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嫂

雪里红

              桂花嫂

　　哎，这次来得可真不是时候，桂花嫂懊恼地想。

　　其实她原本不想来。她来，是儿子小宝费了很大的口舌，嘴皮子都说破了才请来的。

　　小宝的媳妇王莉快要生了。因为是未婚先孕，小两口不敢回家，怕被计生办的人抓住，另外就是舍不得丢掉珠海这儿的工作。

　　桂花嫂心里也很想来看看未来的儿媳妇长得什么样子，可家里一大堆活路，哪能说走就走得开呢！每天的猪要喂，鸡要喂，鸡蛋要捡，鸭要放出去觅食……

　　还有农活，一大堆的琐碎事情等着她一样一样做下来，她走了谁肯帮她做？男人早走了五年多了，过度的吸烟喝酒夺去了他的生命。没有男人的日子她早已习惯了，要她丢下家中熟悉的一切到珠海去，她真的舍不得。

　　桂花嫂最后还是来了。家里的猪、鸡鸭全卖了，粮食全部入了粮仓，并用水泥将所有的缝隙都堵死了，房子租给了附近工厂上班的一对夫妇暂住，家里就再没了牵挂。

　　桂花嫂之所以作出了决定，是因为隔壁邻居的劝告：“桂花，我看你应该去，要不然的话，小宝会恨你的，说不定还会不认你呢。”

　　桂花嫂听了心里一阵哆嗦，真要是那样的话，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男人走得早，小宝就是她唯一的希望。如果不是因为家里实在太穷，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小宝出去打工的，现在小宝有困难，当妈的不帮谁帮呢？

　　火车轰隆轰隆地跑了两天两夜，到达广州火车站已是傍晚。小宝到车站去接了她。桂花嫂惊讶地发现儿子的神情很沮丧，闷葫芦一样，话都懒得说，这可不像宝贝儿子的性格呀。

　　桂花嫂生气地问儿子怎么回事。

　　小宝流着泪道出了实情：昨天下午，孩子快要出生了，他贪图便宜，请了一个老乡介绍的接生婆来。孩子怎么也生不下来，接生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又是打针，又是吃药，最后在连拉带拽之下王莉终于将孩子生了下来，娃娃却早没了气息，任他们又是拍打，又是做人工呼吸，小孩始终没有睁开过眼睛。接生婆于是说了句“小娃娃在娘肚子里就是个死胎”，没有问他们要钱，丢下他们就走了。

　　小宝没敢拦住接生婆，谁叫自己贪图便宜呢，自己又没去做过检查，说不定真的是个死胎呢。农民的天性决定了他的懦弱和胆小怕事的性格，既然娃娃没了，那也就只好算了，还能找她索赔吗？就是找她索赔，像她这样的接生婆，又能拿出多少钱来？小宝只好自认倒霉，唯一的期盼就是未来的造人运动能早出成果。

　　所以说桂花嫂来得真不是时候，没了孩子，她来干什么呢？

　　产妇王莉在婆婆的精心照顾下，虚弱的身体很快就得到了恢复。她又要去上班了。没办法，打工的人生成就是这个命，无论遭受了多大的不幸，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钞票不会自动在面前冒出来。要想挣钱，就得拿自己的身体与时间去做本钱，在日复一日枯燥的流水线中消耗自己的青春，挣回的却是那一丁点可怜兮兮的钞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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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宝，妈暂时不想回去，行吗？”桂花嫂怯怯地说。

　　小宝本来打算过两天就去帮妈买回家的车票，见妈有这个打算，就说：“行啊，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至少老妈在这儿，他们每天不用像往常一样急急忙忙往出租屋赶，就有现成的饭吃，他还巴不得呢。

　　其实桂花嫂早就有自己的打算。

　　这几天，她跟着儿子出去买菜，经常看到路上有一些易拉罐、矿泉水瓶、废纸箱什么的，只是碍于小宝在一起，她不好意思去捡，怕有损儿子的面子。她想挣足路费钱回家，她不想再用儿子的钱，他们一天到晚挣点钱也不容易。小宝痛快的答应，她真的感到很高兴。

