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们都是自考的兄弟”。这句话听起来多亲切,像是找到了同命相惜的感觉。那时,自考简直就是一个神奇的怪物,横在我的面前,令我欣然,却又惧怕,处在进退两难的困惑里。为了圆我的大学梦,我必须迎难而上,然而这纸文凭难取,尤在这样的山镇,绝少有自考的同路人,遇到一个自称自考兄弟的人简直是意外。我惊异地看他一眼,忙招呼他坐。
他没有坐,跛着腿跌跌撞撞进门,开门见山地自我介绍说:“我姓颜,从城里来的,想向你借一本书……”
实话说,我内心是不想借给他的,虽然我暂不用,书价也不算贵,但书来之不易,全国各大书店都难买到,都是凭的运气才凑齐,再说借给别人信用也难保证,一旦自己要用更不方便。他似觉察了我的顾虑,忙眯着眼睛笑着解释说,我是城郊的,是你的自考学友,从县自考办查了你的地址,才专程赶来的。
一个残疾人大老远地为一本书专程来找我,有求于我,这本身就有点令我感动,虽我们以前不认识,但看在自考学友的面子,就足够了。于是我二话没说,闪进里屋找出《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自学考试大纲》,爽快地递到他手上。他抖了抖,前后看了一眼,就道谢说就离去,自己回去还有事。我送他出大门,他一瘸一拐地走向公路的候车处……
后来他何时还的书我忘了。总之我们都通过了所有科目的考试,后来他又获了自考其它专业的文凭。这样的自考时间是漫长的,困难重重,但有他给我提示的方法作指导,后面的考试就轻松多了,而且分数越考越高。从某种意义说,我的自考得益于我和颜兄的自考缘。一次缘遇,就能改变人的某些方面,虽说这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
二
我的孩子读书遇到了麻烦,不全是学不懂,读不进,而是初二后期开始厌学,迷恋网络,对读书丧失了热情,对升学不抱信心和希望,成绩戏剧般地滑落。我们,老师和亲友都费尽了心血,终不见好转。这时想到了我的这位自考学友颜兄,他或许有办法。
我到颜兄妻开的新桥打印部找到他,他正好闲在那上网。
我们简要寒暄了几句,就入正题。他插言说我们对自己孩子的寄托和担忧都过度了,超过一个孩子的承受。孩子读书本来就苦了,还附加那么多,岂不是苦上加苦?我说那有啥法,社会竞争压力之大。他又笑笑提醒我说,教育孩子首先是育人,要让孩子成为一个健康快乐的人,然后才是一个有知识和作为的人,至于他的前途,孩子长大后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乐意和快乐。我们大多数是凡人,但我们大多数人很安然,也很快乐。当然你们望子成龙心切,恨铁不成钢,不甘落伍的心情完全可以理解,不过都是你们自己的感受,属一厢情愿,你知道孩子的感受吗,你站没站他的角度想过问题?现在的应试教育孩子本来就辛苦,再加上家庭的压力,尤对这些正在成长,没全懂事开化的孩子来说,不出问题才怪了。
哦,他这么说我全懂了,一个词语可概之,因利势导,如果还要用一个词,那就是循序渐进。
在谈到孩子的叛逆时,他说,10岁左右的孩子是叛逆高峰期,等过了这段就好了,你们要有耐心,心态要调整好,别一天老是成绩成绩的。我养了一个女儿,我从来不管她的学习,数学老师几次通知我去,我知道是啥事,都推让她妈去。一天老说那些干什么,只要她快乐,快乐健康成长是最重要的。一个人首先要有颗平常心,重点考虑怎么成为一个正常人,一个健康快乐的人,然后才是一个长大能自食其力或有所作为的人。至于快乐读书,为什么中国的孩子普通读书不愉快,主要是应试教育惹的祸。像你的孩子,由优生变差生,由好学变厌学,除了社会因素(上网打游戏、交友)影响外,主要就是应试害的,现在的学校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班上年级都要排名,羞辱后进学生的自尊心,脸面,久了谁受得了,如果换了大人也受不了。结果造成中国孩子考试在世界是第一,可是若干后,创新能力不强,诺奖无缘,亿万富翁无缘,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教育理念本身存在了问题,呵呵,算了不谈教育大计了,建议你有空读下王宏甲先生的《中国新教育风暴》吧。
从颜兄那里出来,我感觉分明见到了一个全新的人。原以为他靠自考的实力,毕业后才被教委破格聘为某乡中学语文教师,如今调回城里一所中学,还被县政府借调搞过一段人口普查的计算机编程(这些都是他通过自学得到的技能)。没想到有见识,我们也真是孤陋寡闻啊,极像有落伍时代的错愕。
三
学友颜兄岂无理想,他当年汉语、计算机、金融三张自考文凭同时拿到手后,本可以去金融系统上班,为了一份安稳的职业,才选择了教育。在山村教书期间,他周末很少回家,把心血倾注在带毕业班上,他把自己自学成材得到的东西全用上了,在历次期中考试中,他教的初中语文不仅成绩连获全乡第一,而且也没有出现违纪的事件,赢得了学校师生的公认和好评。他有一条重要的经验,就是把学生当朋友,他自己是长兄,相处十分融洽。但是,颜兄的妻子无职业,添了个小女孩后,家里还有老母需要供养。等孩子上学后,他和妻子在城北的桥头开了家打印部,生意渐渐红火。
人是有贪欲的(或称有志向索取),人上了船往往也只能任水漂。过好日子是人的本能追求,淡泊名利,看破红尘多半是历尽沧桑后的归宿,也是烈火燃烧后的灰烬,人没有天生下来就简淡,无欲求,除非是傻子,痴子。颜兄从无到有,从小到大,职业,家业,信心都在一起增长。这时一桩逃不脱的事件注定和他结缘,导致了他人生的重大逆转。
原来,本城的张同学串掇他合伙去深圳创业。他们也先后去考察过,很快定了下来。于是他倾家之财力,与张同学在深圳合伙租赁一层商楼,办了个活动小手电厂。厂品造出了,第一批货物畅销,第二批也可以,可是,后来因为种种不肯言明的原因,市场销售出了问题。现在都有电灯,用手电少,而农村用普通电筒者多,用电屏的多。他们的厂口滞销,积压,挣扎了两年后,小厂终无可挽回地倒闭了。
颜兄成了倾家荡产的人。
在街头他紧拉住我的手,言不由衷地谈及他所有的创业、破产的遭遇。我无言以对。对企业的事情插不上言,但深知这些事受市场和人事的制约,这两项最关键。
艰难想象,一个顽强的自考者,残疾人,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渐有辉煌走向全面崩溃。去深圳办企业的那两年,为了事业,他辞掉了自己的工作。有人劝过他,考虑好了么,到底如何?他都意志坚定,作了肯定的回答,可是哪知是这结局。张同学也是本城有名的实业家,一个稳健的中年人。可是,残酷而无情的市场,他们终于还是失败了。
从我认识颜兄,到得知他的人生失意和惨败,差不多20年。这20年,我见证了他的成功与失落,痛苦与欢乐。他帮过我,我帮不上他(除了那次借书),但我心里记得他,也一直在心里希望和祝福他。因我坚信,深信我们的自考者,没有多少人服输过,顽强是我们的本性,坚韧是我们的意志,泰然化解一切困厄是我们的本能。想必颜兄定会逢凶化吉,东山再起,找回自己的失落,重拾自己光明的明天,--退一万步即使不成,做一个快乐的平凡人,于他起码是轻而易举的。但愿如此。(2011,3,27清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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