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归宿

依然

　　深秋的平原上已是一片萧条的景色了，耕种的麦田地里，刚刚冒出的苗儿也一同其他植物的种子一齐蛰居起来，静静地等待着冬天的来临，等待着大雪的铺盖，等待着孕育春天的生命。刚刚摘了棉桃的地里，棉秸还在与秋风顽强地对峙着，最终还是无奈的将自己的躯干交付给了秋风，让它无情地、肆虐地肢解着自己的生命。远处的一片土丘上，疯长的荆棘丛中，一簌簌白色的野菊花还在那里顽强的绽放着，它不嫌土地的贫瘠，不计季节的沉寂，不求阳光的给予，不畏严冬的到来，默默地忍受着这份孤寂，淡淡的散发着涩涩的菊花香。
   
　　虽然土丘的周围散落着几处坟茔，但嫁到附近村子里菊香总是喜欢在这个季节里，来这里看看这些让人不经意的小白花儿，嗅嗅它沁沛的花香味，用心地去体味它的可贵品性，把它们当作可以信赖的朋友，轻轻地向它们诉说着自己的心事，她可以在这里流泪，可以在这里倾诉，可以在这里喧泄她内心的幽怨。
   
　　菊香的婚礼是新式的，她是坐着合作社的马车，有几个要好的女伴送到夫家来的。做女儿时她一直期盼着能穿上那红红的绸缎嫁衣，坐着红红的大花轿嫁到夫家来；或者穿着农家的红棉嫁衣，手里挽着一个红包袱，坐在有那个穿着一身黑棉衣，围着羊肚毛巾，一副憨憨地样子的人儿牵着的毛驴身上，嫁他而去。可这一切都是少女时的梦了，解放了，新事新办，又是另一番热闹了，虽然简单了一些，但嫁到这个家庭来，她是心满意足的，这是她向往已久的事情了，夫家是周围几个县里出名的大户人家，除了有富裕、殷实的家业外，还是一个讲礼教、有威望的耕读世家，特别是这家里的男青年都是在外求学读书的，他们家在济南和上海都开着商号，因而只有在节假日才难得的在这个小县城里看到他们清新、飘逸的身影，能够嫁给他们其中的一个，菊香是感到庆幸的。
   
　　今天的婚礼虽然已没有往日那种大的喧闹、豪华的场面，但浓浓的亲情，接纳了这个在周围几个村百里挑一的好姑娘，她也是一个乡绅的女儿，读过几年私塾，知书达理，懂礼守节，又有一个娇好的面容，也是一个外柔内刚，心高气傲的姑娘。待嫁的日子里她将对未来夫君的倾慕，都织在了布上，绣在了嫁衣上，怀着少女的情怀，憧憬着未来相敬如宾的幸福日子。
   
　　夜幕降临了，亲朋已余兴未尽的散去了，菊香静静地坐在炕上，等待着，心里是那么的忐忑、羞涩和恍惚，不安的心情将她包围了起来，之前她只见过夫君一面，那是夫君来认亲的时候，她偷窥了一眼，只记得是一个清秀、儒雅的青年。而之后的他和以后的日子里，却让她陷入了不得思解迷茫的境地里去，那个夜晚一直等到很晚很晚，他才慢慢地走了进来，踌躇地站在她面前，只轻轻的说了一句：“你累了一天，早点休息吧，我去看会书”，就离开了，她甚至没来得及看到他的面容和表情。她的新婚之夜就这样合衣躺到天亮，他也未进卧房来，而书房的灯一直在那里亮着，不时的能听到他轻轻的咳嗽声，新婚的这几天都是这样度过的，白天他和她几乎没有几句话语，一付沉重、忧郁的表情，彬彬有礼的陪她去其他房里认门，晚上又回到他的书房里去。每晚她一个人面对清冷的月色，无法表达的一种憋屈心情，她向往的新婚日子不该是这样的啊，心高气傲的她无法向别人启唇，无法问明白究竟为什么？甚至三天回门的日子里，她也是强装笑颜未向母亲吐露什么。
   
