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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绪弥漫的乡镇[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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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16 21:5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木祥


   
  我一直在县委大院里开小汽车,任务是拉领导下乡或者上省城出差。只不过,下乡的时候更多,基层工作,重点总是在乡下。我们下乡,基本上都是到乡政府里去,所以,我对每个乡政府的情况都十分熟悉。那些乡镇领导也很尊重我,见了面,和领导握手以后,还要和我握手,传烟给我抽。当然,我知道他们尊重我并不是我有什么能耐,他们是看在我为领导开车的份上。在这一点上,我有自知之明。
   
  根据这么多年的开车实践,我觉得,为领导开小车是个既自由又不自由的工作。就拿和领导下乡来说吧,把车开到了乡政府,领导去开会,去找人谈话,我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可以自由自在地做自己的事。有时候,开二三十公里路,就可以闲上一天。这个时候,时间就是我自己的。这算是自由了吧?只是情况也不尽然,因为在这个时间内你不能走得太远,领导是随时都有可能用车的。所以,看似自由了,实际上脑子里还得绷上一根弦,还是有不自由的因素在里面。

  因为是上述原因,我喜欢在等候领导的这段时间里看书和写作,我的许多作品,就是在等待领导的时候完成的。所以,虽然开车有不自由的那根弦绷着,自己觉得有些苦,也一直没有想到改行,就是在我的写作有了一些成就以后也是这样。我想,一个小文人本身就没有挑三选四的余地,写作永远只能是自己内心的事。有时候细想下来,自己好象还占便宜,国家让我拿工资,拿了工资还可以捞稿费,还可以用“司机作家”的名誉来捞到名声,这也只能是在我们社会主义国家才能得到的优惠待遇啊。
   
  只不过,在乡政府里,还是会有很多的时间难打发。我这个人做事没有韧性,看书写作最多只能工作二三个小时,而我在乡镇里,有时候等待的时间至少有七八个小时吧,这样算下来,我还有五六个小时的富余时间。这段时间我不知道怎么过。我不会打麻将,下象棋,也不会接交乡镇干部。不知道为什么,我性格变得越来越孤僻起来,到不是想故作高深,而是越来越觉得无话可说。更怕人说我是个作家,怕人家当着我的面谈我的作品。所以,在乡政府,除了偷偷的写作两三个小时以后一般是一个人独处。

  这情景是多么孤单的啊。
   


  这天,我又和领导来到了一个叫黄泥田的乡镇。领导下车就去开会了,我知道今天是个长会,得开一天。所以,我便把车门锁起来,在车里开始写作。车门关起来空间很小,空气也不好,但还是得关,我写作总是首先要把自己封闭起来。这天的文章主要是写关于西藏的回忆,二十年前,我在西藏当了四年兵,我总想依靠西藏的神奇和生活的独特来提高文章的含金量。三个小时一晃就过去了,二千字的文章也出来了。我也打开了车门,从车里走了出来。乡镇府里的人都开会去了,只看到院子里静悄悄的。矮房子,青草,桑树柳树,垃圾和悠然游走的猪… …这是我最喜欢的环境,我可以什么话也不说,在院子里转悠一会,然后一个人上街。

  走上一条充满泥土气息的乡街,街面都是泥土沙子路,街两边都是低矮的土木房子。街上摆摊的,都是脸上布满皱纹和灰尘的老人,穿戴新鲜的妇女。还有那个一年四季都是一脸锅黑的炸爆米花的男子汉,我每次到这个乡镇都能看到他,被他突然放响的米花炮声吓一跳。这几年,这街上还有一道风景是最为简陋乡镇舞厅,舞厅里的音乐很流行,黑色的瓦檐下色彩斑驳的霓红灯也具有诱惑力… …其他的,就没有什么好看的了,街道一会就可以走完。当然,也会收获一些情绪,产生写一点什么的念头。
   
