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工

秋梧飘絮

　    悲情人生，苦难如叠彩杯，斑斑驳驳的往事终会凝结成记忆中的一枚琥珀，我把时光留在纸背，走在路上，无畏，亦无惧。
　　 ——题记
　　
　　 1、
　　一连划了几个钩，白飞飞满意地放下红笔，合起这最后一本作业本，伸了个懒腰，关上台灯，小小的房间顿时被透过格子窗的月光铺满，像镀了一层薄薄的水银。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想起了今天下午发生的一幕——
　　
　　她轻轻推开校长室的门，谦恭地唤了一声办公椅上坐着的那个中年男人：“校长，您找我？”“哦，白老师来了，坐下吧！”头上只剩下一圈盆地，却梳得一丝不苟的周校长用胖乎乎的手指了指旁边的沙发，脸上堆起油汪汪的笑。白飞飞的右眼皮没来由地跳了几跳，忐忑不安地坐下。
　　 “白老师，你来我们学校有两年多了吧！平时忙，对你关心不够，怎么样，各方面还适应吗？”
　　 “挺好的，我很喜欢这份工作，谢谢校长。”虽然在学校工作了那么久，却和校长不大接触，忽然被校长如此煞有其事地召唤，实属意料之外，白飞飞的不安又增添了几分。
　　 “喜欢就好啊，这样才会出成绩。你看，你所授课的化学学科在全镇抽考中得了第一名，你班的学生刘星、李梦瑶代表学校参加全国中学生化学知识竞赛夺得了一个一等奖，一个二等奖，这样的成绩相当不错，证明了你的能力。可惜啊，你是代课老师，代课老师算是临时工……”
　　 “临时工”，白飞飞的心猛地一沉，当初念大学时她品学兼优，整个系属她留校的希望最大，本来她也很天真地以为，这个名额非她莫属，光荣榜贴出来的时候她却傻了眼，上面的名字是副市长女儿的。因为太笃定留校的可能性而耽误了找工作的最佳时间，结果高不成低不就，碰了一鼻子灰，只好委屈地回到家乡的这所中学当了代课老师。就因为这，没少挨继父的冷嘲热讽，说花了那么多钱供你读书，到头来连个工作都找不到，同样是女孩子，人家谁谁谁只念了初中就出去打工挣钱了，每个月往家里汇款，眼见着都起三层水泥楼了；谁谁谁二十岁就嫁了个大老板，全家都跟着吃香的喝辣的……她敛眉顺目，任由他说什么都不发一言。她那在纺织厂里做了一辈子临时工的母亲胆小怯懦，只懂得逆来顺受，然后背着人偷偷抹眼泪，始终不敢和继父辩驳一句半句。从小白飞飞就从母亲身上知道，没有事业傍身，女人的名字叫做脆弱，悲哀如影随形。
　　
　　 “白老师？”犹如系住风筝的那根线一紧，校长的这一句把白飞飞飘远的思绪迅速拉了回来。
　　 “哦，周校长，您请说。”白飞飞的心跳顿时急了起来，噗通噗通的。
　　 “白老师啊，现在我手上有一份合同，是关于以工代教的，自从基础教育课程改革启动以来，国家对教师行业的管理越来越正规化，这次可能是转正的最后机会了。但是，僧多粥少，名额只有一个，该给你们四个中的谁，我也很为难啊！”周校长双手在将军肚上交叉，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身子往后靠了靠。
　　 “周校长，我……”白飞飞闻言，眼里燃起了希翼之光。以工代教，是以签订合同的形式成为正式员工，虽然性质上有些微区别，但可以评职称，工资待遇和公办教师一样，而且享受保险、福利、补贴……用“梦寐以求”形容并不过分——这意味着从此摆脱“临时工”的尴尬身份。
　　 “啊，白老师，别急，别急啊！”周校长身子坐直，眼神闪过一抹狡黠，“你的努力和成绩我都看在眼里，过两天就要在常务会上讨论这个问题了，我这个校长兼法人代表的提名还是很有些分量的。”
　　 “校长，麻烦你，拜托你多多关照了，我不会忘记你的大恩，一定好好工作……”白飞飞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他看。
　　 “嗯，啊，晓得晓得。不过呢，白老师，你也知道，现在是经济社会，看能力的同时也要看实力，考虑兼顾到各个方面。你是个聪明人，回去好好想想，啊。”……
　　哼，好好想想，好好想想该送什么礼送多少钱吧——潜台词呼之欲出。白飞飞心里明镜似的，这年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或为名，或为利，或为权，或为势，谁也不是活雷锋。想到这里，白飞飞揪紧了床单，却又无力地放开，恼有何用，恨有何用？校长私底下找我，保不准也会找其他的代课老师，这风声估计已经在暗地里传得沸沸扬扬了。与其忿忿不平，不如静下心来，认真思索如何争取这个机会。“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只有孔方兄出马，而且数目少了也不行。可是哪来的银子啊！家里穷，母亲根本指望不上，继父说弟弟读书也要大笔的钱，心高气傲的她低声下气、费尽唇舌，也只说服他负担一半学费，剩下的一半和生活费全靠自己打工挣，根本没有任何积蓄。亲戚？当年父亲病重时已经借遍了，有些还没还上呢！朋友？同学？今天打了几个电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得到的答复让她失望极了。
　　夜已经深了，然而她心里装着事，在床上辗转反侧，毫无睡意。叹了一口气，她望向窗外——今晚的月色真好，明天该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好日子吧！可是为什么，心那么凉。
　　
　　 2、