　　每天一大早桂花嫂就起来买好菜，小宝王莉上班走后，她也开始“上班”了。

　　桂花嫂在腰间挂上一个自制的布口袋（小宝莉莉不知道），看到能卖钱的就捡起来，估摸快到下班时她就赶快回去，顺路就将拾来的东西卖到废品收购站，她以最快的速度将饭菜做好，微笑着坐在门前等着儿子儿媳妇下班回来。

　　桂花嫂最爱去的地方就是拱北口岸的海边，那儿与澳门一海相隔，游客特别多，矿泉水瓶和易拉罐最好捡，半个小时就可捡几十个。

　　有时她走累了，伸伸腰往对面的那个小岛望去，那个小岛在一望无涯的海面上显得是那么地神秘。那就是澳门吗？怎么看起来和珠海这边一样啊！连楼都没拱北这边高，还说是什么有钱人的天堂？听说很多内地的有钱人钱多了就要到那儿去发一发烧，烧过了再灰溜溜地转回来，真是这样吗？想多了她就哑然失笑，又专心致志捡起废品来。

　　一个多月下来，路费早挣足了。桂花嫂数了数，有980元。真没想到珠海这儿这么能挣钱，连捡破烂都能如此，怎么小宝和莉莉还一天到晚发愁说上班挣不到钱呢？

　　她想再去捡最后一次，凑足1000元钱，自己回家一趟200元就足够了，剩下的800元留给小宝和莉莉。800，多吉利的一个数字啊！真希望他们能早点发起来，这样就不用出来打工了，他们再生一个小孩子，自己就一天到晚带孙子玩，一家四口长聚在一起该多好啊！

　　桂花嫂在华润万佳超市停了下来，捡了这么多，至少能卖二十元了吧？真的太累了，她好想歇一歇。她解下了腰间的布袋，在一个供路人歇息的条椅上坐了下来。她眯上眼睛，准备好好打个盹。

　　一股奇异的肉香飘散进桂花嫂的嗅觉里，她耸了耸鼻子，使劲地闻着，真香，实在是太好闻了。

　　桂花嫂睁开眼，另一个条椅上有一对恋人买了一只烤鸭准备吃。桂花嫂目不转睛看着他们。心想这个东西怎么烤得这么好呢，香喷喷黄灿灿的，自己可从来都没吃过，真不知是哪种味道，要是能尝一尝就好了。

　　她吞了吞口水，心想小宝和莉莉不知吃过没有？可能也没吃过吧？唉，为什么他们能在那儿吃，而我跟小宝和莉莉就不能？还不是因为我们穷，挣不到他们那么多的钱，哪舍得买这么贵的烤鸭吃？

　　那对恋人各撕下一条腿来吃，吃了一两口就呸呸地吐在地上，说盐放多了，不好吃，不如去吃海鲜吧，说完就起身走了。

　　桂花嫂看见那餐盒中缺了两条腿的烤鸭，虽不好看，但却大体完整。她很想去拿起来，但却觉得不应该去捡人家吃剩下的东西。在老家，人们不是常说“穷要穷得硬气，饿要饿得新鲜”嘛！她犹豫了很久，终究抵不过诱惑，还是很快把那个餐盒拿了起来。

　　吃饭了，桂花嫂端出了精心制作的那道菜——土豆烧烤。加了囟香的烤鸭和土豆混烧在一起，使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奇特而好闻的肉香。

　　小宝和莉莉惊喜地伸出了筷子，每双筷子都准确地挟住了一块烤鸭肉。桂花嫂慈爱地看着他们吃，心里头特别高兴。

　　吃着吃着，小宝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下了筷子，惊讶地问：“这烤鸭从哪里来的，我又没拿钱给你买肉？”

　　桂花嫂将烤鸭的来源告诉了他。小宝听着听着，脸由红变白，由白变灰。他怎么也没想到母亲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不是对我们莫大的羞辱么？我就是买不起，也不能去捡别人吃剩下的东西啊！我们又不是乞丐。

