸪媳妇又推回来，两人推来搡去，陆鸪媳妇的手就被田刚攥住了。

　　上午的平房区静悄悄，静得能听到阳光像雪片样落到地上，田刚周身热血涌动，他在陆鸪媳妇身上拱了几下，就一泄如注。田刚想到了“卖”，心头一阵恶心，杨玉环的身影从眼前飘过，杨玉环在哪？她不说，田刚都知道，是去私人诊所，每次都是偷偷地去。

　　陆鸪媳妇睁开微闭的眼睛，说，咋了？
　　田刚没回答，他狼狈地站到地上。

　　房间里静静地，就清楚地听到李老师那公鸭子似的破嗓子，憋的土夹洋普通话，你找校长？找我算你找对了人。

　　田刚恨恨地骂道，臭老九，装货。


　　　六

　　十一月，头场雪如约而至，薄薄地铺在地上，工地上寂寥无人，水泥搅拌桩在地面上形成一个个很矮的隆起，队长的手下躲在板房里打牌，两个多月来，他们第一次真正放松。队长呆在自己的小办公室里想事。

　　他还有许多事没有了结，桩基工程的验收，工程款的结算。大活没了，还有许多扯扯拉拉的胡子事。

　　他坐在办公桌前想事，他想到了玉环县，他的家乡，一个浙东临海的地方，那里的男人要么出海打鱼，要么外出经商，女人们则呆在家里，主持家务。一年三百六十五个日夜，包含多少漫长的思念和等待呀！

　　队长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小影集，照片的背景是山坡，妻子怀抱儿子，甜甜地笑。队长把照片贴近嘴唇，轻声细语地说，亲爱的，我们就要见面了。

　　队长把照片放进影集的时候，感到下身有轻微的刺痛，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出现已有时日，小便时尤甚，前些日子工地忙，他也没在意，现在，这古怪的感觉在提醒他。

　　杨玉环，他的脑海里忽然跳出这个名字。



　　七

　　队长从诊所回来，就泄了气，他很恼火，发了两条短信给杨玉环都不见回复，万般无奈之下，他拨通了那个号码。

　　他约杨玉环到小西湖宾馆见面。
　　晚上，杨玉环进了440房间，她还是穿着那身浅色的套装，队长的眼睛一热。

　　杨玉环说，说吧，啥事
　　队长说，没事就不能聊聊？

　　杨玉环说，我们的事已了，有啥好聊的
　　队长伸手把门插上，说，我们的事还没完呢

　　怎么没完？
　　你自己心里有数

　　杨玉环想了想，脸忽然红了，说，我提醒过你
　　队长说，我怎么没听见

　　队长消瘦的脸上暴起蚯蚓般的青筋，他一把拉过杨玉环说，这事怎么结？
　　杨玉环挣脱队长，大声喊，你爱咋咋滴，老娘不侍侯。

　　队长的心里烧了一把火，他随手摸过一把消苹果的小刀，朝杨玉环胳臂上扎了一下，杨玉环眼睛瞪得溜圆，恐惧地大叫，你想干吗？

　　队长用左手死死捂住她的嘴巴，右手一下接一下地扎。
　　杨玉环发出呜呜的声音，队长边扎边骂，你这个没有道德的臭婊子，你找死呀，我来成全你。

　　队长骂累了，松开了手，杨玉环瘫倒在地毯上，房间里弥漫着血腥的气味，刀子忽然掉到地毯上，队长的两腿发软，快站不住了。


　　　六

　　田刚像一尊木雕，一动不动半天了，他不说话，没有表情，甚至眼睛都没眨。
　　邻居们来安慰他，陆鸪和他媳妇，李老师和他女人，可田刚就像死了一样，一句话也没有。

　　杨玉环的棺材放在屋子当中，前头点着明晃晃的蜡烛，邻居们本来是要看田刚笑话的，邻居们一直认为杨玉环是个贱人。现在杨玉环死了，他们免不了唏嘘感叹，生出许多同情心来，他们认为杨玉环和田刚都很可怜。

　　铛——，铛——，……，闹钟敲了暗哑的十一下，邻居们陆续出门，小秋璐坐在板凳上瞌睡，被敲钟惊醒了，她怯怯地问，爸爸，妈妈怎么了？

　　田刚说，妈妈躺在棺材里。
　　小秋璐说，爸爸，你哭了。

　　田刚忙用手擦掉眼角的泪水，可泪水越擦越多，他忍不住抽泣了，最后竟不能自己地号啕大哭。他哭自己太失败，他哭以前的杨玉环，以前的田刚，早在两年前就死了。

　　那时候，他们朝气蓬勃，富有希望，是工友们，邻居们羡慕的一对儿。

　　田刚越哭越响，把小秋璐也吓哭了。

　　李老师在家里，听到西头那么大动静，满腹狐疑，自言自语道，这田刚是咋地啦？半夜三更的。






[ 本帖最后由 顽主 于 2010-11-22 06:49 编辑 ]

刘满园

先提一下，慢慢细读。

邱天

队长提起裤子，整齐西装，卖出房间，

这句读不懂。

天下为公

悲剧的出现，叫人深思。
通过小说让人想到了什么是欲罢不能。

大漠金戈

已不错，但可以写得更精细一些。

顽主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0-11-21 19:47 发表
队长提起裤子，整齐西装，卖出房间，

这句读不懂。

打错了，是整理西装，迈出房间

顽主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0-11-21 20:22 发表
悲剧的出现，叫人深思。
通过小说让人想到了什么是欲罢不能。

感谢斑竹点评！

顽主

原帖由 大漠金戈 于 2010-11-21 21:56 发表
已不错，但可以写得更精细一些。

宝贵意见！

刘满园

作品很有生活气息，写的也很扎实，欣赏。

袅袅

作品语言老道平实，人物鲜活，故事发人深思。

李雷

社会现实的深度摹写。令人深思！拜读！

邱天

屏蔽一堆乱码！

kkxl的狼

贴近现实且有深度的好小说在当下是不多见，读此小说，既有了欲罢不能的感觉，而且叫人深思。问好

顽主

原帖由 袅袅 于 2010-11-23 18:25 发表
作品语言老道平实，人物鲜活，故事发人深思。

平实是我的缺陷

顽主

原帖由 kkxl的狼 于 2010-11-24 15:38 发表
贴近现实且有深度的好小说在当下是不多见，读此小说，既有了欲罢不能的感觉，而且叫人深思。问好

也向你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