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上空的鸡鸣

暴雨迎风

　　　　
　　　　　　　　　　　　　　　　　　　文/暴雨迎风
　　
　　柳老太太听到两声清脆的公鸡打鸣声，她眯睡的眼睛突然睁大，被子一掀，瘦弱的身子一团，翻身坐了起来。
　　
　　她摸索了半天才按到了床头的开关，“啪”地一声，水银一般的灯光迅速填满了卧室的每一个角落。
　　
　　老头子，起得了，都大天八亮了。柳老太太抽了抽身边还在酣睡的男人。
　　
　　干啥呢？老头子并没有睁眼，嘟哝着。
　　
　　是呀，干啥呢？柳老太太看了看崭新雪白的卧室，她才想起这是在城里儿子家。好像前一段时间自己是躺在医院里的，很多人在床前晃，嘴巴在动，眼光在闪，其实她心里明镜似的，她根本没病。
　　
　　柳老太太家在距县城三十多公里的柳家屯。弯弯的柳河如睡龙盘绕，将那柳家屯环抱成一个大大的半岛，河两岸柳树成荫，天然两条绿丝带似给明亮的小河镶了一道绿边。小河四周平坦辽阔。远望去，在那半岛上从一片葱绿的竹林里升起淡淡炊烟的地方，那就是柳家屯了。
　　
　　三十年前，河水清亮，鱼肥虾美，当地人除了种稻谷就是养鸭。柳老头家是鸭棚子世家，祖祖辈辈都是赶了一群鸭挑了鸭棚赶鸭，先是给集体赶，后是为自己赶。有时逆流而上，有时顺流而下，从稻谷收割出去到来年播种时方回，出去时鸭子毛茸茸的如拳头大小，一路金灿灿地闪，闪动着一家人的希望和梦想，回来时鸭子个个丰满肥壮，如干部下乡闲田信步视察一般，惹人垂涎。
　　
　　在那个时代，那样的日子倒是滋润熨帖。
　　
　　柳老太太当时是柳家屯出名的美女，绰号“盖上屯”，嫁了老柳一鼓作气生了七个闺女，个个都长得天仙似的，但传统的老柳眼见要断了柳家的香火，于是闹着要生儿子，否则绝不罢休，恰时计划生育追得紧，柳太太也累了，所以坚决去做了结扎，老柳一气之下接了父亲的鸭棚赶了一群鸭三年未归。
　　
　　一天， 柳老头回来了，正赶上他父亲周年祭日。
　　
　　回来就好！柳太太泪眼婆娑，于是一家人继续着虽苦犹甜的生活。
　　
　　但没过几日，家里突然来了一个年轻媳妇，怀抱了一个只两三月大的孩子，说是老柳的儿子。
　　
　　柳太太如闻晴天霹雳，砸了家里所有能砸的东西，哭闹了三天三夜。老柳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那是上上屯的一个寡妇，怪可怜的，当时遇上帮了她，在那里住了几晚，没想……
　　
　　那寡妇说家族里不容她，要将她和野种儿子一起沉潭，她是得了消息偷跑来的，她说她男人死后就只他一个人沾过她身子，儿子绝对是他的种，说希望他将儿子养大成人，儿子是无辜的。说完就趁着夜色哭着急急地走了。
　　
　　闹是闹了，但善良的柳太太还是接纳了孩子，并悉心养起来，终至让其考上大学再进城找了工作，现今成了县上的一个干部。
　　
　　老太太屋里屋外转了几个圈，她听见鸡鸣声感觉无比亲切，心里很踏实。
　　
　　柳老太太跟柳老头结婚五十年，她每天都是鸡叫就起床。鸡叫是她每天希望的开始，那是一种命令，一种提醒，一种鞭策，她将七个女儿一个儿子养大成人，又从六十岁那年起被几个女儿接到镇上专门照顾外孙外孙女些，十年，一个个都上了大学上了中学，这里去了那里又来，从不间断，她没觉着累，因为她耳畔只要闻了那一声鸡鸣，几声狗吠，两声猫叫精神就来了。她觉着那是她生命的依耐。可最小的两个外孙也进城上了中学了，儿女们也进城买了房了，所以她不得不进城了。
　　
　　进城住哪儿呢？儿子当然要她二老住他们家的，可柳老太太心里有个疙瘩，儿子不是亲生的，说不准那天说踢就踢了，所以她住了小女儿柳七家，周末好让两个外孙回家改善一下生活。其实七个女儿的家都在镇上的，城里买了房也是空着，因为他们都在外面打工呢。
　　
　　柳老头一直是在家种蔬菜卖的，屯里的房子因年年涨水被冲毁了不少，都相继搬走了，只他家的石墙房子还孤单地立着。柳树稀稀疏疏的半死不活，河里水浅了，没了鱼虾，鸭子早就不放了。柳老头看了那些空着的肥田就种开了蔬菜，前几年是靠人挑到镇上卖，现在一条水泥路横贯而过，代替了青石板羊肠古道，方便了很多，可很快就来了一些老板全部租了田土做大棚，他眼见失了土地，也只得随了老伴进城了。
　　
　　柳老太太住进了花园小区的高楼里，感觉脚像悬空了一样，整日里失魂落魄，于是她弄了两只公鸡养着，却被物管以不卫生和吵邻为由没收了。那条她养了七八年的大黄狗如马拉松赛跑似的跟在汽车后面进了城，第二日一开门发现大黄狗竟乖乖地睡在她的房前，她像抱着自己的孩子一样泪流满面，但因为吓着了过楼道的小女孩被保安追打得四处逃窜，虽然又回来过几次，可已是遍体鳞伤瘦骨嶙峋了，终究没了踪影。那只白猫呢，儿子说会抓坏高级的皮沙发，也被儿子送人了。耳朵里常常无由地响起几声猫狗的叫唤，她心如刀绞般地疼。
　　
　　柳老太太病了，一病不起，住进医院里连续三天如死了一般，可医学检查什么病也没有，儿子女儿外孙亲戚走马灯似的问候看望，她依然目光呆滞，悄无声息。
　　
　　第四日，大外孙手机响了，传出了几声公鸡打鸣的声音，没想老太太突然双眼大睁，掀开被子，身子一团坐了起来，双手向后捋了捋头发，下床穿了鞋就走，嘴里连喊，快点，老头子，天要亮了，做饭晚了，柳七又要挨站黑板了！
　　
　　医生知道了，如有所悟，于是告诉她儿子，每天多放几遍公鸡叫声，兴许她能恢复正常。
　　
　　果然，柳老太太的病在每天听着手机里固定的公鸡打鸣声渐渐好了起来。
　　
　　柳老太太很是无趣，她走进厨房可不知该干什么，天然气灶她是不会用的，平时一切都是保姆做的。
　　
　　她又回到了卧室，心里开始犯糊涂，哪里的公鸡在叫呢？她似在问老伴又似问自己。
　　
　　她拉开窗帘，一缕昏黄的路灯光跳进了屋子，天空似被灯火点着了一般，燃烧着一片桔红的霞光。
　　
　　天真的亮了，可四周寂静无声，整个小城还在沉睡着呢！
　　
　　柳老太太又钻进了被窝，柳老头似捧着了一棵白菜被冰得惊叫了起来。
　　
　　哎，老头子，你说儿子知不知道他不是我亲生的？柳老太太又提起了那个她一直担心的问题。
　　
　　乱想啥呢？儿子早知道了。柳老头坐了起来，开始装烟袋。
　　
　　啊？柳老太太惊呼。
　　
　　那天你病了，那个女人就是儿子他妈还找来过，她跑到香港结了婚，成了一个公司的老板娘，开了小车来的，满身珠光宝气，比儿媳妇还气派。老汉吧嗒吧嗒抽着烟，从烟雾里吐出一串话来。
　　
　　那咋办？柳老太太一脸担忧。
　　
　　别担心，儿子根本没认她。老汉抽空了一袋烟，又钻进了温热的被窝里。
　　
　　可惜了！那么有钱，该认的！老太太幽着说。
　　
　　咯-咯-咯-------咯！又是几声悠扬的公鸡乐声响起，窗外的天是真的亮了。
　　
　　柳老汉和柳老太太却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字数：2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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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暴雨迎风 于 2010-11-19 18:28 编辑 ]