　　主席台上领导们正襟危坐，副校长先传达上级会议精神，接着政教主任总结本周情况，然后教导主任布置下周工作。这次例会隐隐含有不一般的意味，嗅出了空气中不同寻常的分子，白飞飞缩在会议室的一个角落如坐针毡，苍白的脸掩饰不住焦虑的神情，手中的笔机械地在会议记录本上无意识地游走，一页纸上大大小小密密麻麻布满了三个字：临时工。
　　
　　前天晚上，白飞飞鼓足勇气，提着精心包装的礼品盒，按响了周校长家的门铃。门一开，一个黑影没有征兆地直扑过来，吓得她魂飞魄散，几乎要落荒而逃，若不是那一声娇滴滴的呵斥：杰克！她才勉强稳住心神，看清那黑影不过是一条毛茸茸的宠物狗。后来，被浓妆艳抹的周夫人迎进客厅，坐在沙发上还惊魂未定，心有余悸。
　　周校长不在家，抿了一口茶，白飞飞好不容易定下心神，隐藏起局促和周夫人聊起天来。从赞美房子的摆设开始，一直聊到今年的服饰流行，寒暄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进入了主题，一边递过牛皮信封（里面的一千五是典当了父亲留给她做嫁妆的祖传玉镯，五百块是卖血所得），一边说着请校长和夫人多多关照，小小意思不成敬意的场面话。“小白怎么那么客气啊。”周夫人喜逐颜开地接过，顺势用拇指和食指捏了捏，画得很精致的眉皱了皱，花瓣一样的樱唇吐出的话也有点不相匹配的冷：“白老师，我会转告周校长，你的问题老周会酌情处理的。唉，你要理解啊，学校那么大一摊子，哪件事不要他操心？办得好了，人家不一定感谢你，办得不好，指不定被骂成啥样呢！这碗饭，难吃啊！你说对不，白老师？”
　　 “是，是。都不容易。还请夫人在校长面前帮我说几句好话，我，我不会忘记的。”
　　 “白老师，话我可以带到，至于结果，我可不敢打包票，那还要看天意，毕竟现在的竞争那么强。杰克，我的宝贝乖乖杰克，你看看，又跑到哪去了，看这身上咋弄得那么脏？”周夫人爱怜地抱起毛皮上蹭了一点灰的狗，抚弄了几下，再转脸对白飞飞说，“哎呀，不好意思，白老师，我要帮杰克洗澡了，你看……”
　　 “那你忙，我回去了。”
　　 “啊，有空一定来玩啊！”
　　从校长家出来，走在马路上，白飞飞的影子被路灯拉长，缩短，再拉长，再缩短，犹如她长长短短的思绪，纷纷扰扰的烦恼。
　　
　　 “下面请周校长讲话！大家鼓掌欢迎。”一阵掌声惊醒了白飞飞。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到了。她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签字笔，指骨因用力而略显苍白。
　　 “谢谢大家。”周校长微笑着点了点头，“我们学校的各项工作开展得很顺利，一个又一个好成绩的取得，和老师们的努力是分不开的，希望在座的每一位教职员工不骄不躁，再接再厉，争创辉煌！”又一阵热烈的掌声。
　　 “昨天班子领导开了常委会，讨论了以工代教的人选问题。”顿了一下，周校长的眼神巡视会场一周，“每一个候选人都非常优秀，然而名额只有一个，我们只好取综合能力最高的。这次机会来之不易，希望这个老师能够珍惜。当然，没有得到合同的老师也不要气馁，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更努力地提高自己的业务水平和工作能力，争取把握住下一次机会。”
　　白飞飞越发紧张了，她甚至感觉到身子在微微颤抖。
　　 “下面我宣布，成为我们学校的正式员工是——陈景！大家对她表示祝贺！”噼噼啪啪的掌声就像无情的鞭子，倏地一下，抽走了白飞飞的全部意识，她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等她的思想重新回归躯壳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了，身边是泪水涟涟的母亲。
　　 “妈——”白飞飞勉强撑起身子。
　　 “孩子啊，都是妈没用，妈对不起你……”
　　 “妈，别这么说。”白飞飞苦笑，“这就是生活，我不怨。妈，我想好了，不能在家里窝一辈子，我要出去闯闯，如果不闯出点名堂，我就不回来。”
　　 “飞飞，在家千日好，出门半步难。你还小，还小啊……都怪我，怪我……”
　　 “妈……”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酸楚，她猛地扑进母亲的怀里，汹涌而至的泪水肆无忌惮地濡湿了母亲的前襟。
　　
　　 3、
　　再次来到这个曾经以大学生的身份呆了四年的城市，深深地吸一口空气——不太清新也不太浑浊，似乎和四年前并没有什么不同，然而白飞飞知道，自己的心态已经变了。以前认为即使不能在这儿找到合适的工作，至少还可以回到家乡，所以数次碰壁之后依然保持着几分清高的底气；如今时态不同了，她离开家乡赶赴这个城市，算是背水一战，白飞飞心里满是破釜沉舟的决然，尽管前头未知，吉凶未卜。
　　
　　数不清寄了多少份简历，记不清经过了多少次面试，结果都无不尽人意。虽然白飞飞省吃俭用，把每天的生活费控制在最低消费，依然眼见着钱包越来越瘦却一筹莫展。用最后一张纸币换了三个面包一杯豆浆，无精打采地走出糕点店，准备找个什么地方填饱肚子再想办法。
　　 “嘎——”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因为心不在焉，白飞飞没注意看看左右是否有车就横穿马路，被一辆夏利带得跌倒在地，幸好车开得不快，要不然……然而这下摔得也不轻，手里的面包滚了一地，豆浆洒了一地。
