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 睛

kkxl的狼

   

     米赐贤是个不善于走动的人，对他来说平平淡淡活着也算安逸。可是老婆孙兰丽却不这样认为，总嫌他不会赚钱让她在人前没有面子。

       赐贤在大学里是学美术的，在校时也曾发表过几幅国画作品。不知为什么，毕业后却每况愈下，同学们一个个都混得人模人样，他却仍在文化馆当一名指导老师。老婆动不动数落几句，什么没本事，酸秀才，窝囊废……
        
       赐贤一响在老婆面前唯唯诺诺，听了这些话总也憋一肚子气，渐渐两人的关系就有点紧张。
      
       他越是想在老婆大人面前挺胸抬头，可是越挺不起。他知道老婆就是那种小市民，但他不能失去她。
        
      他回忆起和孙兰丽谈恋爱时，她常深情地望着自己说，我就喜欢你沉思的样子，多有城府呀，以后说不定会有大作为呢。

       同学秦中了解赐贤处境，很同情他，常说，像你这样的的美院高材生，竟落魄到在文化馆当一个美术老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便给他出主意说：我有一终南捷径，不知你是否感兴趣？他忙说，别卖关子了，我正一筹莫展呢，快说吧。秦中说，他认识著名画家关天惠，愿意介绍赐贤做他的入门弟子。

       其实这之前，赐贤就知道关天惠，他常常去看画展，对关天惠的画是十分的欣赏。也知道他的作品现在十分抢手，一幅画能卖到几千元。初听秦中介绍，他先是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秦中见状，知道关天惠天分高不会轻易收弟子，便拍着胸脯保证，这事包在我身上。
      
       初见关天惠， 赐贤真不敢相信，关天惠的年龄要比自己小。收他为弟子，关天惠竟也爽快地答应了。

       关天惠把他带去的画稿看了看，对引荐他的秦中说，我名天惠，他名赐贤，也算有缘，收下吧！大家都是文化人知其中必有典故。关天惠解释说，昔有普贤普惠二位菩萨助扬佛法。不得已，如董罗石见王阳明，只好答应他了。大家相视一笑，赐贤知此典出明《竹窗随笔》本想一说，又怕初次见面留下一个轻浮喜卖弄的印象，况且他本是一个胆小谦和不善于陈述的人。哪知秦中倒是爽快地说，当年董罗石年六十八，立志拜五十二岁的王阳明为师。典出《明儒学案》。真想不到天惠大师国学渊源，才高八斗，如此博闻强记，堪称画坛巨擘呀！

       米赐贤拜师后，画技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一动笔，皴、泼、焦、淡都极像关天惠的手段，尤其临摹师傅的一幅《野山图》峰峦起伏，林木萧疏，浅水平滩，错落有致，惟妙惟肖。每次画完，凝视着作品，心中难免唏嘘，感叹人生机遇如此落差。然老师看过他的作品一再说：错了，错了，你何时才能跳出我的约束，画中有了你自己才好。

       一日秦中上门拜访，一进门看见满屋子的画作，吃惊不小，这不是关天惠的作品吗？拿出放大镜仔细观察，用笔用墨和关天惠一模一样，难分轩轾。米赐贤见状，笑着说：别看了，全是我临摹老师的。秦中为人一向机巧，当下便邀请米赐贤去喝茶。两人打的来到雅穴茶屋，找一僻静坐下。秦中斜倚在沙发上，一只手玩弄着一时髦打火机，一只手转着茶盅，小心地寻着下嘴的沿儿，浅浅地嘬了一口，生怕碰上茶盅。“呸，这是什么茶呀！小姐，换上好的茅峰。快点。”说完，他用别样的目光打量着对面的米赐贤，直看得赐贤身上发毛，突然神秘兮兮地说：兄弟，该你发财了。
      
       秦中的话让赐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眨巴着疑问的目光。

       原来秦中在书画界朋友颇多，经常替一些收藏家张罗名家字画。不久，有一从东南亚回来的巨商托他找几幅关天惠的画作。但他知道关天惠十分执拗，一般下功夫的画作是不卖的。

       秦中重新替赐贤续了一盅茶水，赐贤呷了一口，连说好茶好茶。秦中说，的确是好茶，你看一旗一枪，正宗的明前茅峰。

       两人叙茶正在兴头上，秦中话题一转，说：赐贤我一直都看好你，觉着你不同凡响，而今却埋没在市侩中，真是不可理喻。

       赐贤脑袋一片空白，把茶盅的手梭梭着，说：一介寒士，衣架饭囊，不足挂齿。

       秦中又说，我想包装你，做你的经纪人，不出一年，叫你红遍域中。只要有钱，叫哪家报纸登消息都成，舆论一出，找几个评论家一吹，你不红都不行。边说从衣兜中掏出一沓钱，顺着茶几推到赐贤的面前。赐贤心想，秦中必有后话，便说，有啥事你先说清吗，这钱是干什么用的？秦中说，这是先付你的提成，你先将那幅《野山图》交给我，以后凡是临摹关天惠的画都交给我，其余的事你就不用管了。赐贤出了一头冷汗，揣揣地说，那怎么可以呢！要是叫师傅知道了，我还怎么在圈子里混呢？秦中又说，你怎么这么不开化，现在是市场经济，有人愿意买，我们何乐而不为呢。赐贤连着喝了几盅茶，现在有些尿急，边说，不可以，边起身朝洗手间走去。进了洗手间，赐贤卸了负担，轻松了许多，边洗手边想：这个秦中倒是会赚钱，不妨先试一试，看看再说。

