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 奇 案 件（短篇小说）

邱天

                           文／邱　天




　　贵丰乡出了一档怪事，正月十五刚过，乡政府的干部们各项工作才逐渐恢复正常，就传出乡里闹命案了——乡党委许书记在宿舍遭人袭击了！这还了得？乡派出所接到电话报案，立即组织警员赶往许书记的宿舍勘查现场。许书记的家安在县城里，但只有双休日住在城里的家，平日就单身住乡政府的宿舍。当民警们赶到那里的时候，看见许书记宿舍门大开着，屋里除了翻倒的椅子，砸坏的茶杯，散落在地的书籍，单不见了许书记。


　　这事发生在上午刚上班的时间，陆续有人来到现场围观。乡政府办公室孙主任一边囔着“保护好现场，保护好现场”，一边阻止人们朝前挤。


　　派出所李所长皱着双眉简单看了看现场，没有搏斗痕迹，不像是发生了恶性案件，就问孙主任，是你报的案吧？孙主任点了点头说，是。李所长又说，可许书记呢？他人上哪去了？莫非是遭人绑架了？


　　听到李所长说绑架，围观的人群哗然了，无缘无故的，绑架许书记为了什么？有人高喊，他欠着我们五保户的困难救济款啊，去年底该发的钱，到现在还拖欠着，这个时候他怎么能被绑架呢？


　　这时候，李所长才发现，围观的人中，除了乡干部，还有几个本乡的五保户和部分茅根村村民代表，这些人早些天就到乡政府信访、上访闹出了好大动静，说是乡政府拖欠着村民的造林款、水利款、种子补贴款、困难救济款等等，一直没有能兑现，讨要欠款来了。这些人还闹到了乡财税所，说如果再不发放村民该得的各类款项，就到县政府去集体上访讨个说法。一些情绪失控的村民还扬言要抢财税所的钱了！


　　李所长脑海里翻转着，想许书记的失踪是否与这些闹事的村民有关？他挥了一下手臂，说，大家别吵了。孙主任，还有村民代表，去几个人到派出所，说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在乡派出所，乡政府办公室孙主任给李所长说起了今天早上他发现情况的经过。上午，孙主任到乡政府门卫收取乡干部上上班签到表的时候，发现一向很早上班的许书记没有在表中签到，也就是说，许书记还没有来上班。他赶紧到宿舍看看，结果就看到了许书记宿舍房门大开、屋内一片狼籍的现场。孙主任赶紧掏出手机报了警。


　　李所长让村民们也说说一大早干吗来了。村民们七嘴八舌说，我们一大早能来干什么，我们就是来追问乡政府拖欠的钱什么时候能发给我们，并不想把许书记怎么样。李所长说，可偏偏许书记家被抄、人失踪，然道这是巧合吗？村民们说，所长说话得有证据，不能随意下结论。这时，孙主任发现村民中领头的茅根村村长林福禄没有在人群中，这次聚众闹事，可是林福禄牵的头，今天他就没有来吗？村民们说，孙主任，你可不能怀疑林村长会干出绑架许书记的事。林村长可是好人，当年许书记到村里挖掘、整理民俗剧种的时候，林福禄村长可是鞍前马后帮了不少忙的。


　　村民们说的没有错，当年贵丰乡挖掘出了失传的贵丰山歌剧《祭神》孤本，曾经轰动了当地戏曲艺术界。那年，许书记还是县委宣传部副部长，负责地方戏曲的整理工作。许副部长挂包的村，恰巧是茅根村。他下村抓工作时，就落脚在林福禄的家里。他偶尔听见林福禄的爹爹唱的几句贵丰山歌，这些词曲很有特色，就问起了这是什么剧种，听老人说，这段唱词是他年轻时村里常演一出戏叫《祭神》中的唱腔，可惜文革时剧本失传，已经多年没有人唱了。


　　许副部长回部里后，跟部长汇报了发现地方山歌剧《祭神》的事，得到了部领导的重视。于是，许副部长奉命到茅根村驻扎将近半年，在林福禄村长的帮助下，广泛深入村民中调查了解村里一些老人，相继找到部分还活在世上的唱这出戏的老人，通过老人们的回忆片段，经过长时间的整理，终于将《祭神》整理出来了。许副部长原本是唱京剧老生的，在整理挖掘贵丰山歌剧时得到林家父子的帮助，并通过他们将剧本多次润色。《祭神》孤本得到省市文化部门专家的一致好评。


　　后来，许副部长提干由副科转正科，原本可以留在县城文化部门任正职领导的，但他主动要求到这个偏远的贫困的贵丰乡补乡党委书记一职的空缺，接受锻炼，理由是他对这个贫困乡产生了感情，愿为这个乡的脱贫做些具体工作。