　　 “小姐，你没事吧！”一个清亮的男中音，听起来很舒服，应该是车子的主人。
　　但白飞飞心情差到了极点，她没有搭腔，甚至没有抬起头看一眼，顾不得膝盖手肘处传来的剧痛，她吃力地捡起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面包，心疼地拍着上面沾的尘土。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还是那个清亮的声音，这个声音钻到白飞飞的耳朵里，竟无端端地勾起了她的愤怒。
　　 “我没事，我的午餐有事！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开车没见着前面有人啊，真是的！”白飞飞窝了一肚子的火，正愁气没处撒，遂把脸一扬，一串连珠炮不假思索地发出。
　　 “咦？你是——飞飞！白飞飞！”
　　 “……”
　　 “你认不出我吗？飞飞，我是杨帆啊！”
　　 “杨帆？杨帆！真的是你。”短短的瞬间，白飞飞脑中已经转过了无数念头，口里苦苦的，心里一层一层地往外泛酸。
　　 “疼吗，飞飞？来，让我看看伤在哪了。”三年不见，杨帆的宽厚和体贴一如既往。
　　 “没有关系的。不疼。”白飞飞说着，却身子往右侧一歪，若不是杨帆眼疾手快扶住，估计她会再次摔倒在地。
　　 “小心！飞飞，你还是和念书时一样倔。你看你，都站不稳了，还一直在流血！”杨帆扶起她，“来，我们去医院检查一下。”
　　 “不，我不去医院。”白飞飞很坚持——因为口袋里再翻不出钱了。
　　 “可是，伤口必须处理，要不会感染的，说不定还伤了筋骨。”杨帆眉头皱起来了，“这样吧，不去医院，我宿舍有急救箱，而且就在前面不远，如果信得过我，我帮你简单包扎一下。”
　　白飞飞迟疑了一会，终于没有再倔强，在杨帆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上了他的车。
　　杨帆细心地帮她系好安全带，嘱咐她坐好之后，才启动了车子，稳稳地向前方驶去。
　　
　　 “疼吗？疼可以叫出声来。”杨帆一边帮白飞飞的膝盖消毒，一圈圈地缠上绷带，一边对紧皱眉头的她说。
　　她摇了摇头：“从父亲过世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忘记了撒娇是什么滋味了。喊疼，小时候或许会得到一些怜惜，长大之后喊疼，人家只会笑话你。久而久之，我已经习惯了，疼，算得了什么呢？”
　　 “飞飞……”
　　 “不说这些了，说说你吧！杨帆，你现在在哪工作？看起来过得很不错呢！”白飞飞不愿意深谈下去，索性换了个话题。
　　 “好。”杨帆深深地看了一眼白飞飞，同窗四载，她一直是他心间开放的小花，摇曳风姿，暗吐芬芳。他懂她的善良，她的自尊，她的才情，她的坚强，她的脆弱，她一切的一切。只是她并不知道，或者装做不知道，用冷漠铸成一堵墙，挡住了所有的热切，所有的欣赏，所有的仰慕，从来不给任何人机会接近，能躲就躲，能避就避，包括他。
　　 “我毕业后就进了机关，目前在办公室呆着，算是一个小小的股级干部吧！”
　　 “呵呵，公务员了呢，两年就有级别了，可以啊，真不愧是我们班上的大才子，这回有大舞台让你大展身手了吧！”白飞飞说，由衷为他高兴。
　　 “你不知道，机关里的尔虞我诈、明争暗斗更残酷，更隐形，稍有差池便会满盘皆输，我也是如履薄冰啊！”
　　白飞飞蓦然想起了自己的一段段经历，不由得点了点头。至于把近况告诉了杨帆，那是实在拗不住他关怀的询问，只是隐去了已经身无分文一节。
其实，杨帆察言观色，早窥破了她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秘密，暗叹一声，心里自有主意：“飞飞，你受伤了，就留在我这里休养一下吧，你的东西我帮你去取，等伤好了再做下一步打算，我就搬到单位的集体宿舍去住。”
　　 “不行！”白飞飞一急猛地站了起来，牵扯动伤口，疼得额头上直冒冷汗。
　　 “小心点，飞飞！”杨帆赶紧扶她坐下：“唉，我说你，就给个机会我好不好，撞伤你的是我，我这个肇事司机不能逃避责任啊！你就让我的良心上稍稍过得去行不？”
　　 “杨帆，我……”
　　 “就这么说定了，听我的。”
　　身陷山重水复，杨帆的出现犹如柳暗花明，这样的人情，白飞飞的心里纵然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承受，却也十分明白目前自己已经无他法可想。望着一脸真诚的杨帆，她沉吟良久，终于叹了一口气，用沉默代替了所有的回答。
　　
　　 4、
　　 “朝起暮复日又顾，春回秋落谈笑过。”时间就在杨帆对白飞飞的妥帖细致的照顾中流过，羹汤不厌其精，嘱咐不厌其琐，白飞飞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异性的温暖，那些点点滴滴冲击着她敏感的心，她看懂了杨帆眼中的怜惜，最初只是感动，久而久之，她竟感觉到心底的坚冰被他灿若春阳的柔情渐次消融，有颗小小的种子慢慢却坚定地破土而出，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有些新奇，有些娇羞，但更多的是害怕，记得有本杂志上说过这样的一句话：若开始对异性产生依赖，便是给了他（她）伤害自己的机会。为什么一直对男性冷若冰霜，只因她害怕，害怕被伤害。若不去爱，便不会有伤害。可是现在……不，我不要依赖，我不要伤害！白飞飞拿定了主意，开始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出门在外，能简则简，一个旅行箱已经把她的所有家当全部装下。
