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匣子《寒冬正浓》

夏冰

　　
　　1.
　　
　　刚刚下过一场雪，不太大，但足以让走在户外的人们平添一袭冷意。然而，即使再冷，也没有读到匣子的《寒冬正浓》时，那么冷。
　　
　　是那样精准的捕捉与表达。那寒冷，无处不在，从每个字、每句话、每个标点里，渗出来，浸透骨髓。
　　
　　其实新年前就读过了的。那时候便被文章透出来的一股子凛凛的寒气所逼，满心里冷气嗖嗖。我不知匣子是怎样完成这篇文字的，她在运笔的时候，是否也是在寒气逼人中，写下了一个字又一个字？极有可能。
　　
　　我没有到过祁连山脚下，更没有经历过那冰天雪地的寒冷。不过，从匣子的文字里，我已经真切地感受到了那种寒冷。这寒冷，一层一层蔓延，无以复加地蔓延。而我知道，地域的自然的寒冷是有区别的，人性的寒冷则大同小异，让人感同身受。
　　
　　2.
　　
　　《寒冬正浓》一文，浸透深情，感人至深。以寒冷为线索，寒冷的意象贯穿全篇。氛围营造，娴熟到位。象征的运用，意味深长。
　　
　　匣子的文笔显得圆熟、从容、精到、细腻、逼真，几乎每一句，都能引起你深切的感触。“寒冷”能够“轻易”地“找到我”，“并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我的手脚冻透……”这样的语言，极具表现力，是一种富含质感的文字。“脚丫子在鞋子里浸得湿漉漉的”，“鞋子湿漉漉地透着寒气，脚冰冷冰冷地缩在鞋子里。……鞋子结了冰，脚就像被禁锢在一个冰壳子里，怎么也走不出寒冷的围攻。”就像是面对电影画面，一个女孩的脚上拖着结了冰的鞋子。鞋子被她从厚厚的积雪里吃力地拔出来。向前走上一步，踏入积雪。换上另外一只脚。再从积雪里吃力地拔出来……鞋子上被融化了又冻住的积雪肆意地欺凌着女孩的脚。女孩无奈的神情……一个个镜头，就是这样，直逼你眼前，直逼你心底。那种肆无忌惮的寒冷，彻骨寒心。
　　
　　关于鸟儿的句子，很好地衬托了“我”的心理。越是羡慕鸟儿的“总能走出冬天”，越是宁愿做一只“永远追寻温暖”的候鸟，越衬托出“我”面对寒冷时的那种无奈和不甘。“可惜，我只是一只北方的小麻雀，在冰冷的雪地里，光着脚丫子，缩手缩脚地寻找着过冬的麦粒，守着寒冷，数着春天到来的日子。”无奈与不甘里，不乏诗意，不乏期盼，生命对温暖的春天本能的期盼，让人在真切感知那种彻骨寒冷的同时，感到了一丝暖意。
　　
　　3.
　　
　　难能可贵的是，匣子在精确细致表达个体对自然界寒冷的记忆的基础上，作了令人信服的联想发挥：“……但是贪婪和私欲，清高与孤傲，已把人内心不多的温暖挤走了。……那是比寒冷更冷的一种侵袭。”
　　
　　匣子活用象征手法，由己及人，由自然的寒冬到每一个个体生命的寒冬，再到人性的寒冬，给予人极大的想象空间，使得文本达到了高蹈的境界，给寒冷注入了诗性理解和人性认知，加强了文本力度，深化了主旨，让人感受到人在面对那种源自人性本身的寒冷时，更大的无奈与痛心。“比寒冷更冷”，这是极为敏捷的感知。寒冷已经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寒冷，而是被作者赋予了深层涵义的寒冷。这种象征体现了作者对深邃精到的思想性和哲理意味的把握已经驾轻就熟。
　　
　　“冬天，许多人被冻透了，彻底被冬天留住了。”“每个人都会被冬天攫住，冻透在某一个寒冷的凌晨……每一个生命都会经历自己的寒冬……”“……被冻透的，不光是那些被永远留在寒冬的人，还有一些活着却找不到温暖的人。冬天会冻透人心，被寒冷包裹的心，是捂不热的。”
　　
　　读着这样的句段，心里涌起的，是不尽的伤感与会心。没有谁能避开“自己的寒冬”，没有谁能够永远在生活里找到温暖。我们何以抵御来自心灵的寒冷？我不知道这样的诘问是不是有意义。我只知道，匣子以她富含悲悯情怀的笔力，让我们感受到了至真的现实无奈与无力。真实的情形张牙舞爪，不做作，不拘泥，以本真示人，是纯粹扼杀人们生命力的魔鬼。因此，其显示出来的寒冷意味，就格外惊悚。
　　
　　我耳闻目睹众多被寒冷紧紧裹挟了的人。生活贫困者，病痛者，心理困扰者，因地震、泥石流、矿难、空难、火灾等等灾难痛失亲人的人们。他们在无声无息、经年累月的寒冷中，默然承受，无法展露笑颜。于是，我们能够意识到，这些人是被寒冷重重包围了，被寒冷严严实实地包裹了，永远走不出去。一切都是那么茫然无措。生活里充满了病痛，自私，冷漠，温暖无处藏身。人们纷纷在寒冷的孤独里做着顽强的自我保护，藉以暖身暖心。往往，敌不过那寒冷越来越甚的侵袭。
　　
　　我想起了妻妹，她正是在无休无止的绝望里，在家人的冷漠与孩子们的不懂事里，在世俗的讥嘲与自身的懦弱里，挣扎不已，最终挣不脱心灵的泥淖，选择2009年11月6日，一个寒冷的冬日，纵身跃入刺骨冰心的正在浇地的水渠，让自己的身心彻底地被寒冷攫住了。她年仅40岁的生命在那个瞬间凝固，休止。
　　
　　而经历灾难后的人们，痛失亲人的人们，同样是生活在一望无际的寒冷里。
　　
　　我的父亲于2009年的正月里走进了他自己的冬天，至今，我母亲都不能摆脱裹挟自己、浸透身心的那份寒冷。她一再忆起与父亲恩爱生活的曾经，一再忆起父亲病痛中的痛苦情形。在那个冬天，父亲总是喊冷，火炉是生在离开大炕的山墙跟前，她心说眼看正月了，离暖和的日子不远了，明年再把火炉挪到大炕跟前来吧，可是没想到，父亲没有等到这个“明年”，父亲没有力气再等了。每每想起，母亲以泪洗面，不能原谅自己。她为此深深愧悔。她一再跟我们絮叨这件事，这件无法挽回的事。虽然现在，母亲能够在有着红通通火炉的家里安享温暖，但是，她常常故意让火炉不旺，或者干脆到村外公路上走，任寒风掠过脸颊。她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温暖。她跟我说，她情愿生活在寒冷里，作为对自己的惩罚。因为，当年，父亲正是在不能自控的寒冷里，接受着濒临生命终点的无尽痛苦。她跟我说，父亲当时，就是经受着无法忍受的寒冷的，现在，她也经受着寒冷，就让寒冷来得再凶猛些吧，如此，她心里会好受些。她记住了那个曾经的寒冷。她陷入了无尽的寒冷中。她无法从那种寒冷中走出来。我们再怎么捂，也捂不热她的心。我尽力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希望能够帮助母亲驱逐她内心的寒冷。可惜，每每，收效甚微。
　　
　　因此，我深深地读懂了匣子文字里潜藏着的寒冷，以及寒冷这个意象所代表着的无限意味。我由衷地赞赏匣子这份深切的运笔，同时，情不自禁生发了对可恶的寒冷之无情诅咒。
　　
　　4.
　　
　　在匣子巨大的寒冷意象里，我陷入了，久久流连，无法自拔。好在匣子在结尾给了我们美好的期望。“这个冬天，我用文字把寒冷锁住。但愿每一个儿女，都是父母怀中的一个小火炉，能给寒冬里的父母挡住一些寒气，带来丝丝温暖。”但愿，这不仅仅是期望，而是会越来越多地成为现实。——对此，我衷心期待，并相信大家都会衷心期待。
　　
　　2011.1.4-1.6　　
　　附：匣子《寒冬正浓》链接地址：
　　
　　http://bbs.zhongcai.com/viewthread.php?tid=174769&highlight=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夏冰 于 2011-1-7 17:32 编辑 ]