　　小宝“啪”地一声将筷子重重地扔到桌上，气呼呼地说：“妈，我看你真是越老越胡涂了，这种事你也做得出来——”两口子气得饭也不吃就去上班了。

　　桂花嫂万万料不到儿子和儿媳妇会这么生气，她想是不是自己真的老糊涂了，可那烤鸭肉是干净的呀？怎么就不能吃了？

　　唉，看我办的这事！桂花嫂懊恼地用手重重地打了几下自己的头，愣愣地站在那儿发了一会儿呆，闭上了眼睛，泪水慢慢地从她那枯干的眼眶中流了出来，又顺着鼻翼缓缓滑向嘴角、下巴，她木木的呆在那儿，任它恣意地流着。

　　过了很久，她睁开了眼，抬起手将眼角和脸上的泪水全抹干了，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包了几层的手帕。她一层一层的打开，里面露出了她一个多月来辛苦挣来的钞票，里面各种票面都有，最多的还是十元以下的。

　　桂花嫂颤抖着手小心地数了800元出来，找一个透明胶袋装好，塞到小宝与莉莉的枕头下面。剩下的又包好揣进怀里。她找了一支笔和一张纸，写了起来——

　　“小宝，莉莉，妈对不起你们，惹你们生那么大的气，原谅妈，好吗？这800元钱是干净的，是我一分一厘挣来的，就当我送给未来孙子的见面礼。记住以后生娃娃一定要到医院去了，该花的钱还是要花，不要又舍不得！妈的路费自己准备好了，我走了，不用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写完，她将纸条放在桌子上，又找了一个空的塑料盒，将土豆烧鸭全装了进去。她又仔细地将屋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真的舍不得离开小宝他们，但她必须回家了，回那个远在千里的老家。

　　火车又轰隆轰隆地响了起来，车窗外的景物快速地向后倒退着，一股又一股的凉风吹了进来，吹得桂花嫂满头的白发向后飘扬。

　　桂花嫂惬意地坐在座位上，回家的喜悦让她的心情激荡。她想起了什么，起身从行李中拿出了那个塑料盒，急不可待地打开，那股好闻的肉香又飘散开来。

　　她拿出一双筷子，紧紧地夹起一块烤鸭肉，小心地送到嘴边，慢慢地咀嚼起来。啊，真香！连骨头都是脆的呢，世上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我今天总算吃到了！

　　桂花嫂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她的嘴皮子一上一下地咂着，那种奇特的滋味慢慢地，慢慢地渗入了她的五脏六腑……


　　




[ 本帖最后由 雪里红 于 2010-12-23 22:18 编辑 ]

山野农夫

先提一下，让大家看看。

刘满园

先读了一遍，作品成功塑造了桂花嫂这个人物形象，老一代人的美德，应当得到传承。

雪里红

原帖由 山野农夫 于 2010-12-23 22:34 发表
先提一下，让大家看看。

谢谢山野版主第一时间来读，问好。

雪里红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0-12-23 22:37 发表
先读了一遍，作品成功塑造了桂花嫂这个人物形象，老一代人的美德，应当得到传承。

谢谢刘版来读和细心点评。桂花嫂这样的勤劳而又持家的农家妇女，其实在乡下比较常见。可惜的是做儿女的不理解。

邱天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0-12-23 22:37 发表
先读了一遍，作品成功塑造了桂花嫂这个人物形象，老一代人的美德，应当得到传承。

说得是，小说人物形象逼真。不错！精华鼓励！

曾经沧海

小说有现场感，塑造人物成功，支持。

碣石清风

桂花这个人物有血有肉很丰满，勤俭是民族美德应该传承。小说歌颂了小人物，揭示了大道理。学习

天下为公

主题鲜明，人物鲜活。
支持精华

山野农夫

支持精华！

暴雨迎风

一种纯朴的情感使人感怀万分。不错的主题，很生活，支持！

临洮雪菊

很好，情节起伏跌宕，可读性强

百味人生

支持呀。

雪里红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0-12-24 07:10 发表


说得是，小说人物形象逼真。不错！精华鼓励！

谢谢邱版的支持和精华鼓励。问好！

雪里红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0-12-24 07:25 发表
小说有现场感，塑造人物成功，支持。

谢谢曾经沧海老师来读和点评。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