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四阎王

yangyizhuo

　　　　　　　　　　　四阎王

　　在我们这一带，管牲口叫“头口”或“头户”，也有人叫“头顾”那可能是把音念转了，上了年纪的有些文化的这样解释，“头口”，在农村过日子，一家一户排在头一位的是谁，不是爹，也不是爷，是这一家的牛、马、驴、骡，是它们担负着一家一户的最为繁重的任务，在地里，耕耩耙盖，在路上背驮拉拽，没有它们，这日子就过不下去，这家就不是个家，户也不是个户，甚至，谈婚论嫁也要首先提到，这家有什么头口，就应配娶什么媳妇。

　　现在头口的地位早已是不可同日而语了，在农村，这些曾经显赫一时的四条腿，已经被小四轮代替了，就是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言碎语，也不容易涉及到了，然而，我们这里的人们偶而提起骡马的时候，往往就会提起我们村的一个人“四阎王”。

　　他在家行四，本名叫王四言，可没几个人记得他的大号，可一提“四阎王”，十里八村的人没有不知道的。

　　那时，农村的大集上都有头口市，那是个农家汉子和骡马的地界，四阎王是每集必到的，传说，四阎王往集市上一走，人欢马乍的集市上，马上就静了下来，骡马的耳朵耷拉着，后腿夹了尾巴，一声不敢吱，赶集的汉子也都围了上来，在那时，农家一年也就能挣个二三千块钱，一头顶劲的头口就能值上多半年的收成，所以，买家卖家都上来挮烟，都愿叫四阎王过过眼，恐怕买卖的屈了。

　　四阎王给买家支招，一般都会叫他们买倔骡子强马，这些骡马一般要便宜一些，等一摞钞票点过去，卖家揣到怀里，并不忙着走，他要看看买家怎么能把这头口牵的了走。这时，四阎王会把头上的栽绒棉帽子一摘，把羊皮大氅往后一闪，旁边的买家赶紧接过去，并挮过他的大鞭子来了，四阎王的这把鞭子是用三根韧细的竹子拧成的，鞭杆一杖来长，鞭头一丈半，鞭头分了四五节，每一节处系了红绸子，四阎王嘴里叼了烟卷，“蹬蹬蹬”几步，走到拴头口的树前，他绕了这头口转两圈，那畜生也好像觉出什么，调过屁股，打着响鼻，四个蹄子不住的刨着地，四阎王转着转着，把他的鞭子悠了起来，我找不到一个拟声词来形容他鞭子的声音，别人的鞭子打起来是一种“叭叭”的脆响，他的鞭子打下去，是一种爆裂的响声，有些像烈火焚烧木石崩裂的那种响动，四阎王的鞭子下去一准劈在那畜生的耳根上，头口“咴咴”的叫，“咣咣”的尥蹶子，四阎王早已抱了大鞭子去一边抽烟去了，等那畜生踢跳的累了，他就又转过来，上去又是一鞭子，如此不过三四鞭子，那头口就扠开了四腿，沥拉黄尿了，这时，让买家过去牵，它就乖乖的跟了走，卖家只有叹服的点点头，随后，买家要去集市上最大的那家饭店，好酒好肉招待四阎王一顿去了，饭后，再塞给他两张大票儿。

　　四阎王吃的就是这碗饭，有时，卖家提前找了他家去，他家大院子里没花没草，四下里敞亮，只在院中央埋了一根大木桩子，桩子上面钉了几个铁环，头口一进院子又踢又咬，可只要往铁环上一拴也就算是到头了，四阎王把鞭子一悠，只一下子，头口就绕了木桩转圈儿，越转缰绳越短，到最后竟伸着脖子吊在那里了，只需在那里吊上三颗烟的功夫，一般都老实了。有生性的骡马就是不听邪，有把缰绳挣断的，四阎王早就上了墙了，大鞭子抡起来，有人说，亲眼见过，四阎王曾有一次，一鞭子下去把个大骡子硬生生的劈了个跟头，等到四阎王跟卖家去吃饭的时候，卖家难免有些心疼了，看看自家的头口身上一道一道的血沟子，连皮带毛被鞭子抽了去，但头口的性子被煞住了许多，集市上肯定能多卖几百，想想这些请四阎王好酒好肉的吃一顿去，临走时，还是要摞下几张大票儿。

　　那时，村里的年轻人都像――用个现代词――都跟明星似的崇拜四阎王，可村里的老年人不这么说，说他煞气太重，说他母亲后来害眼病，瞎了好几年死的，他结婚这么多年老是没个孩子，这都是他煞气太重了，不好，不改行的话，怕是没好下场，话这样说的，过了几年，四阎王也真就落个横死，是被一头大灰驴踢死的。