       一年中，赐贤不知临摹了几多老师的作品，秦中不时来看，带走几幅，悄悄给孙兰丽塞点钞票。这种平静的生活有一天被打乱了。早上翻开《晨报》一篇标题为《到底谁是谁的师傅》的报道跳入眼帘，文章中说，米赐贤才是关天惠真正的师傅。当年，米赐贤突发奇想，将传统的唐代王墨的泼墨技法改良为中锋扫云来勾勒人物，关天惠见了大力推崇，私下悄悄练习，终有心得。第二年在全国美术大展上，关天惠以一幅《金猴奋起千钧棒》获特等奖，有评论说，他以中锋扫云创新技法，独占鳌头。后来人们说，米赐贤学关天惠的风格，岂不知关天惠的风格却是米赐贤创造的。

       读完文章，气的赐贤面红耳赤，浑身嗦嗦不已，心里说，这等胡编乱造的劳什子也拿来上报，坏人名誉。拿了报纸便急忙去见老师，想当面更正，谢罪。

       见了老师，他却像无事人一样，依旧在画室作他的画。待赐贤说的嘴干唇燥时，他才轻描淡写地说：浊者自浊，清者自清。由他去吧。赐贤冷笑道，如今那些媒体攀龙附凤，卖狗皮膏药，全是一个钱字害的。赐贤坏了师傅名誉，这里我先请罪了，说着双手抱拳连连打供。关天慧见状，也连忙回敬说，不是你的错。

       此后不久，媒体报道各说各的，师徒之辩一时难分难解。然而，关天惠和米赐贤两人的作品都在市场上酝酿成了一轮气候……

       关天慧原是高徒满堂，家中来客熙熙攘攘，自从发生了师徒事件后，关天慧便搬家到一僻静处，只和少数几个徒弟来往。米赐贤倒也常来，尽管心里不是喜欢这个比他大的学生，但是面子上还是热情的。一日，米赐贤踏进关天慧的家，见老师刚刚完成了一幅《出塞图》，正挂在墙上独自欣赏。赐贤在身后也静静地看了一会，点点头说，不错，将一古典奇女子画成这样，大有寄情思于纤细之外，出新意于法则之内。关天慧笑笑说，赐贤也会奉承人了。这档儿，赐贤一心扑在画上，线条、着墨、色彩，一一记在心里。想着，这张画好是好，然而昭君的美目中似乎少了什么，一时也说不上来。回去临摹一张改改再说。

       关天慧拉了赐贤坐下说话，沉默一会说道，我寒室篱墙，笔砚纸墨，足矣。心想那天能将涂抹的作品展出，不求名利，向关心我的人有个交代。赐贤点点头说，是呀，先生闲云野鹤，伏藏多年，终有一露峥嵘之日呀。

       回去后，赐贤花了几天的功夫也画出了一幅《出塞图》，王昭君的目光中多了一份怨艾，人物更显传神。不料秦中来访，一眼看中，非要拿去。赐贤涨红了脸说，我不卖的，边说边将画收了起来。

      一月后，关天慧画展开幕。

      米赐贤气喘吁吁来到展厅，剪彩已经结束。只见，展厅里人头攒动，电视台的主持正在采访关天慧。主持问先生最钟爱的是那一幅画。周围的人都屏心敛气。关天慧清一清嗓子说，《出塞图》。顿时展厅内一阵热烈的掌声。摄像机的镜头一齐对准，先生泰然自若地坐在一张椅子上，悠闲地嘬着一杯绿茶，热气从杯中袅袅升腾，拂过他的脸庞。

       此时，秦中突然手拿一幅画朝先生走来，到了跟前说，我这里也有一张《出塞图》边说边展开来，顿时人们围拢过来。赐贤想走过去，被人流挡了回来。他知道那张画肯定是自己的，是秦中从孙兰丽手中背着他卖走了。

       两张画初看一模一样，均有传统水墨的深厚造诣，空灵散淡飘逸之气悠悠漫漫，丹青圣手遗风跃然纸上。一位画家拿了放大镜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什么不同。这时秦中说，大家看两幅画的眼神不同，我手中这幅出自米赐贤之手，用中锋扫云墨法，点睛之妙就在人物眼神上。而关天慧那副人物眼神空洞，缺少韵味，说罢，仰天哈哈大笑。人群一片哗然。

       这时只见关天慧，面容恬淡，端着手中的茶盅，走到一张摆有笔墨纸砚的方桌前，抄起一只笔，在砚中用豪尖点起些许墨，笔尖在手中的茶盅蘸些水调匀，朝挂在展厅中的《出塞图》走去，到了跟前，忽的睁大眼睛，吐出一口气，举笔朝王昭君的画上点去，见笔尖一点一揉，王昭君自信从容的目光，一刹那灵动非凡……人群一片叫好。

        米赐贤昏晕了一下，闭了眼睛，张开时，先生已经走出门外。




[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0-12-23 22:50 编辑 ]

暴雨迎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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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沧海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0-12-23 18:11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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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芳五月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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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里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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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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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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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农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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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kxl的狼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0-12-23 18:11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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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你鼓励，也如你说，认真打磨一篇，视野开了，况呼几易文稿。

kkxl的狼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0-12-23 19:12 发表

文字很有张力，故意精彩，耐读的小说。

也喜欢读你的小说，从中多有收益。

kkxl的狼

原帖由 芬芳五月菊 于 2010-12-23 20:32 发表
故事引人入胜，有传奇色彩，耐品。

相互学习，共同提高。

kkxl的狼

原帖由 雪里红 于 2010-12-23 22:04 发表
小说的精彩之处，文章寓意的点睛之笔，尽在结尾。

同样喜欢读你的文章。谢谢鼓励

kkxl的狼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0-12-23 22:46 发表
作品写得很细腻。想帮你编一下，就是弄不好。

谢谢斑竹编辑，向你学习。

kkxl的狼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0-12-24 06:41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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