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顺着电话线爬过去

冷露无声

顺着电话线爬过去
　　站在301医院妇产科大楼下，我已经整整等了八个小时了。
楼上一直有人在走来走去，间或有婴儿的哭声尖利地响过，巨大的声响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在这声音的背后，隐藏着无法言名的惊恐。

　　我仰着头，目光在每一扇闪着昏黄灯光的窗子上逡巡。我知道秋儿一定就躺在某一扇窗子里的某一张床上，正在进行着一场生与死的较量。

　　夜色很浓，树枝在风中自由地晃动着。周围已经很少有人在走动，空荡荡的。

　　我忽然就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很不真实的感觉。秋儿离开我已经这么长时间了，而且很快就跟那个看上去瘦弱不堪的小教师结了婚，可我为什么一直都放不下呢？

　　在这之前，我并不知道秋儿已经怀孕，而且即将分娩。要不是小丽泄私愤般地大声嚷出来，我还眼吧吧地等着秋儿离婚重回我的怀抱呢。我想，只要秋儿一天没有孩子，我就一天一天地等下去，直到新的希望出现。


　　事情还得从昨天晚上说起。一直拍拖的女友小丽半夜里突然打电话要我过去，我过去之后才发现她喝多了，过量的酒精让她看上去有些狂乱。她张着一双色迷迷的桃花眼瞪着我，抖着干瘦的双手从烟盒里抽出一枝圣罗兰点上，将浓浓的烟雾毫无顾忌地喷在我脸上。

　　你能不能不抽或者少抽一点啊？你看看你的脸色，又干巴又憔悴……

　　我当然干巴又憔悴了！我愿意啊小子！

　　我的话还没说完，小丽就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她几乎每次都是这个样子，似乎不声嘶力竭就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感情。

　　我沉默着，考虑着自己是否转身离去。

　　我知道你想马上从我这儿滚蛋，你脑子里一直都不肯放弃那个秋儿！可是，知道吗？你日以继夜守护着的贞操已经一钱不值啦。那个秋儿即将生孩子了，再也没人稀罕你的贞操啦，哈哈哈哈……
小丽突然发出一阵狂笑，狰狞的像个魔女的面孔丑陋地在我眼前晃动。

　　在小丽的疯狂大笑中我像挨了一闷棍，脑海里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所有的希望瞬间幻灭。我缓慢地转过身，像个八十岁的老头，蹒跚地向门口走去。秋儿已经要生孩子了，我还他妈在这里跟这个无耻的女人纠缠什么？可是，我应该到哪里去释放自己的郁闷和悲伤？

　　滚吧！永远滚出我的视线！到301医院去守候你的秋儿吧，去奉献你的贞操吧！你这个撞到南墙也不知拐弯儿的小瘪三儿！去将你的经典爱情故事上演到最后一秒钟吧！

　　小丽奋力将手中的烟蒂扔过来，烟蒂准确地击中了我的衬衫，在上面留下了一个丑陋的黑洞，就像我跟她之间的感情。

　　我拉开门，回头望一眼绝望的瘫软在地板上的小丽，漠然地说，你的飞标没有白练。再见。

　　远处的火车轰隆隆地驶过来，顽强地折磨着人们的睡眠。火车似乎是在我的心头碾过，即使它已经一刻不停地开走了，我的耳边仍旧响着那些乱糟糟的声音。就像乱糟糟的日子，即使已经过去，或浓或淡的痕迹却留了下来，不知不觉就溜出来，让人无以名状地伤感。

　　天终于还是亮了。来来往往的人多起来，人们的手中无一例外地提着大包小包的营养品。被人看望跟看望人同样幸福啊。可我呢？即没有人看望我，也没有要我看望的人。秋儿大约已经将我完全忘记了，她此时的床头，应该围绕着一大群关心她的亲人吧？那个干瘦的小教师，应该幸福得要朗诵诗歌吧？

　　一想到那个麻杆儿一样的小人民教师，我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我至今也搞不明白，温柔如水的秋儿，怎么会看上那么一个其貌不扬的家伙呢？这成了我心中的一个死结，让我做人都找不到底气。