暴雨迎风

写了一篇同题小说，交作业，望大家指点。

雪里红

一对失去了土地的农民住在城市的高层建筑里，虽然物质生活丰富，但内心却有一种空荡荡的失落感。小说描写细腻，情节生动，支持。

天下为公

下乡去，回头学习

邱天

原帖由 雪里红 于 2010-11-18 09:31 发表
一对失去了土地的农民住在城市的高层建筑里，虽然物质生活丰富，但内心却有一种空荡荡的失落感。小说描写细腻，情节生动，支持。

附议！

应该是一篇精华小说！

荦春

小说很有时代感，心理描写生动细腻，故事情节生动。学习了！

曾经沧海

人物形象很饱满，很有现实感，不错的小说。

田一丁

土地是农民的根，根没了，心丢了，难怪柳老太太一病不起……
好小说，欣赏了。

天下为公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0-11-18 10:51 发表


附议！

应该是一篇精华小说！

支持精华:handshake

刘满园

原帖由 雪里红 于 2010-11-18 09:31 发表
一对失去了土地的农民住在城市的高层建筑里，虽然物质生活丰富，但内心却有一种空荡荡的失落感。小说描写细腻，情节生动，支持。

是啊，点评准确，支持精华。

袅袅

心理刻画真实、生动。

温安芳

时代性很强，离开了根，再衣食无忧的生活也是空落落的。

暴雨迎风

原帖由 雪里红 于 2010-11-18 09:31 发表
一对失去了土地的农民住在城市的高层建筑里，虽然物质生活丰富，但内心却有一种空荡荡的失落感。小说描写细腻，情节生动，支持。

你一下就抓住了小说的魂，佩服，问好！

暴雨迎风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0-11-18 10:51 发表


附议！

应该是一篇精华小说！

谢谢邱版的支持与鼓励，问声辛苦！

暴雨迎风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0-11-18 19:57 发表
人物形象很饱满，很有现实感，不错的小说。

谢谢沧海的捧场！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