　　最后一次环视这个给了她那么多美好记忆的“家”，白飞飞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涌上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她咬了咬牙，提起箱子，就要去开门，还没握住门把，门却开了，随后一个大大的笑脸出现在白飞飞面前。
　　 “飞飞，你怎么知道我回来，是迎接我吗？哈哈！看来我们心有灵犀啊！”如此清亮的声音，不是杨帆又是谁？
　　 “……”
　　 “怎么提着行李箱？你，你要走了吗？”下一秒，杨帆的笑就凝固在脸上。
　　 “嗯，我在这里呆得够久了，伤也好了。我想，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杨帆，老同学，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有机会再请你吃饭。”白飞飞刻意和他拉开距离，心里却好难过，更不敢看他的眼睛。
　　 “你决定了吗？”
　　 “决定了。”
　　 “那好吧，你要离开，我不勉强。但是，我已经买好了今晚的菜，让我最后一次为你做饭，算是为你饯行，好吗？”
　　 “杨帆，我……”
　　 “飞飞，今天是我的生日，别拒绝，好吗？”
　　 “嗯。”
　　
　　豆角煎蛋、宫保虾球、水煮鱼片、青椒炒肉丝，外加一个排骨粉丝汤，虽然都是家常小菜，却是色香味俱全——杨帆的烹调手艺无可挑剔。他摘下身上的围裙，打开音响，点上红烛，关掉电灯，往高脚杯中注入红酒，白飞飞要帮忙他却不让，只好坐在餐桌前静静地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做着这一切，脑海里尘封已久的父亲形象忽然闪现——他也是这般的勤快、这般的细心、这般的体贴……烛光中，父亲和杨帆的身影渐渐重合，她恍惚了，分不清自己是在梦中醒着，还是在醒着做梦。
　　 “飞飞，这一杯祝我生日快乐。我干杯，你随意。”杨帆微笑着举杯，一饮而尽。
　　 “这第二杯庆祝我们再次相遇。”一仰脖子，红酒落肚。
　　 “第三杯，为你送别。呵呵，古人说，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杨帆的杯口被白飞飞的手指轻轻压住。“别喝了，你会醉的。”
　　 “飞飞，你知道吗，我喜欢你很久了。”
　　 “杨帆，别傻了，你看不清我们之间的距离吗？身份、地位、家庭，无论是哪一方面，我和你就像南极和北极，隔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与其将来后悔，不如趁现在陷得不深……”
　　 “与其将来后悔，不如趁现在陷得不深……飞飞，你对我有好感，对不对，对不对？”紧紧握住了白飞飞的手，杨帆眼中神采奕奕地盯着她，毫不退缩。
　　 “我……”被杨帆狂喜的眼神灼着，两团红晕迅速染上了白飞飞的双颊，挣了两下挣不开，只好娇羞地低下头，“那又怎么样，杨帆，我们总要正视现实，没有物质为地基，爱情只能是空中楼阁，海市蜃楼。你看，我甚至连工作都还没找到……总之，我不愿意成为你的附庸，增加你的负担。”
　　 “原来这就是你的顾虑，傻瓜。”杨帆温柔地拥她入怀，“你那么优秀，飞飞，只要我们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没有过不去的山，相信我。”
　　 “嗯。”靠在他胸前，倾听着他一下又一下有力的心跳声，白飞飞闭上了眼睛，疲惫的心终于找到了停泊的港湾，静谧地感受幸福如潮水，一波一波地把她淹没。
　　 “对了，飞飞，我们机关的书记办公室缺个打字员，只是这个工作对你来说是大材小用，而且暂时没有编制，不算正式工。你好好考虑一下，若不嫌委屈，明天我就推荐你去，等有合适的机会，我们再走下一步。”
　　 “好吧，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听你的。”把脸埋在杨帆的怀抱里，她觉得很安心。如果这份安心能够长长久久，当临时工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愿意。
　　
　　 5、
　　 “嘶——”把青菜倒进油锅里快速翻炒，洒几粒盐花，添几滴料酒，八分熟时加鸡精，出锅装盘，关火上桌，娴熟的手法引得杨帆赞叹：“飞飞，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厨艺上我是你师傅，现在你却比我做得好。”
　　 “别贫了，尝尝味道怎么样。”白飞飞剃过一双筷子，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味道——”杨帆夹起一块红烧肉，嚼了几下，皱起了眉头。
　　 “看来不太好。”白飞飞有点失望。
　　 “味道——好极了！我是故意逗你的！”杨帆捏了下她的鼻子，哈哈大笑。
　　 “你这家伙，坏死了！”白飞飞娇嗔地捶了他一下，自己也绷不住笑了。
　　这样的日子，真好。简单、和谐、快乐。飞飞看了杨帆一眼，刚好和他的视线相对，心照不宣。飞飞赶紧低了头，可是脸上的那一点点红晕，慢慢地洇开去，洇成了一片风景。
　　而她，在风景中走着。
　　
　　秋夜月光寒，而比月光寒的，是白飞飞的心。她想不通，自己并不贪心，为什么幸福的眷顾却那么少。她用力咬住了被角，眼角溢出的泪把枕头打湿了一大块。