　　夫君在城里的一所中学教书，虽然离家只有四十里路，但婚后他很少来家，回来的几次，也都是要在母亲处坐到很晚才回房，又是客气的一句话：“你早点休息吧”，然又回到他的书房里去。自从提亲后，菊芬就已经把自己的未来和他栓在了一起，在她的心里，他就是她的天，她的亲人，进门后，越发地欣赏他和敬重他了，她不忍心看他在那里一日日地消沉和郁闷下去，很想走进他的生活、走进他的灵魂里去，可又不忍心去捅破什么，怕引起他更大的伤痛。就这样，她在他冷冷的世界里揣摩着，慢慢地煎熬着自己，默默地等待着，等待着夫君能向她敞开心扉，接纳她。
   
　　一年后的一天，他突然被同事送回了家，由于长期的忧闷和工作劳累，他得了肺结核，直到吐了血，才被同事发现送到医院诊治的，现在医生要求必须回家疗养，他才被同事强行送回来的。同事和母亲把虚弱的他扶到了他们的炕上，只有他和她心里明白，他这是第一次上这个炕的，他已无力在坚守他的阵地了，无助地躺在那里，看着她默默地他做的一切，最初的日子里，他整夜地盗汗、咳嗽、吐血，她几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衣不解带地为他端水、喂药，擦洗身子，捶背；白日里，要为他换洗衣服，熬药。当他一天天好起来的时候，她却是那样的憔悴，红红的脸颊退去了，可她一句怨言也没有，脸上荡意出丝丝的幸福，她甚至感谢这场病，终于让她靠近了夫君，他们几乎一天也不说什么，可一切都在这无言中走近，在这无言中拉近了距离，让他无声地接纳了这个善良、贤惠的妻子，留在了她的身边。
   
　　以后地日子里他们有了一双儿女，在送走了老母亲以后，他把妻儿也接到了县里，后来又随着他的工作变动，一家人又搬到了市里，她终于拥有了一个完整的家和一个完整的他了，虽然她也发现过他有痴痴走神的时候，始终心怀不是那么的开朗，特别是快离开村子的那几天里，常常看到他一个人朝村外的那个土丘走去，在那里静静地呆一会，她以为他也和她一样喜欢那片野菊花，但看到每次回来时沉忧的脸色和红红的眼睛，她曾疑惑过，但她总是善意地去避开他，给他一个空间去排解自己，二十年里，就是这种大过爱情的亲情，让他们相伴地走了过来。
   
　　春天的一场病，使本来就很消瘦的夫君躺在了病床了，手里攥着医院的诊断书，她乱箭穿心地望着夫君 ，二十年的默契，她知道她无法向他隐瞒，他歉意地苦笑着对她说；“是什么病，告诉我吧，” 她强忍着泪水，握着他的手说：“是肺癌，但刚发现，还可以治好的，”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也了解这种病，他释然地告诉妻子：“这二十年里，有你对我这么好，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我不是有太大奢求的人,可我一直这样对待你，你也没问过一句，” 菊香明白这话的意思，宽容的说：“既然你不愿说，就有不愿说的理由，等你愿说的那一天，再说好吗，” 他将手里的手握紧了说：“你真的想知道吗？” 菊香点点头：“是的，” 看着为他伤心的妻子，他难言道：“我是怕伤害了你，你是一个好女人，这些年了，真的是委屈你了，” 看着轻易不流泪的夫君满脸的泪痕，菊香心痛的不忍心让他说下去： “你身体不好，就不要说这些了，” 他固执了起来：“不，让我说出来吧，我不想带着遗憾走，你们都是好女人，可我却让你们都在那里苦苦的爱着我，我却象一个懦夫逃避着你们，” 她问道：“你心里真的还有另外一个女人是吗？” “是的，” “那她现在呢？” “已经过世了，快10年了，可能是我害的她走的这么早，”带着歉意和怀念，他第一次象她敞开了心扉，讲述了他们之间的故事：
   