  然后又只能是回乡政府里去,会还没有散,依然是那样清冷。这时候,我会想到去食堂里找炊事员张师傅聊天。张师傅和我的工作性质差不多,一个做饭的,整个生活也都有自由与不自由的因素。他不需开会学习,经常呆的地方就是食堂里,没有情趣的时候,我在乡政府里经常接触的也就是他。可能张师傅也看到了我们的共同点,对我也十分热情。

  转眼就到食堂里了,张师傅在厨房里做饭。厨房里烟雾燎绕,什么味道都有。张师傅嘴角上还叼着一支“红河”牌的香烟,脸上的表情平静而从容。张师傅今天还是穿着他常年穿的一套青布中山服,是乡镇上中年男子汉最喜欢穿的服装。顺便说一下,张师傅是个中年男人。张师傅的中山装外面还穿一件不大干净兰色大褂。和我打过招呼以后,张师傅又走到食堂门口很响地吹鼻涕,这让我越发觉得他有点邋遢。同时也觉得有点纳闷,我们这里的许多乡政府的炊事员为什么都是男的。我想了想,隐约和张师傅说了我的这个想法。张师傅笑了笑,嘴角上的香烟也动了动。张师傅嘴上的香烟,一般情况是不拿下来的,直到抽完为止。然后,他神秘地对我说,过去,乡政府里都是女炊事员,但女炊事员爱出作风问题。张师傅说的作风问题就是男女关系。后来我经过了解,张师傅说的是实话,过去的乡镇干部容易和炊事员发生不正当男女关系,有好几个都出了问题被开除了党籍,开除了工职。我也不明白,乡政府女同志也不少,为什么这些乡干部爱找炊事员。我也和张师傅探讨了一下这个问题。张师傅说,还不是那么回子事!他说,还不是干部们都觉得女炊事员好上手,可以用帮助改行,换工作等等手段迷惑女炊事员!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张师傅的说法。

  张师傅见我点头,便有些高兴,而且,他说到乡干部调戏女炊事员的事,也好象来了兴趣,便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他说在他进乡政府以前,有一个书记又和女炊事员搞上了。发现书记和女炊事员的关系是从一种奇怪的脚步声开始的。每天早晨天还不亮,住在乡政府木楼上的人们总是能听到一种沉重的脚步声,在静静的夜里,人们觉得这种脚步声来自楼梯和楼板,那声音听到去沉重得有些不堪重负的信息。大家都认为有些奇怪,住在这所木楼上起早的就只是那个女炊事员,这个女炊事员的重量,绝不会发出那样沉重的声音。于是就有好事的人偷偷地躲藏在阴暗的地方观看,原来,每天早晨,书记便和女炊事员从房间里出来,出门后,书记便背上炊事员下楼… …原来是两个人的重量让古老的木楼不堪重负… ...事情就这样暴露了,当时对男女关系问题的处理相当严格,书记和女炊事员都开除回家了。

  说到这里,张师傅深深地叹息了一声,把嘴上的烟取下来,抖了一抖烟灰,又说,现在,这个书记已经老了,没有工资,靠儿女负担,家里人都看不起他。
   



  从这以后,我终于明白张师傅之所以能进乡政府食堂的原因。张师傅和许多的男炊事员一样,他们进乡政府的食堂的原因既简单而又复杂。有时候我和张师傅开玩笑,说他们进国家机关是沾了女炊事员的光。张师傅听了不置可否。

  据我了解,张师傅原来是个体户,自己开了个照相馆。当初,我一直不相信张师傅会照得出来什么好照片来。看他这种不太修边幅的样子,会有人光临他的相馆?如果是我,就是现在也绝对不会请张师傅照相。后来有人告诉我,张师傅照相的水平真的不怎么样,他的生意主要在山上。每年冬天,张师傅就挎着一个海鸥牌的黑白照相机到坝子周围的山上照相,而且生意大多数在冬天。冬天里,山上结婚办事的人家多,那里年轻人多,他们上街一次不容易,张师傅到了家门口,所以就请他照一张。在山上,张师傅白天照相,晚上就不下山来了,躲在一间屋子里用手电筒把照片冲洗出来,第二天拿给人家。张师傅在山上照相是交照片才收钱,人家也不怕他跑了,收费也低,所以,他照相没有发财,也不可能发财。