　　我是高唱着"我的理想比天高"跟秋儿认识的。

　　那时候，秋儿对我简直崇拜的五体投地，走到哪儿都毫不犹豫的将一脸幸福挂出来，跟着我四处奔波，今天计划着开一个电脑公司，明天准备着弄一个火爆的乐队。可是，计划来计划去，纸上谈兵了整整五年，我却依然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饿了回家跟老爸老妈一伸手，半年的生活问题就解决了。

　　开始的时候，秋儿还很欣赏我的这份潇洒，终于有一天，秋儿忧心忡忡地提出了分手。

　　秋儿说，人活着不能总是浪漫啊，总得做点什么才是呢。他（那个小人民教师）虽然很弱，可他一直都在向着自己的目标努力啊。他才不到三十岁，可却是桃李满天下了。这样活着不是挺实在的吗？我已经厌倦了招招摇摇的日子了，没有根基，没有方向。放飞的风筝自由倒是自由，可绳子牵在别人手中，有什么意思呢？

　　秋儿说这话时，神情宁静的如一朵天山雪莲。

　　我知道，我可能要真的失去她了。可我不甘心。我等。

　　之后不久，秋儿的胳膊就让那个干瘦的小人民教师挽住了，又不久，秋儿就穿上洁白的婚纱，做了那人的新娘。

　　我是从电视新闻中得知秋儿的丈夫支边去了新疆的。其时离秋儿生产也不过才半年。

　　我听见那个可恶的名字从播音员小姐的嘴巴里毫无感情的说出来，然后就是他和他的老婆孩子一脸喜气的现场采访。

　　尽管刚刚生完了孩子，秋儿的身条却丝毫没有受到过量营养的影响，一如既往地苗条着。所不同的只是那两个原本小巧玲珑的乳，因了奶水的缘故，显得更加丰满坚挺，像两朵莲花，在小草绿色的衬衣里呼之欲出。

　　我毫无来由地就将手中的遥控器砸向电视荧屏。

　　那一夜，我喝了许许多多的酒，然后摇晃着走进小丽的公寓，穿过她的身体尽情发泄着自己的忿闷和悲痛。以这样一种方式将自己视若宝贝的贞操糟蹋，是我跟秋儿在一起时无法想象的，但我还是做了，做的悲痛欲绝。也许我这样颓废的男人只配在小丽这样的女人身上穿梭。可是，我还是禁不住对秋儿的思念。

　　从此，我的人生就剩下了两个目的：夜晚到小丽这儿来买醉，白天就幽灵一样窥视着秋儿。我甚至卑劣地想：秋儿的丈夫已经远在千之外的新疆，她也是个女人，这一点她跟小丽应该没什么不同，如果有机会，就让我做她的情人也罢。

　　那个小人民教师不在身边的日子里，秋儿显得既凄楚又无奈。买菜做饭带孩子，原本显得琐碎的小事，此时也成为家庭生活中的大事了。我常常发现，一向整洁的秋儿竟然穿着有奶渍的衣服出入于她的机关办公室了。
　
　　每当此时，我心中的怜爱就疯长得像施足了肥的野草。有几次，我差一点儿忍不住从窥视她的暗处跑出来，接过她手上的孩子，替她试去额上的汗水。可是，尽管我激动得手脚冰凉，我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我想我已经不配为她做什么了，因为我的眼角还带着在小丽那儿放纵留下来的暗影。

　　我多么想向那个小人民教师的领导提个要求，让他回来，让我去代替他支援边疆教育啊。可是，冷静地想一想，瞎混了这么多年，我在学校里学到的那点知识，早就该扔到垃圾堆中了，我能教给边疆的孩子们什么呢？

　　我似乎有些明白秋儿离我而去的原因了。

　　又是一个黄昏。

　　我躲藏在秋儿下班的必经之路上，百无聊赖地等待着她的出现。

　　下班的人流像一群群大雨前的蚂蚁，纷乱地朝着自己的小窝飞奔，谁都顾不上驻足溜览一下街头的风光。

　　街心小花园里的丁香花开得招招摇摇，淡淡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城市。

　　秋儿最爱的就是这一树一树散淡开着的丁香啊。我和她曾经在小雨的街头，轻吟慢诵戴望舒的《雨巷》，将一份年少的浪漫与轻狂演绎的淋漓尽致。可是，丁香再美，也已是去日如昨了。我该如何收拾这一蓑烟雨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的心情呢？