问月

很能令人动容的一篇好字

高山流水

评得很精彩，学习了。

郭玉琴

精彩品读。欣赏了。佩服你的鉴赏力。

潘霞

夏冰老师把匣版的字评得如此到位，实在精彩！
我想，这篇字让老师共鸣，一定也因了妻妹、因了母亲。
期待，那火炉，那温暖。

于文华

将匣子版主的文章与自生感触有机糅合，写出了独特的感悟！

风荷

入心入骨的感受！学习了。

乔举平

欣赏学习，问好！

zfx875206

非常感谢朋友对匣子一篇小文的评阅，匣子写此文之时，手脚越来越冰冷，心里也冒着寒气。写出来之后，更怕寒气太重。感谢朋友如此入情地读了小文，能带给读者共鸣，是给匣子的鼓励。最近，匣子家里网络出了故障，未能及时来读，问候朋友冬天快乐。

夏冰

原帖由 问月 于 2011-1-7 16:59 发表
很能令人动容的一篇好字

多谢问月关注，问候！

夏冰

原帖由 太阳神 于 2011-1-7 21:57 发表
集中分析一篇文章，这样的分析，需要真正的细读功夫，感悟能力。虽然散文都是短篇，近来多数论散文的人，都喜欢把一本散文集统一评价。这样，作为散文集的序，是最好的，但要是作为一篇有指导价值的文章，就不够了。 ...

太阳斑斑所言成理。论坛需要大家就一篇文字之间的互动和探讨。期待大家更多的交流。

夏冰

原帖由 高山流水 于 2011-1-7 23:02 发表
评得很精彩，学习了。

多谢高山流水关注，相互学习。

夏冰

原帖由 郭玉琴 于 2011-1-7 23:15 发表
精彩品读。欣赏了。佩服你的鉴赏力。

谢谢玉琴文友理解鼓励。一起提高。

夏冰

原帖由 潘霞 于 2011-1-8 11:19 发表
夏冰老师把匣版的字评得如此到位，实在精彩！
我想，这篇字让老师共鸣，一定也因了妻妹、因了母亲。
期待，那火炉，那温暖。

多谢潘霞理解。一起期待。

夏冰

原帖由 于文华 于 2011-1-9 09:39 发表
将匣子版主的文章与自生感触有机糅合，写出了独特的感悟！

谢谢文华朋友点评。一起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