  但张师傅上山照相却照回来了一个老婆。

  我想,张师傅学照相,后来又到山上照相,都与找一个山上老婆有关。张师傅家里贫困,在坝子里,他在乡政府的街道上找个老婆是困难的。所以,他把目标选在了山上。山里人也不知张师傅的深浅,只知道他是个照相的,不知道能把人影留在相纸上是什么高科技。所以,到山上照了两个冬天的相,张师傅就带下来了一个年轻的老婆。张师傅的老婆年轻,才下山来的时候,什么也不懂,但时间不长,就把张师傅给管理得服服帖帖。张师傅也很听老婆的话。
老婆找到了,照相的生意也不行了,张师傅觉得也没有必要照相了。当时,乡政府那个女炊事员正出了作风问题,便打主意找个临时工,前提是要找个男的。乡镇街道上的人爱面子,哪有男的去当炊事员,而且工资低得可怜。张师傅的老婆却为张师傅报了名,让他到乡政府做饭。张师傅嫌工资少,老婆说他没有主见,说都说头发长见识短,你比我们老婆娘都不如。张师傅的老婆说,进了乡政府,好歹也是政府里的人,闹不好还有转正的机会,这样一来,连子孙后代的脸上也有光。在农村里盘田,把地都挖穿了也难会有出头的一天。张师傅觉得老婆说得有道理,就进乡政府当了炊事员,并且拿几十块钱的工资在乡政府里兢兢业业一干就是十多年。

  一干就是十多年,好象转成正式工人是天方夜谭,张师傅想打退堂鼓了。张师傅的老婆心里也有些虚,嘴也没有从前硬了。但还是劝张师傅说,再忍两年。这一忍忍出了好运气,时间不长情况有了变化,几个乡的干部都到县里反映这些临时炊事员人的情况,打报告解决这些人的转正问题。县里的干部经常下乡,经常吃这些炊事员的饭,情况也熟悉,同意特批男炊事员转正,张师傅一夜之间成了政府里的合同制工人。待遇也彻底解决,他们过去的工龄照算,加上这几年连连加工资,现在,张师傅的工资已经超过了一千元大关。这个数目在农村里可是十分可观,让人羡慕不己。张师傅也算出头了,他在梦里都笑,仔细想想,过去现在都是一样做饭,这一转正,怎么说变就变啊!张师傅在外面说话口气也硬了,但在老婆面前不敢夸海口。他知道这是老婆的眼光。

   


  我和张师傅交谈的时候,他说是说在自己没有转正的时候受了好些气。张师傅说他虽然在乡政府里工作,但乡政府内部的学习、义务劳动都不叫他参加,总是把他当成局外人,让他感到十分难过。转正以后张师傅就理直气壮了,如果乡政府的职工学习不叫他,他说会去问值班人员,问值班人员他姓张的是不是国家的职工。问得人家哑口无言。后来,乡政府的集体活动都通知他了。乡政府的集体活动,除了政治学习就是义务劳动。而且是义务劳动最多,院子里打扫卫生,菜地里播种杀草等等。张师傅不管工作有多忙,他非常喜欢参加政府职工参加的这些义务劳动,干这些活的时候,他总是累得汗流满面,声音也最大,一定要让人听到他说话,让人知道他的存在。

  至于乡里的业余文化活动,张师傅也是很积极的。那时候,乡政府的街道上还没有舞厅,下乡的领导来,乡政府就组织职工在院子里跳舞。张师傅晚饭吃后就搬音箱,搬收录机,拿话筒,拉电线挂灯泡。把跳舞的场子准备好,张师傅还要专门帮领导找舞伴。乡政府女职工少,好些时候,领导们只能男的和男的跳,让人笑话。就这种情况,有人还出了个迷语:两个男人跳舞——打一体育项目。迷底是棒球。所以,张师傅还要去动员女职工晚上不要走远,积极参加跳舞。女职工来了,张师傅就专门把她们安排着和县里来的领导,有时候,连我这个驾驶员也会照顾上一个。乡镇的一些女职工不善表现,总是有些腼腆,张师傅还要去动员一下,说些鼓励的话,说和上级领导跳舞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听了张师傅说的这话大惑不解。