　　如此说来，就凭许书记与林福禄的这层关系，林福禄犯不着绑架许书记的。那么，林福禄村长上哪去了呢？


　　林福禄村长这次带着村民到乡里，是讨要县里拨给村里的污染款。这项款拖欠了好长一段时间无法兑现。


　　原来，贵丰乡上游有一家铅矿，这家铅矿排出的废水污染了乡里的三个村子，而茅根村受污染最严重，于是由县里环保局每年拨给茅根村20万元污染款，作为治理污染的费用。去年底该收到的这笔款项一直没有到位，林村长带着村民到乡里询问未果，今天他独自一人到县里查找原因，问个为什么。在县环保局，他得到有关领导的答复，这笔污染款肯定早在年前就已经到了乡里账户上了。


　　林福禄回到乡里的时候，李所长还在做闹事村民的思想工作呢！在这之前，已经有人跟林福禄说起许书记被绑架的事情，而且听说派出所怀疑是林村长实施绑架的。所以，林福禄听到这个消息直接奔乡派出所询问情况。


　　对于林福禄的出现，李所长笑了一笑，说，我们并没有定案说你绑架了许书记，只是怀疑。只要你带着上访的村民回去，我们就不追究谁的责任了。


　　林福禄说，那可不行，许书记的确是失踪了，你们不追究是不行的，至少，你们得立案侦查。再说了，我到县里问清楚了，污染款早就拨到乡里，所以，我们讨要这些款项的行为合法，而且绝不会就这样中止。正好，孙主任也在这，就请孙主任说个清楚明白吧！


　　孙主任慌了，说，天啦，许书记都失踪了，你们就不能消停些？再说了，你们要的钱，只有许书记一把手能批准，乡里谁也做不了这个主啊！


　　听到这，林福禄明白了，许书记的失踪，直接影响到村民们讨要欠款，他们再闹下去，也是无济于事的。于是，林福禄同意领着村民们先回村。他撂下一句话说，不过，我们会去找许书记的，一是证明不是我们绑架的许书记，二是我们要跟许书记讨句明白话，拨给农民的钱能不能克扣拖欠！


　　孙主任长长叹了一口气，说，许书记也不容易啊，大家不要再难为他了！大家请回吧！


　　孙主任这话一点也不假，许书记也真的很不容易。去年底许书记才到任上的，贵丰乡原党委书记调走后，书记的位置空了大半年，是许书记请缨来补这个空缺的。他到任尚未将乡里各项工作理出个头绪，就到腊月了。眼瞅着临近春节，党政办孙主任就找许书记来了，一脸严肃地说，许书记，有个事得请示您一下，按照乡镇的惯例，乡机关干部们过完小年就得回家忙年去了，福利方面的事，譬如发个红包作年终奖，分些灶糖灶饼猪肉什么的，也好让乡干部们回家过年。


　　许书记是从县委机关下来的，自然对乡镇一些惯例不甚了解。但是，到年终县委机关也给干部们发些年货的呀！他看了孙主任一眼，说，这事去年老书记在的时候是怎么做的，就按照惯例安排就行了。


　　孙主任压低了嗓音，说，可是钱在哪？我们乡是贫困乡，乡财政紧张，拿不出钱来的。


　　去年怎么就有钱？难道去年乡财不紧张吗？


　　孙主任露出一脸无奈，说，去年，去年挪用了部分环保局拨来的污染款，才……


　　什么？你们连这个钱也敢动用？许书记一脸愠色，他看着孙主任哭丧的脸，才将脸色放温和了。作为一个贫困乡的乡政府一把手，要根据实际情况权衡利弊，违反政策的事不能干，但乡干部的利益又不能不考虑，两难之中，的确要有个权宜的办法。


　　自己到任不久，就遇上这样的事，许书记很是为难。


　　他对孙主任说，通知开个班子会研究一下吧，就现在。


　　班子会开得很压抑，乡长和几个副职们都眼巴巴地看着许书记这个一把手。许书记在这之前原本是个文化干部，抓乡镇工作就得应需要扭转观念，他很清楚，年终乡干部得不到奖金分不到年货，年过得不好，自己这个新到任的一把手从今以后的工作就不好做了。这就是现实，很残酷的，但得面对。老书记做得，我为什么就做不得？想到这里，他终于妥协了。


　　就按照去年的办吧！孙主任，你去安排一下，过小年之前，将钱和年货发放到大家手中。许书记拍板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贵丰乡的确挪用了村民的钱款，村民的上诉不无道理。


　　可是，许书记到底上哪去了？他的失踪，跟村民们讨要欠款有关系吗？


　　茅根村林福禄村长不相信许书记是遭绑架的。许书记跟他有过一段时间的交往，他深知许书记的为人不至于闹得有仇人会绑架他。林福禄想起了一件事，就在许书记还是许副部长到村挖掘贵丰山歌剧《祭神》时，对茅根村的山地很感兴趣，因为他了解到这些山地原本是种油茶的，只是在文革时被说成走资本主义而被挖去了油茶林。许副部长感慨地说，如果能将恢复油茶林种植，这将对提高茅根村村民收入起多大作用啊！


