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地人没有佩戴荷包的习惯,所以基本上也不绣荷包。他们的口袋里只装烟叶,或钱。但是人穷,钱也不多。所以口袋时常空着。空了的包瘪尸一样,让人嫌弃。我见过奶奶的荷包,香香的,还绣着一对鸳鸯,想必是她出闺时的礼物。她的祖上是大户人家。可我没见过她的首饰。记忆中好像只戴过一对镯子。铜的,光光的,晃眼。平时就懒懒地在笸篮里泊着,船一样让人想起遥远的过去。
后来才知道,旧时女儿出嫁上轿前,母亲一定要送一只绣有麒麟的荷包,希望婚后早得贵子。这只荷包锦袋也叫作“锁麟囊”。含着吉祥的意蕴。引申出来的成语有“锦囊妙计”,意在救命之用。
京剧里就有这么一出叫做《锁麟囊》的戏,是程派的集大成者。
上大学时,同学他妈在中国京剧院唱青衣,程派的。他一天到晚也咿咿呀呀的吊嗓子,听起来急煞人,远不如秦腔上耳,豪情。我们的曲艺课老师,也是名家之后,叫周华斌,很热心探究戏曲方面的韵事琐事。一个周末的下午,我们同学请宿舍的去看戏。在长安大戏院。由他妈主演《锁麟囊》。我们是坐公交车到东单转车然后步行去的。这是我第一次到正规的剧院看戏。而且还是京戏。之前,只听过样板戏。比如《威虎山》,《奇袭白虎团》等,大都是英雄气势,不共戴天之类的。
而《锁麟囊》则是另外一回事。
印象中最华丽的要数道具,布景,如高峨的凤冠,威严的衮袍,秀美的亭台。还有委婉旖旎的唱腔,与秦腔大相径庭。因为多少带有捧场的意思,所以不管唱得如何,只要同学他妈一张嘴,我们就大声喊好。或鼓掌,引得周围的人瞪白眼。现在想起很可笑。只记得戏完了,在学校门口的车站前我们被热腾腾的馄饨担子所吸引,一人一碗。然后隐匿在浓浓的夜色里。
一直以来都觉得,那是我所经历过的一个最温馨最暖人的夜晚。
京剧《锁麟囊》是1940年由剧作家翁偶虹应程砚秋之约而作的,取材于《剧说》。当时江南大水,急需救援。程砚秋高风亮节,不想却成就了一出经典之作。一年后的4月,在北京长安大戏院正式首演,程砚秋饰演薛湘灵。
登州富家之女薛湘灵出嫁,途中在春秋亭避雨,巧遇贫家女赵守贞。二女独对,赵守贞向薛湘灵哀叹贫贱夫妻前程幽忧。湘灵仗义怜惜,从嫁资中取出装有珠宝的锁麟囊相赠。六年后,登州洪水,薛湘灵与家人失散之后逃难到了莱州。为求生计,在当地卢家为奴。一日陪小公子在楼下戏耍,公子故意将球抛上小楼,逼薛去取。上楼后薛湘灵发现昔日赠给赵守贞的锁麟囊被供在香案之上。原来卢夫人就是赵守贞。当年夫妻两个凭着囊中钱财起家致富。得知缘由,两家就义结金兰。
表面看,这是一个讲由贫到富和由富到贫的故事。由于有了洪水的背景,似乎也印证着十年河西十年河东的古训。但裹挟其中的“生而向善”之真情却昭然轮回。
70年后的2009年,在西安易俗大剧院里秦腔《锁麟囊》隆重首演。秦腔大家肖玉玲的嫡传弟子苏凤丽饰演的薛湘灵,扮相秀丽,唱腔婉转,吸引了无数的戏迷。“怕流水年华春去渺,一样的心情别样娇……”娇滴滴,羞怯怯,待嫁千金的任性与娇美在那一回身一甩袖间展露无余。肖派的细腻委婉与程派的深沉绵长相和相生,有如天成。由京剧而秦腔,那段凄美的人间真情穿越时空再次得到了华丽的诠释。
70年来,《锁麟囊》可谓命运多舛,经历了多次修改、禁演、批判,直至热演至今。当年为了这出戏,程砚秋曾用整整一年的时间编创唱腔,临终前还在病床上要求为《锁麟囊》开禁。70年后,因着这种因缘际会,改编之后的秦腔《锁麟囊》在第五届中国秦腔艺术节上,也斩获了最高荣誉——“优秀剧目奖”。
人去事非,天际茫茫,唯有那些深沉的唱腔还在袅袅绵延,犹如多年前馄饨担子上散发出的蓬蓬热气,让人哀怜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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