  而张师傅是从来不去和女职工跳舞的,他只和男职工跳。我知道,不是张师傅不想和女职工跳,而是女职工实在是太少。只是领导都跳累了的时候,她才偶尔和女职工跳一曲散散心。

  有一次,舞跳得收场了,我和张师傅在收拾音响设备。在没有旁人的时候,我问张师傅对女职工说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是什么意思?张师傅很遗憾我连这然话的意思都不懂,亏我还是为领导开车的。张师傅的意思是,平时就要和领导搞好关系,在自己有困难有事情的时候找到领导,也就有了感情基础。

  我很佩服张师傅的这个理论。我自认为比张师傅聪明,但为什么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看起来,我只能是永远孤独。




  张师傅表面上看似有些邋遢,但后来我就感觉到他的有些想法比较独特。所以,我在乡政府喜欢找他聊天的原因,还是想和他寻找创作的素材。但是,每次和张师聊天,问他近来的情况,他总是说他忙。忙这个词差不多成了他的口头禅。见到我,他总是把双手摊在胸前对我说,做这食堂里的饭真是忙,除了为职工做饭,还要做特殊的饭菜招待上面来下乡的领导。张师说的是实话,我知道,在这个乡政府里,下乡来的领导吃饭都在食堂里。只不过张师傅好象是怕我不相信他的话,便拿出一个油腻腻的练习薄,翻了翻说,哪天是县里的书记来了,哪天是地区的专员来了,都是在他的食堂里吃饭的。他说他忙,说领导在他的食堂里吃饭,这些都是他谈话的资本,他的荣耀。这有点象我们开车的,为书记开车的,比为一般干部开车的要显得显得高贵些,说起话来,也更加理直气壮。

  张师傅说他工作忙,忙为下乡的领导做饭的时候,我只能是附和。因为,我们每次下乡来,真的每次都是吃他做的饭。在其他乡镇里,我们下乡是到街道上的食馆里用餐,但这个乡里的街道上食馆太简单,也不卫生,一直都在乡政府里吃。所以,一年到头,我们在张师傅的食堂里用餐的时候最多。虽然是在张师傅的食堂里吃饭,但饭菜与一般职工的不同,下乡干部来了,张师傅就多加两三个菜,而且都是具有一定的特色。这让我多少有些感到不安。虽然吃的是集体的东西,但是经过张师傅弄出来的,只能是领他的情。吃了人家的口软呀,我还能对张师傅还能说什么。特别是现在又把他写进了小说了,心里很有些不安。

  还让我感到不安的是,我们在张师傅的食堂里吃好菜好饭,而乡政府的职工只吃一菜一汤,相当简单。乡干部只是正职领导才来陪我们,连副职都不来陪。这好象是他们内部定的规矩。有时候,张师傅反而能来陪我们,我看得出来,并不是乡领导叫他来陪,而是来下乡的干部让他来喝一杯酒。我和张师傅算是最熟悉,也不敢叫他来陪我们喝酒,我算什么东西?所以,只是下乡的领导才叫张师傅,说张师傅做饭辛苦了,要敬他一杯酒。领导吃着张师傅做的饭菜,觉得张师傅很不错,叫他来喝一杯酒也是情理中的事。张师傅先推辞一下,接着也就端起杯子,连声说谢谢领导。在自己的食堂里,喝自己的酒,还说谢谢客人,张师傅在领导面前是多么地谦虚。同时,我看出来,张师傅觉得与上面的干部对面喝酒,连副职都没有的权力而他有,他觉得很荣幸,在职工的面前,也觉得脸上有光。