　　一辆简陋的三轮车嘶吼着开了过来。秋儿双手紧张地扶着沉重的煤气罐，在三轮车上摇晃着身子。看得出，她在及力忍受着颠簸，忍受着生活的磨难。

　　我的心又莫名其妙地痛起来。

　　三轮车停下来，车夫收了钱，踩开油门，车子又嘶吼着扬长而去。

　　秋儿弱不禁风的小身子站在粗壮的煤气罐前，仰头望一望高不可攀的六楼，脸上是憔悴不堪的苦笑。

　　我再也不能忍受这般残酷的事实，不管不顾地一头撞出来，将煤气罐抡到肩上，一口气冲上了这座楼的最高层。

　　就让我做她的搬运夫也好啊！

　　坐在那个显然有些简单的家里，我环视着被秋儿布置得别有趣味的房间，想着那个狠心的小人民教师，面对这样娇弱的女人，怎么就那么狠心肠地去支援什么边疆教育呢？未必中国教育界就你一个热血男儿？当初如果秋儿选择了我，怎么会是这样一种惨淡的日子？浪漫让人腻烦，可实在又是多么令人心酸！

　　秋儿显然没有想到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再次见到我，慌乱地拽拽这里，掖掖那里，掩饰着一分无可奈何。

　　干坐了好久，还是我打破僵局，戏謔地说，搬运工到你家里，也该招待一杯热水哇。

　　秋儿笑了，忙着起身倒水。气氛便在瞬间缓和下来。
孩子呢？

　　送姥姥家了。
　
　　我记得你妈妈身体好象不是太好，怎么……

　　没办法啊，他又不在家，我一个人，你看。

　　为什么不让他回来？这座城市难道就缺少他那样的热心教育者？未必离了他，边疆的教育就得停摆！

　　我注意到，我们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使用了"他"这个第三人称代词。是在向对方小心翼翼地绕躲着什么吗？但是，我终于还是将自己心存已久的愤怒发泄了出来。

　　你都知道了？

　　秋儿默默地看上我半天，然后，温温软软地说，他回来，只是对我、对我的孩子来说是好事，他留在那里，每年都要为那里的村村落落培养出大批的有用人材。对于边疆的人民来说，一个优秀的教师比一个优秀的丈夫和父亲更让人崇敬啊。

　　听她如此说，我无言以对。

　　我想，秋儿的确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依在我怀里要奶昔吃的小丫头了。

　　那一夜，我没有回小丽的公寓。

　　我关了手机，打定主意在这儿，在那个小人民教师的家里陪秋儿一次。我知道自己的决定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一个男人的愚蠢，在这个无处不充满那个小男人气息的家里，我呆的越久，受到的伤害就越大，因为我的眼前，已经开始晃动那个小男人的影子。我忍受不了自己心爱的女人被另一个男人的目光穿透，这是一个男儿最大的失败。

　　可是，失败也好，成功也罢，总得有个了断啊。即使一线尚存，我也不会放弃的。上天赋予我从骨子里往外颓废的个性，同时，也赋予我穷追不舍的韧性。一个人一生中能遇到几个让自己甘愿为之赴汤蹈火的女人呢？我既遇到了，为什么要轻言放弃？

　　即使你打110报警，我也不会离开的。

　　我一边往嘴里猛灌啤酒，一边自嘲地说。

　　为什么要打110呢？两个老朋友相聚，即使没有了风花雪月，也应该还存在地久天长的友谊，你不是把我的煤气罐一口气扛上了六楼吗？

　　秋子莞尔一笑，轻轻地为我和她自己的杯子斟满啤酒，啤酒在杯口处开出白色的花来，像她那张圣洁的脸。

　　我再一次迷失在她轻漫的语言和动人的神情里。

　　苦瓜牌啤酒？怨不得这么苦涩。

　　我只得顾左右而言他，企图掩盖自己的失态。在她没有允许的情况下，我绝不能凭借冲动，强迫她重投我的怀抱，那才是一杯更加苦涩的酒。

　　是酒苦吗？心怀幸福的人，怎么会喝出酒的苦涩呢？
你……

　　什么也不要说。小丽其实是个好女人啊，像他一样，他是个好男人啊。他们很清楚自己只有双腿，没有翅膀，因而他们就勤勤恳恳地走啊走，我们却一直想象着要飞起来，两个想要飞却飞不起来的人在一起，只能越来越糟糕，你说呢？