　　“她是我的一个学生，很聪慧的女孩子，活泼大方，虽然不是很漂亮，但很可爱，她是学习委员，和我一样爱好文学，常来找我借书看，长期地接触中，我们相爱了，那是一场至真至纯的爱啊，她是一个好姑娘，虽然我们的年龄相差不是太大，但那个时期世俗的眼光和我的家庭成分是摆在我们面前的一道鸿沟，我们逾越过，也奋力地去抗争过，可来自学校、社会和她家庭的压力太大，她的父亲是公社的书记，是一个转业军人，他发誓致死也不会允许女儿嫁一个资本家、地主的儿子，他以把我告上法庭相要挟，强迫她退学，给她找了一个军人，将她远嫁到了东北。为了保护我她只好同意嫁了一个她不爱的男人，她临嫁前我们偷偷的会了一面，相约坚守我们的爱情，等待机会能一生相守，我的家人，也为我选择了你，我也抗争过，最后也是无奈的接受了这桩婚姻，可我却牺牲了你，最终也牺牲了她，我是一个罪人啊！”
   
　　菊香问道： “你们后来见过面吗？” “见过两次，她过的不幸福，” “所以你就一直为她守护着着份爱情是吗？” “是的，” “如果没有那场病，你会接纳我吗？” “可能不会，” “那你准备守护到哪一天啊？” “我不知道，” “那后来呢？” “她又来了一次，可那时我们已经有了一双儿女，我已不能在给予她什么了啊，你又对我这么好，我怎么忍心再去伤害一个女人啊，而她已经离了婚，她知道了我们的情况，非常地痛苦，但她也是一个善良的女人，没有怨恨我什么，痛哭了一场又回去了，听说后来一个人带着孩子过的，忧郁寡欢的，早早地就过世了，”，菊香想 到了什么：“她葬在了东北吗？” 夫君哽咽的说道：”没有，她老家和我们是邻村，她走的时候要求家人将她带回来，把她埋在咱们村子西头的那个土丘上。”菊香无声的泪在那里默默地流淌着，她既感到憋屈，又为那不相识的女人难过，她明白了夫君为什么也喜欢和她一样去那片长满野菊花的土丘，她的心是那样的绞痛，她恨苍天无情捉弄人，恨人世间为什么要有情和爱呢？
     
　　夫君最终还是走了，按照他的要求，也埋在了哪个土丘旁，就在哪个女人的不远处，去追随他的那一份爱去了。他们终于相守相伴了，却留下了她，留给了她无尽的痛苦，让她无法走出来，她象是没有了灵魂，整日里在他的阴影里生活着，每到深秋里，她都要回到村子老房子住上一个时期，遥望着远处土丘上那一片片白色的野菊花，她却不敢靠近它们，怕惊扰了那一对相约相守的人儿。一年年的秋风还在那里肆虐地刮着，而那不与百芳争春，不与百花斗艳的野菊花，还在那里顽强地开放着。往日里，苦闷的时候，她可以去和她的那些花儿说说话，而今天，她已经连这份心灵歇息的地方也丢失了。儿女的孝顺和懂事，只能让她欣慰，却无法排解她内心的痛楚，她变的恍惚和神经质，她多想也解脱这一切啊，可她始终不知道，自己的爱应归宿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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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

娃子哥，我的文章的开头怎么不空格啊，我复制的时候是空格的啊，请你帮我编辑一下，告诉我下次我该怎么发啊，好吗？

一楠

把“月牙”变“太阳”，然后空两格就行了。还有段与段之间要空一行的！　：）

山里娃

写的不错，我已经帮你重排了格式，以后自己排就可，一楠斑竹说了，把半角改全角，就可了！

山里娃

特殊年代的特殊悲剧！！

依然

好的，谢谢，我会了！

山里娃

依然是新来的朋友，请大家多多跟帖鼓励！！

依然

谢谢版主的鼓励！请大家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