　　 “飞飞。”一双手臂从后面圈住了她，温暖的气息徘徊在她耳边。
　　 “帆，医生说，我再也怀不上孩子了。”她瘦弱的肩膀又耸动了一下。
　　 “嗯，没关系，那我们就不生了。孤儿院那么多孩子，我们去领养一个你喜欢的，也是一样的啊！飞飞，只要你健康就好了。”心更疼了，他把她搂得更紧了些。
　　 “你怎么知道我心里的难过！”飞飞坐了起来，狠狠擦了把眼泪，“你是家里的独生子，你爸爸妈妈嫌弃我家里穷，又是临时工，一直不同意我们在一起，现在，现在……”
　　杨帆也坐了起来，再次拥她入怀：“飞飞，别难过，总会有办法的，我不会让你这样委屈地跟着我，但也不能和父母闹得太僵。”
　　 “帆。”在他怀里抬起迷蒙的眼，可怜巴巴地说，“我……只有你了。”
　　 “有我呢！乖。”她梨花带雨的无助样子惹得他的心快要碎了，抱着她，恨不得揉进他的身体里，“我爱你。”
　　
　　 6、
　　 “白飞飞，这份演讲稿有几处地方被改动了，是你改的吗？”黄书记来到白飞飞的面前，把几页纸放在她面前的电脑键盘上。
　　白飞飞看了一下题目，手心冒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是，是我改的，一时兴起，就改了。黄书记，对不起，我马上重新打。”
　　 “哈哈，不必了，你的文笔不错嘛，改得挺好。平时还真看不出来，长得眉清目秀的不说，还是个才女呢！难得，难得啊！嗯，年轻人好好干，有前途。”黄书记重新拿起演讲稿出去了，临走之前拍了拍她的肩，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望着黄书记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白飞飞吁了一口长气，心里却紧了一紧。
　　回到家，白飞飞把事情经过告诉了杨帆。杨帆皱着眉头沉吟了半晌，说：“黄书记这个人，名声不大好，然而能在短短时间内爬到这个位置，背后的靠山不容小觑，再加上他整人的手段非常高明，翻手云覆手雨的，凡是得罪过他的人，没一个落下好来……总之你要提防他，尽量和他保持距离就是。”
　　 “帆，我怕。”想起黄书记离去前的那个奇怪的眼神，白飞飞不禁打了个寒战，下意识搂紧了杨帆。
　　 “别怕，心安身就安。多做事，少开口，料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对你怎么样，只是你要更加小心了。”
　　 “嗯，我知道了。”
　　自此，白飞飞越发小心谨慎起来，兢兢业业地做好每一件份内事，黄书记再没什么特别的举动，要打的材料都会叫秘书李瀚送过来，打好了李瀚再来取，和以往一样正常。担惊受怕了好一段时间的白飞飞逐渐放松了警惕，甚至有时候她还会有错觉——说不定那天真的只是一个偶然发生的小小插曲，到底还是自己的神经太过敏感所致。
　　
　　年终了，各部门的总结如雪花片飞来，案头的材料堆积如山，白飞飞忙得四脚朝天，只好经常在办公室加班。杨帆每次都在她旁边陪着，困得直打哈欠——过几天就要召开选举会议了，作为副科级干部后备力量的杨帆，将有机会得到提拔，繁重的工作任务和压力也让他心力交瘁，好几次坐着坐着就睡着了。白飞飞心疼极了，让他不要陪自己了，可是杨帆总说不放心，他倔起来的时候九头牛都拉不回来，飞飞只好依着他，气恼有之，甜蜜更甚。
　　往手心呵了一口气，再揉搓了几下，白飞飞继续十指如飞在电脑前奋战，又是一个加班的夜，白炽灯的光把她美好而孤单的剪影贴在墙上，今晚的影子没有成双——杨帆出差了，后天才回来。
　　 “叩叩叩——”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诡异，白飞飞警觉地问了一声：“谁？！”
　　 “是我。白飞飞，开门。”一张脸在玻璃窗后面出现，还向她招了招手，原来是黄书记的秘书李瀚。
　　 “哦，原来是李秘书。这么晚了，有事吗？”白飞飞拉开了门。
　　 “黄书记的演讲稿打好了吗，明天一早党代会上就要的那份。”
　　 “刚刚打好，等等，我给你拿。”白飞飞转身拿起办公桌上放着的还散发着淡淡油墨香的一叠纸递给了他。
　　 “白飞飞，你的效率还真没得挑！不过，黄书记说，这份材料上有一个数据漏了要加上去，叫你到他的办公室一下，看来今晚我们都要加班了。”
　　 “啊，李秘书，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白飞飞用央求的目光看着李瀚。
　　 “当然可以。走吧！不用耽误很长时间的。”李瀚笑了。
　　
　　 “有个数据今天下午才报上来，白飞飞，所以现在要辛苦你帮加上去。”黄书记对白飞飞说，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黄书记，这是我应该做的，不辛苦。”白飞飞接过他手里的一张信笺纸，“是这段吧，应该在哪加上去呢？”
　　 “黄书记，今晚气温低，喝杯热茶暖暖身子，白飞飞，这杯是你的。”李瀚把两杯热气腾腾的茶分别放在两人的面前。
　　 “谢谢。”白飞飞向他点了点头，心里暗道，怪不得黄书记那么欣赏李瀚，果真是个办事周到的秘书。
　　 “在这一段和这一段中间加，然后这个地方，还有这个地方再改一下。”黄书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指出了要改的地方。
　　 “嗯。”白飞飞细细记住。