　　我终于还是喝醉了，不是在小丽那儿那种夸张的醉，是一种回到了家的实实在在的醉。我像一个劳累了一天的男人回到了自己的小窝，心甘情愿地让自己沉醉了。

　　躺在秋子和那个小人民教师做过爱的大床上，我奇怪自己竟然像个丧失了功能的家伙，一点欲望都没有。一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宁静。我大睁着两只眼睛，想再次好好看一看那个女人，可我的心已经沉沉睡去。

　　半夜里，急促的电话铃声将我惊醒了。我像往常一样，闭着眼睛含混不清地咕噜着，小丽，电话。

　　话说出后，我却蓦地清醒过来，脑子里有了瞬间的失真，似乎自己进了时空隧道。

　　门开着，一个白色的影子蜷缩在沙发里，手中握着电话听筒。
　　
　　……

　　我很好，小可也很好。你怎么样？
　　……

　　同事们传说有的边民野蛮的很，是真的吗？你可要小心啊。

　　……

　　你去了吐鲁番盆地？还去了喀什？很苦很穷？大沙漠很美？我有什么，比得了你的西部梦吗？

　　……

　　我也想你。机关里有些人，说我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自己不要丈夫，孩子还得要爸爸呢。可是，你知道，此时此刻，我多么想抱着我们的小可，顺着电话线爬到你那儿去呀。为什么我们只能听到彼此的声音，却无法相互擦去脸上的泪水呢？

　　……

　　真的，很想很想。

　　……

　　努力培养你的学生吧，他们当中或许有人成为大物理学家，但愿不久的将来，你的学生会让我顺着电话线爬过去找你的愿望成为现实。

　　……

　　顺着电话线爬过去，多么炙热而又奇异的愿望！真实的走比没有目标的飞更能激发一个人的热望啊。电话那头的男人死掉都值得了！

　　我的心瞬间像水晶掉到了地上，碎掉了。

　　白色的影子挂上电话，转过身来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在那两根白皙的手指之间，一支圣罗兰正缓缓地升腾着烟雾。她举着它，像举着一个燃烧的欲望。

　　我的泪很快地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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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楠

“顺着电话线爬过去”，男人之于女人，女人之于男人……秋子是那么普通，心底却有一股自尊自纯的清流……人物形象鲜活！

山里娃

努力培养你的学生吧，他们当中或许有人成为大物理学家，但愿不久的将来，你的学生会让我顺着电话线爬过去找你的愿望成为现实。

　　______就让我记下这句话吧,不管他们有多少幽怨,不管他们有多少伤感,生活不会停下来!!

冷露无声

最初由 一楠 发表
“顺着电话线爬过去”，男人之于女人，女人之于男人……秋子是那么普通，心底却有一股自尊自纯的清流……人物形象鲜活！

衷心感谢一楠老师的鼓励和点评！！

冷露无声

最初由 山里娃 发表
努力培养你的学生吧，他们当中或许有人成为大物理学家，但愿不久的将来，你的学生会让我顺着电话线爬过去找你的愿望成为现实。

　　______就让我记下这句话吧,不管他们有多少幽怨,不管他们有多少伤感,生活不会停?..

娃娃如此关注冷露的文字，让我感动，向你致谢啦。

山里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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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E]最初由 山里娃 发表
努力培养你的学生吧，他们当中或许有人成为大物理学家，但愿不久的将来，你的学生会让我顺着电话线爬过去找你的愿望成为现实。

　　______就让我记下这句话吧,不管他们有多...

用不着那么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