  长此以往,在乡政府里,除了书记乡长以外,张师傅与上级的干部最熟悉。张师傅也老爱在职工面前表现自己与领导关系好,在人多的时候借故找领导说话,递烟(他的烟有两种,好的一种只传领导抽),口气表现得随和。很多时候,张师傅在我的面前,在乡政府职工面前总是神秘地告诉我们他与哪个哪个领导关系不错,哪个领导在他的面前什么话都说。他也传播一些小道消息,今天说哪个干部要调动了,明天说哪个干部要提升了。我估计,这些消息可能是他的道听途说,但他偏说是某个领导下乡和他喝酒的时候告诉他的,让人相信他的魅力。有些时候,他的小道消息还真的应验,人们就更相信他了。于是,也有人爱和他打听官场上的消息,他便神秘地莫棱两可的说一些,神神秘秘的,还叫不要和外人说。我到是不相信张师傅说的这些话,我知道领导也不会把那些机密告诉他。他要那样说,只是提高一下自己而己。

  只是,有一次,张师傅一见面就问我是几级工的事让我有些不服气。张师傅问我是几级工的原因,是他到县里参加等级培训,闹了个“一级技师”的职称。我知道,这次县里的等级评定是根据工人的工龄加年龄,再加上应乎似的考试再交费就发下来的,过不了硬,却加了工资。听张师傅在问,我心里有些不服气,我前些年就自学考试闹了个大学毕业,到现在也只是个二级技师,而张师傅字都没有识得几个,却比我的职称还高!我心里为服气,便吱唔了一下,没有说明我是几级技师,就溜出了食堂来。



  就因为张师傅闹了个一级技师,我很少去他的厨房里去了。我怕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问我是几级技师。到了开饭时间,我只是默默地坐在桌子边上吃饭,饭吃了就匆匆地上城,好象是要和他断绝外交关系似的。

  后来,县里搞深入学习“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的理论,领导很少下乡,我也很久没有到黄泥田乡去,也就把张师傅给淡忘了。但也才过了不久时间,我在县城的街道上散步,看到张师傅走在街上。张师傅穿着一身新衣服,到县城里来,他特别打扮了一下的样子,但也只是更显得乡土气息。和张师傅一起的还有个妇女,一看就是他的老婆,真的比他年轻好几岁的样子。我看到张师傅两口子,问他什么时候来的,吃饭了没有。张师傅说吃了,我知道是在街上的小食馆里吃的。乡镇上的干部职工都是这样,我们下去,他们好好地招待我们,但到了城里,又不习惯找我们,怕我们麻烦。

  知道张师傅不会到我家里去,所以我客气地劝他到我家坐一会。他真诚地谢我,说有些县里干部,见了他连招呼都不打,下乡去的时候挺客气的,上城来就好象是不认识的人一样。我的脸红了一下,忙问他到城里来干什么,我知道他的工作是不能轻易离开的。听到我问起这,张师傅很沮丧。说他的儿子今年想去当兵,身体都过关了,可是,就是报名的人多,他的儿子被挤下来了。他去找认识的领导,都说没有办法。张师傅把双手在胸前摊了摊。这是我非常熟悉的动着,和他说自己工作忙的手势一个样。

  我不敢插话,这事本来就复杂。这时候,张师傅的老婆问我有没有办法,他知道我为领导开车,天天和领导打交道,可能面子比张师傅大。我脸红地说自己无能为力。我知道,我为领导开车,经常与领导打交道是真的,但要请领导办事,那又是一回事。我与其他的驾驶员不一样,我没有他们结交能力,这几年又成天只考虑怎么写东西,更是孤僻。

  听了我的话,张师傅两口子都傻了眼了,说他们已经在村子里夸了海口,说他的儿子当兵没有问题。张师傅还说自己常和县里的地区的干部打交道,常在一起喝酒的,相处得十分熟悉,儿子当兵的这点面子他们会给。他没有想到事情到了这一步。儿子当不成兵是小事,他在村子里真是无脸见人了。

  我们都在街道上呆呆地站着,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张师傅更是有些想不通,喃喃地象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原以为“养兵千日能用兵一时”,没有想到会到这步田地!