　　抬头看了一下白飞飞，黄书记的眼里忽然出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挣扎，端着茶杯的手也随之颤了一颤。
　　 “黄书记，那我出去了。”白飞飞没有留意到黄书记的神色有异，接过稿纸就准备离开。
　　 “等一下，白飞飞！”黄书记牙关一咬，唤住了她。
　　 “还有其他事交代吗，黄书记。”白飞飞转过身，带着七分疑惑，三分沉静。
　　 “嗯……这个结尾不太好，白飞飞，我办公室有空调，你先坐着喝杯茶等一下，我马上另写，一会写好就给你。”黄书记站起身，取过白飞飞手上的稿纸，指了指办公室的豪华皮沙发。
　　 “好的。”白飞飞看了一眼正在旁边办公桌前忙碌的李瀚，乖巧地点头应道。
　　
　　头越来越沉，上下眼皮直打架，白飞飞以手撑额，心里直嘀咕：“我这是怎么了？”她想站起来，可是身子软软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看看四周，李瀚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不在了，顿时脊背一阵发凉，心下惨然——显而易见这是一场预谋。不行，我得马上离开这儿。摇了摇头，白飞飞拼命挣扎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却被一只手轻轻一推就仰面倒在了沙发上。“白飞飞，想去哪啊。”这是黄书记的声音！刚一抬眼，她就对上了一双色迷迷的淫笑的眼睛，那里面泛着红丝，酷似嗜血的饿狼看见了可口的猎物一样。
　　 “你，你要干什么，救，救命啊！”白飞飞的喊声只在喉咙里徘徊，微弱得就像蚊子叫，急得她呼吸急促，眼里泪光点点。
　　 “你喊吧，那么小声，谁听得见。哎哟，这小模样我见犹怜，好惹人疼啊！来，先让我摸摸……”他口里说着话，手也没闲着，已经在白飞飞的脸上抚弄了起来。
　　 “好滑的皮肤啊！又软又嫩，有个词语叫做‘吹弹欲破’，就是这个感觉了吧！摸着真舒服……别瞪我啊！白飞飞，我早就看上你了，怪就怪你长得太美了，让人心痒痒，不得到你，我难受。知道吗，为了等到这一天，我忍得有多辛苦，今晚真是太好了，我的宝贝，我要好好享受你。”他的手开始往下，先是在她丰满的樱唇处流连，然后在白皙的脖子探寻，再继续往下……
“我恨你，我……我要去告你！”白飞飞恨道，眼神却开始游离，神智也慢慢模糊。
　　 “哈哈，告我？！告得通吗？别忘了，你只是一个临时工！只要我说，是你想转正，就用美色勾引我……而且，我还有人证证明，我顶住了你的诱惑……到那时，哼哼，看吃不了兜着走的是谁！”这个豺狼早已色迷心窍，索性撕掉了所有的伪装，一边说话一边动手除去了白飞飞身上所有的阻碍物，然后又迫不及待脱去了自己的衣裳，俯下身来，贴紧眼前横陈的朝思暮想的胴体，“飞飞，我的美人儿，你好香啊……我的乖乖，你是属于我的，宝贝……让我好好疼你，嗯……哦……”
　　白飞飞完全失去了意识，眼角凝的那滴泪，静静地滑下。
　　
　　 7、
　　
　　 “对不起。”杨帆松开了抱着她的手臂，跌坐到沙发上，双手狠狠抓住头发，痛苦地说。
　　 “帆……”白飞飞多想把这个男人抱在怀里，抚平他眉宇间的苦，烫贴他心间的痛，可是，她不能！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里，强忍住眼眶中盈盈欲滴的泪，“你已经说了无数个对不起了。我，并不怪你。”
　　 “飞飞，我是爱你的。可是……我一靠近你，就会控制不住自己会想起那件事……”他未曾抬头，声音近乎沙哑。
　　眼中的泪终于落下，滴在衣襟上倏忽一下不见，只留下米粒大小的一圈水渍，白飞飞一咬牙，看定杨帆：“我要去告他！”
　　杨帆吃了一惊：“官官相护，他有保护伞，你告得动吗？”
　　 “告不动也要告！哪怕要打三年五年，甚至八年十年的官司，我也认了。”
　　 “飞飞，你有证据吗？没有了证据，别说立案，说不定还被他倒打一耙！单位里那些风言风语你没听到吗？”
　　白飞飞倏然愣住，身体里的所有勇气被剥离，她无力地靠在墙上，闭上双眼，耳畔的回响却不肯离去——
　　
　　文印办公室。两个女人。一个戴的耳环像吊环一样大，一个嘴唇涂得像刚刚喝过鲜血，两人正交头接耳，神秘兮兮。
　　 “喂，听说了吗？”大耳环上身稍微向前倾。
　　 “什么？”红嘴唇凑上去。
　　 “还不是那个白飞飞!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竟然想去勾搭黄书记咧！”大耳环嘴角往下撇。
　　 “哟！就她啊！平时看着还挺清高的，没想到是那种货色啊!”红嘴唇啧啧有声。
　　 “切！什么清高，装！”大耳环眼睛往上一翻，露出白白的眼仁，“说到底还不是临时工一个，有啥资格清高？哼，我早看她不顺眼了，小骚货！”
　　 “就是就是，谁不晓得黄书记手眼通天啊！她一定是想把着这裙带，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为正式工呢！”红嘴唇翘起了二郎腿，“凭她，也配！”
　　 “人家黄书记是啥人，看得上这种德行的骚货？哈哈，她的热脸蛋贴上了冷屁股，笑死人啦！”大耳环肆意地笑。
　　 “刘姐，别说那么大声，小心她听了去！”红嘴唇压低声线，左右张望了一下。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事早传开了，谁不知道啊！她有胆子做这不要脸的勾当，咱说说怕什么！”大耳环鼻子里哼出声来，“我还巴不得她听见，识相的早收拾包袱滚蛋，免得留在这里碍眼碍事！哼，一天到晚尽想着怎么勾引男人，狐狸精！”