　　后来，村里买拖拉机的人越来越多，头口市上的人也越来越少，这是个新旧交替的时代，地里有的活还是非头口干不了，但“头口”已经是名不符实了，现在年轻人结婚要的是摩托车、大彩电，很少有人问及对方家里有几头骡子几匹马了。但四阎王还是有活计做的，他现在走的也是另一条道了。

　　四阎王这时候做上了买卖，他去头口市上专买一些老的、多余的、伤残的、脾气不好的头口，然后把它们卖到肉房里去。这一倒手也能赚不少钱，人们一是和肉房里人不熟，自己去卖不上价，另外，农家人使头口，都不愿送那里去，觉得它们在自家待了这么长时间，几乎也是家里的一口了，舍不得看它送死。尤其是有人说，往肉房里送一次，就再也不想去第二次了，说离那肉房半里多地的时候，那头口可能是从风里嗅出了什么，就在原地打转不肯往前走，你硬牵着它向前，它们就伸着脖子在那里叫。所以人们宁肯少落些钱，卖与四阎王。

　　四阎王就赶着一头大灰驴的小拉车，一趟一趟的送肉赚钱。
他这头大灰驴，买来时也是个又踢又咬的主儿，是从外地倒过来的，四阎王把它拉回家，拴木桩上，拿大鞭子一顿狠抽，抽完了，看看也老实了，去解缰绳，谁知这畜生张嘴就朝他脖子上咬过来，他使劲一挣，又被一口咬在肩膀头子上，四阎王当然熟知驴性，这畜生只要咬住了，就得上牙对下牙，咬个透气，那他这膀子就废了。当下，四阎王也一张嘴，“吭哧”的一口，咬住了那灰驴的耳根子，两个就这么僵持着，四阎王的老婆抱了一岁多的孩子，从屋里跑出来，吓的哇哇大哭，孩子也大哭，他摆手不让她们娘俩过来，就这么半个多钟头过去了，灰驴略一松嘴，四阎王一溜跟头滚了出去，脱了棉袄一看，肩头起了一块青紫血胀的疙瘩，他把老婆扒到一边从墙角处拎过一把铁锨来，顺过锨把，看那灰驴正朝这边吱吱的调过屁股，他往前一捅，锨把从驴子的粪门插进去了二尺多长，大灰驴带着锨把蹦起老高，一个跟头摔倒，爬不起来了。四阎王再去牵，顺手了。

　　四阎王本来是要把这大灰驴送肉房的，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又把它留下了，几乎每一集都赶着它，拉着小车，车后面拴了三四头骡马，拉到肉房里去。快到肉房的时候，其他骡马不想走，可是那大灰驴低着头，弓着背，一直往前拉着，一次又一次的拉了进去。可每次出门的时候，四阎王的老婆都送到胡同口，劝他路上注意些。每次回来又对他说，最好把这大灰驴卖了才好，一看着它，不知怎的，心里就扑通扑通的。他说，这十里八村的，谁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我就是阎王，我有什么可怕的，娘儿们家，不要瞎嘟囔！

　　可就那一天，四阎王从肉房里回来，天已经晚了，大灰驴拉着小车回来，进胡同口时，往左边一拐，他觉得出，这个弯儿拐的太死了些，赶车人一般都坐在左边的车辕子上，那畜生猛的一拐弯往前一使劲，差一点就想把四阎王的两条腿挤在墙角上，四阎王拼命的一抽腿一脚踢在驴屁股上，那灰驴便尥开了蹶子，连着数十蹄子都踢到四阎王的小肚子上，肚皮破了，肠子都出来了，他老婆抱了孩子出来的时候，灰驴一动不动的在那里站着，四阎王躺在车上，血从车上滴嗒下来。

　　四阎王的几个哥哥赶了来，要当场就把那灰驴宰了，可他老婆说，不怨畜生的事，天黑了，它慌家，紧着往家走，惊了车了。还是把它给卖了吧。

　　说起这些事来，已经过去二十来年了，前两天，听说四阎王的儿子才考上了大学，要学的是农业机械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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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语

生活气息较浓。老人家说过，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呵呵

纪慎言

这“四阎王”有鼻子有眼，很受看。
如果把他的死不提前说了，可能更有看头些。
吹毛求疵：别把标点符号随便了；因为你是老师。

yangyizhuo

谢谢纪老、心语。
春节快乐！

一楠

写实，丰满，人物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