  但是,张师傅两口子还是走了,回黄泥田乡政府里去了。乡里的食堂里离不开他。我也还是常到黄泥田去下乡,我看到的乡政府还是原来的老样子,依然充满了乡土气息的阳光和青草。我也还是在乡政府的院子里关上车门写作,然后去找张师傅聊天。只不过,去黄泥田乡政府时间长了,我对张师傅的看法发生了些变化。过去,我一直认为张师傅好表现自己,好出没有意义的风头。其实,他身上的毛病我自己就有。我每发表一篇文章总是喜欢让所有的人知道,每当有了一张稿费单,总是要让它摆在办公室里一两个月,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发表了文章。特别是北京一家刊物发了我的《丽江三章》以后,我把那本杂志夹在胳肢窝里走遍了所有的办公室… …是的,我有大学文凭,文化比张师傅高。我都有自我表现的毛病,为什么还看不起张师傅?

  和张师傅聊天,不敢问他儿子当兵的事。从旁人那里了解到,张师傅的儿子去城里打工去了,收入自然比当兵要高,但张师傅心里还是有个疙瘩,张师傅考虑问题比较全面,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张师傅也没有从前张扬,喜欢和我说一句话,说世界上的事淡得很。双手还是喜欢在胸前摊一摊,表现出的情绪是无可奈何。这让我想起张爱玲关于雨中的情绪的一篇短文。张爱玲说的是雨中在别人伞下躲雨的事,她说,在别人的伞下,雨避不了不说,还容易被伞檐的水把衣服打得更湿。张爱玲用此比喻穷人攀附富亲,往往是得不偿失。我却想到的是普通百姓结交上层领导,往往是要遭遇许多的酸甜苦辣。这样一想,我更孤僻了。每次下乡去和领导坐在一辆车里,开着车成天不说一句话,好象是他们欠了我什么一样。我知道,长期这样下去,我的车也开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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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20 20:41 | 只看该作者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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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师傅也没有从前张扬,喜欢和我说一句话,说世界上的事淡得很。双手还是喜欢在胸前摊一摊,表现出的情绪是无可奈何。这让我想起张爱玲关于雨中的情绪的一篇短文。张爱玲说的是雨中在别人伞下躲雨的事,她说,在别人的伞下,雨避不了不说,还容易被伞檐的水把衣服打得更湿。张爱玲用此比喻穷人攀附富亲,往往是得不偿失。我却想到的是普通百姓结交上层领导,往往是要遭遇许多的酸甜苦辣。这样一想,我更孤僻了。每次下乡去和领导坐在一辆车里,开着车成天不说一句话,好象是他们欠了我什么一样。我知道,长期这样下去,我的车也开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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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实而动人的故事!张师傅,是一个熟悉而陌生的人。说熟悉,是这种人在生活中大量存在;说陌生,是木祥先生的艺术独创性所赋予他的个性。张师傅是一个典型化了的人物!——虽然现在很少提“典型化”了。:)
车开不成也没关系的,木祥先生,当个自由作家吧!:))
3#
发表于 2004-1-20 20:59 | 只看该作者
木祥老师~~~新年吉祥如意~~~
4#
发表于 2004-1-27 15:29 | 只看该作者
每次下乡去和领导坐在一辆车里,开着车成天不说一句话,好象是他们欠了我什么一样。我知道,长期这样下去,我的车也开不成了。

是啊,如果总是这样可不行。。。。嘻嘻,不过你可以开自己的车。
:)
5#
 楼主| 发表于 2004-1-29 09:38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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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由 透透 发表
每次下乡去和领导坐在一辆车里,开着车成天不说一句话,好象是他们欠了我什么一样。我知道,长期这样下去,我的车也开不成了。

是啊,如果总是这样可不行。。。。嘻嘻,不过你可以开自己的车。
:)


我从丽江过年回来了.看到几位的贴子,心里格外兴奋.
祝朋友们新春美满!
6#
发表于 2004-1-30 12:57 | 只看该作者

新年好

木祥老师,读了你的文字很亲切,语言有些散文化,喜欢读你关于丽江的一些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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