　　 “就是！”
　　 ……
　　门外的转角，白飞飞把两个人的对话听得一句不落，把手塞进口里死死咬着。
　　 “白飞飞？正找你呢……喂！喂！”团委办公室新来的小曹才远远打了个招呼，却瞠目结舌地对着忽然间落荒而逃的白飞飞的背影疑惑不已，如坠云雾。
　　
　　 “飞飞，这段时间你哪也不要去，就在家呆着。”杨帆的表情渐渐凝重，“我的考核已经通过，现在正是公示的紧要关头，希望你为我的前途着想，暂时不要惹麻烦，好吗？”
　　 “我……我给你惹麻烦？帆，你说，我会给你惹什么麻烦？我给你惹过什么麻烦吗？”白飞飞满眼都是受伤的痕迹。
　　 “飞飞！”杨帆欲言又止，在沙发前走动了几步，又捧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大口茶，“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我有时候要出去应酬，……不能经常陪你了。”
　　白飞飞凝视着他，一颗心好像跌入了冰窖，渐渐冷却。眼前的这张脸，五官俊秀，它那么熟悉，现在却那么陌生。
　　 “别这样看我，飞飞。发生的已经发生，有些东西无法改变，又何苦去做无谓的牺牲？”杨帆叹了口气，摸出烟盒拍拍，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我下楼买包烟，一下就回来，飞飞，你先歇会，等我啊。”
　　 “吱——呀”门开了，又关了，白飞飞的心，也空了。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熟悉的铃声忽然响起，吓得白飞飞一个激灵，——杨帆忘记把手机带上了。白飞飞拿起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他妈妈的。稍稍迟疑过后，放下了。
　　 “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铃声却很固执地响，没有停歇的打算。“会不会有什么急事啊！”白飞飞揣测着，依然没有接听。
　　 “老到哪儿也去不了，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还在响，一定有很要紧的事吧！可是，她一向对自己有很深的成见……白飞飞左思右想，最终还是按下了绿色的接听键，一接通，话筒里立刻噼里啪啦就像竹筒子倒豆一样，一串串的句子往她耳朵里灌——
　　 “帆，怎么那么久不接电话，搞什么啊！”
　　 “……”
　　 “算啦算啦，今天我心情好，就不和你计较了，告诉你啊，上次和你说的那件事，人家女方同意了，不过人家提出先当朋友处处看了哈！可知道我下了多大功夫，人家可是县委书记的外甥女呢！如果你们能够结婚，以后的好处一定不少，妈妈脸上也有光。”
　　 “……”
　　 “我说，今晚你回来一趟，精神点，听见没？！喂，你倒是应声啊！”
　　 “阿姨，我……我是白飞飞，他出去了，忘记带手机。”
　　 “哦，我说呢，怎么半天没声音。嗯……刚才的话，你全听见了吧！”
　　 “嗯。”
　　 “白飞飞，别怪我，可怜天下父母心，你说到底也没个正规的工作，在事业方面帮不了他，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而你的身体状况自己清楚，我可不想被人背后戳脊梁骨说断子绝孙……算了，这些话也不是第一次说了，你自己看着办，总之，你们的事我是不会同意的。对了，帆回来你让他今晚回来一趟。”
　　 “嗯。”
　　 “那我挂了。”
　　 “阿姨再见。”
　　那边传来“嘟嘟”的忙音，白飞飞慢慢把手机放下，心里已经消融的坚冰又开始凝结，厚厚的，层层的——
　　怪不得，怪不得极少抽烟的他现在抽得那么凶；
　　怪不得，怪不得我给他夹菜，他吃着吃着会发呆；
　　怪不得，怪不得他常常躲起来独自一人长吁短叹；
　　怪不得，怪不得……
　　窗外有些声响，循声望去，一只白鸽扑棱着翅膀飞过，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回转盘旋，而后往远方飞去，渐渐的成了一个小黑点，最后消失不见。这只鸽子，即便是孤独的飞翔，也有它自己的方向，而我呢，我该如何？白飞飞望着天边的一缕流云，想着想着，就出了神。
　　
　　 8、
　　 “白经理，合作愉快。”
　　 “李总客气了，彼此彼此。”
　　两只手握在了一起，热烈的掌声响起来，记者们纷纷按下快门，镁光灯频频闪动，以礼堂上方赫然写着“腾达物业有限公司与讯华科技公司签订合作协议仪式”的红色条幅为背景，把两张充满自信的笑脸定格，其中一张笑脸，是白飞飞的。八年的时光，没有在她的脸上刻下沧桑，反让她平添了成熟的魅力，让她神采奕奕，明艳照人。
　　
　　从超市出来，打开尾箱，白飞飞把手里大包小袋放妥，打开车门坐到驾驶室，发动车子，向前驶去。十字路口的红灯亮了，她踩下刹车稳稳停住。在等待的时候，视线不禁被右侧路边的婚纱影楼的玻璃橱窗中的一张巨幅婚纱照吸引——新娘乌黑的头发高高盘起，一顶小皇冠斜斜地簪在发髻，婚纱下摆的层层蕾丝，衬出华美的慵懒，妆容精致，娇羞无限地望着新郎；高大帅气的新郎身着同色同系的西服，右手扶着新娘的纤腰，左手和她十指相扣，情深款款，两人对视的眼眸里，分明交织着“幸福”，细细密密。
　　 “嘀嘀——”后面的喇叭声宣告了车主的不耐烦，白飞飞这才回过神，发现绿灯已经亮起来，遂笑了一笑，油门一踩，心无旁骛对付方向盘，把瞬时浮起的杂念远远地甩在后面。