　　林福禄如梦方醒，许书记不是让绑架的，有可能是去省农学院为种植油茶林讨技术措施去了！他于是拨通了许书记的手机。


　　手机中立即传来了许书记爽朗的笑声，小林啊，你们村有救了！你们是守着聚宝盆，不懂得发财啊！你马上到乡里等我，我就要回到乡里了，我们一起来研究一下种植油茶林的发展规划！


　　林福禄村长带着那几个村民代表再次到贵丰乡政府的时候，孙主任如临大敌，又挂电话将派出所李所长叫来了。


　　对于李所长咄咄逼人的目光，林福禄置之不理，乐呵呵地与村民们有说有笑的。这种情形，却让孙主任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了。


　　而就这个时候，许书记突然出现在乡政府大门前。


　　孙主任赶紧迎上前去，说，许书记，您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回来啊？您应该……


　　许书记没有理睬他，只是上前与林福禄握手，然后对大家说，大家都在啊，正好，请大家都到会议室坐坐吧，我有事跟大家说。


　　孙主任，李所长，在场的乡干部，以及来自茅根村的林福禄与村民代表们，一群人三两一伙地簇拥着走进了乡政府会议室。


　　许书记目光巡视了一遍在座的大伙儿，说，大家都来了啊，派出所的李所长来了吗？李所长应了一声，来了。许书记接着说，首先呢，我要检讨一下，跟李所长说声对不起了，让你辛苦了。为什么呢？因为我的失踪案，其实是我自导自演的一出折子戏，当然，孙主任作为配角配合了演出。我宿舍被翻乱成一片狼籍是我自己弄的，是我一手造成的假象。等我离开后，我才打电话让孙主任跟李所长报的案。


　　会场开始骚动了，李所长似乎想站起来。


　　许书记示意李所长坐好，接着说，李所长初步定案为绑架案，不无道理，他将嫌疑人锁定在上访请愿的村民，将他们带到派出所进行教育，恰恰是配合了我的演出，为我拖延了时间，因为我导演这出戏的目的，就是要稳住来请愿的村民，让他们不至于将事态扩大闹到县里去。


　　茅根村来的村民不相信这是真的，个个脸上露出了惊愕的神情。许书记朝他们笑了笑，接着说，我最应该检讨的，就是我们乡党委、乡政府违反了原则，甚至可以说是犯了罪，将拨给村民们的救济款、补助款、治理污染的费用挪作了他用。村民们的集体上访，说明了他们的维权意识加强了，我听说去年他们的钱一样被挪用了，但他们却不知情，直到后来乡财补上，还以为乡里仅是拖欠，迟发放而已。而今年我挪用的钱，我不想拖欠。今早我回家了，已经与我家那位财政部长我的妻子商量好了，乡里挪用的钱先由我家垫付，我让妻子去办理转款了。乡财税所所长来了没有？席间有人回答，来了。许书记说，回头你去查查，看钱款到户头没有！


　　许书记喝了一口孙主任递上的茶水，接着说，我们乡是个贫困乡，解决贫困的根本办法不是这样将资金挪来挪去，挖东墙补西墙。要彻底改变贫穷面貌，就要根治我们乡的穷根。今天上午，我去了省农学院，就我乡茅根村山林种植油茶林的构想，与学院的有关专家作了探讨，已经得到了专家们的肯定与支持！我们守着山地，要开发，要将它们综合治理利用，让山地为我们致富。等下请茅根村的村民留下来，我们集思广益研究一下，今春，我们要大干一个战役，让我们的荒山披上绿装，让油茶飘香！


　　一阵热烈的掌声骤然响起，会议室洋溢着浓浓的春意。


　　被留下的茅根村村民围坐着，畅谈根治荒山种植油茶林的构想。大家越谈越兴奋，把近几天闹上访事件的不愉快抛弃脑后了。末了，林福禄对许书记说，村民已经在正月里将山歌剧《祭神》排练好了，准备在二月初二龙抬头这天演出，欢迎许书记到村里指导啊！


　　许书记呵呵地笑着，说，管理一个乡我是新兵，而看戏我可是老专家啊！到时我一定去观摩啊！看看我们农村的文化新气象，与村民们一同憧憬农村美好的明天！


　　站在一旁一直没吭声的孙主任终于忍不住了，也呵呵地笑着，对许书记说，许书记，明年春节，我们乡政府不再需要挪用村民的款项了吧？


　　许书记目光炯炯地看着铺在桌上刚才他们规划好的一张蓝图草稿斩钉截铁地回答说，只要我们肯努力，那是一定的！


                                   　　　　　　 （2011年3月16日脱稿 共4169个字）

雪里红

欣赏邱版的新作，文中描写了一位真正为民办实事的乡官，人物形象树得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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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好作品越读越有味！向版主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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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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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为公

原帖由 雪里红 于 2011-3-17 13:49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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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漫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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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味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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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金

正面塑造了乡党委书记的形象。内蕴丰厚，采用先设悬念，再层层剥笋的手法，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扣人心弦。欣赏学习啦！

邱天

原帖由 雪里红 于 2011-3-17 13:49 发表
欣赏邱版的新作，文中描写了一位真正为民办实事的乡官，人物形象树得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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