　　
　　回到家，母亲迎上来，接过她手里的东西：“飞飞，下班了，累吗？”
　　 “妈，我不累。”她对母亲绽开一个笑脸。
　　 “饿了吧，还有一个菜，你歇一下，待会就吃饭。”母亲转身就要进厨房。
　　 “妈，以后我不让你再受苦了。”飞飞从背后搂住了母亲。
　　 “乖。”撩起围裙擦了下眼角，母亲欣慰地叹了口气，拍拍她的手，走进厨房去了。
　　白飞飞走进房间，在书桌前坐下，拧亮台灯，打开淡蓝色封面的日记本，翻到空白一页，继续写日记——那些个白纸黑字有让人安心的力量，她喜欢用这种方式记录生活中的点滴以及内心的感念：
　　筹备了那么长时间，总算把合同签下来了。欣赏李总的工作风格，和这样的人共事，该是愉快的吧，很期待接下来的合作。
　　把妈妈接到身边是明智的，我要努力赚钱，不会再让她受苦。这个世界风雨飘摇，身边有个“相依为命”的人，在这个层面上，我不吝啬对命运的感激。
　　时隔八年，曾经我以为，和他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没想到今天，我在橱窗里的照片中见到了他，这样的偶遇真让人意外，不过也好，至少在我看来他是幸福的。这就够了。
　　等我三十五岁的时候，我要领养一个孩子——她是个女孩，有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我会疼她爱她，也会告诉她，人生如棋局，每一秒都充满了变数，顺境面前不骄躁，苦难面前不放弃，心在，梦就在。
　　悲情人生，苦难如叠彩杯，斑斑驳驳的往事终会凝结成记忆中的一枚琥珀，我把时光留在纸背，走在路上，无畏，亦无惧。
　　
　　 “飞飞，吃饭啦！”母亲在客厅唤她。
　　 “好，来了！”她应了一声，把钢笔套好，合上日记本，走出房间，忘记顺手关掉书桌上的台灯，那可爱的小熊猫外形的台灯忠实地工作着，柔和的灯光把她日记本封面上的字照得分外清晰——
　　
　　永不放弃，自我救赎。
　　
　　后记：
　　白飞飞和杨帆分手后继续留在这个城市，在一家小公司谋到一份工作，从临时工做起，脚踏实地、兢兢业业，历尽艰辛之后，最终立稳脚跟，脱颖而出。公司事业蒸蒸日上，她也成了顶梁柱，当上了经理。其间她想法设法收集黄书记的诸多罪证，铁证如山面前，黄书记终于低下了高昂的头。
　　她一生未嫁，收养了三个女儿，悉心教育。而她们不负所望，皆成就了一番事业。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是我在山区学校支教的时候听来的。听完这个故事，不由想起了《青海高原一株柳》中的一句话：命运给予它的几乎是九十九条死亡之路，它却在一线希望之中成就了一片绿荫。
　　树如是，人如是。在这样的树面前，在这样的人面前，我们有怎样的领悟？相信答案，自在每个人的心里。

暴雨迎风

细心地品读完了，心里又很多感动。一是故事真的动人，飞飞，一个临时工通过奋斗，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虽然又很多劫难，但终成正果，鲜明的主题，积极的立意，有励志的作用，具备了小说要有深刻的社会意义要素；二是小说的构思不错，故事情节抓住人物奋斗主线，有穿插，有铺叙，详略得当，重点突出，小说虽长但不显累赘；三是小说语言，准确丰富精彩，显示出很深的文字功底。小说相当成功！欣赏了。支持朋友。

天下为公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1-5-2 17:52 发表
细心地品读完了，心里又很多感动。一是故事真的动人，飞飞，一个临时工通过奋斗，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虽然又很多劫难，但终成正果，鲜明的主题，积极的立意，有励志的作用，具备了小说要有深刻的社会意义要素；二是小 ...

作品不错 。
可惜，不是首发http://club.eladies.sina.com.cn/viewthread.php?action=printable&tid=1412959

邱天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1-5-2 17:52 发表
细心地品读完了，心里又很多感动。一是故事真的动人，飞飞，一个临时工通过奋斗，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虽然又很多劫难，但终成正果，鲜明的主题，积极的立意，有励志的作用，具备了小说要有深刻的社会意义要素；二是小 ...

小说给力，很不错。

刘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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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本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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袅袅

分几次读完了这个故事，很为主人公那种不屈服的精神所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