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回家的春节

刑天丁

一　回到家的春节

　　当《常回家看看》这首歌唱进大江南北的万家灯光之中，在矫情泛滥成灾的情歌围堵中侥幸流行起来的时候，我看到一个感动人性的年代即将到来。
　　回家，让这个词语恢复现实生活的面目之后，也会让一个哪怕有理性屹甲的成年人，还是露出感动的真实肌体，即使这现实往往显得柔软且丑陋。

　　今年春节回到家中，有种兴奋和怆然混合的感觉。
　　兴奋于母亲依然让人腻烦得想自然的唠叨重新响起在耳畔，兴奋于喜欢把感情埋藏在沉默的父亲重新出现在眼前（哪怕乐天知命当着他“贩夫”的老本行），兴奋于弟弟嬉皮笑脸的样子让我逐渐僵硬的视线开始柔软……；怆然呢？是农村几十年如一日的贫穷么，是家中一年一切未有起色，变得只是岁月蒙尘么：人变得老了物什变得旧了（黑白电视后座里吃吃笑着似的声音更意味深长了）。也许令我怆然的，是现实中那些柔软和丑陋本身吧——但没错，正是这些让我拥有更鲜活感动的因子的。试想，一个因缺点而愈显可爱的朋友难道不更令人觉得亲切的真实么？一个因娇弱而愈显美丽的女人难道不更令坚硬的男人怦然心动而甘愿打开一直幽禁秘密的心灵么？

二　事关母亲

　　邻家的大叔自小便是个愤世嫉俗的金钢怒目式人物，由于时运不济空有满腹诗书却来不及到高等学府深造只好化作生活中的一腔怪谈，有次竟然如此评价毛主席诗词：老毛的诗词大多数都是抄人的。我笑不能禁，忍不住回他一句：天下文章一大抄，看你会抄不会抄。老毛抄都抄得那么有伟人的风范，也没治，呵呵。
　　今年我回家，这位大叔竟然批评起我母亲来，而且这次竟让我无法置一词而驳，我只好哑口无声地向他低下了一向自以为无比高贵的头颅，像一个个顽劣的孩子被老师单独接受“再教育”时的效果显著。

　　“你知道吗？你妈吧，真有点不像话！每天早晨天不亮就把左邻右舍都吵醒，连个安稳觉都不让人睡，人人提意见都不听，真是要命呀！”他脸有怨色。
　　“怎么了？”我小心的问，局促地摸着上衣的拉链，“我妈可不是那样的人，你以前经常笑她的，她听别人的骂街自己也脸红呢！”
　　“今非昔比了，现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连你妈这样的老实人都变脸了”他终于拉下假怒的面具无声笑意漾在真实的脸上，顿了顿用真切而略带感伤的声音继续，“你妈为了你们兄弟的上学和你们家的生计，每天都是天不亮就在家里开锯加工一些木料，那双面锯就是一个大男人开着都吓人，而你妈每天都不要命地从天不亮到晚上我干活回家睡着以后还让它响着，唉……
　　“每天拼死拼活也不过赚十块钱左右，不够你们一次大脑发热时的奢侈呀。你们一次请客吃饭可能就要她没日没夜几天的代价吧，还害得我们也跟着睡不着觉呵。
　　“你能写文章，又写了那么多的好东西，有时间你真应该好好写写你老妈，写写你老妈操持的这个多灾多难的家！”

　　一双被生活磨砺过的手重重拍在我的肩膀上，我只好哑口无声地向他低下了一向自以为无比高贵的头颅，像一个个顽劣的孩子被老师单独接受“再教育”时的效果显著。甚至于我现在手中的笔仍因沉重而略显颤抖。

　　“妈！”
　　那个我用哽咽的腔调叫着的女人，不过是农村千百万苦巴焦的妇女之一个，要说有什么不普通的话，她不像大多数文盲的农村妇女——她是高中毕业而且一向以成绩而骄傲，只不过因为她的母亲当时卧床不起而使她不能继续走向前方道路的光明所在，最后在农村结婚生子，在泥泞而灰暗的人生路上挣扎活着。
　　在当年我高考完，等待命运一样的分数的那些天，她远比我焦心，但表面还是平静得安慰着我。当得知我考得很好时，她却禁不住第一个流下泪来，一面嘴里还不停唠叨：我这些天一直做梦我又去高考了，结果等试卷发下来一看什么也不会做，我那个恸哭劲呀，怎么也止不住……妈不能再把自己的成绩看作自己的骄傲了，幸好你还是妈的骄傲，要是你这次复读再考砸了，妈不知怎么活——

　　往事一幕幕纷至沓来，母亲的形象却越来越抽象到只剩余感动，回到家了再看看生活中那个活灵活现有肉有肉的老妈吧。她走到我的跟前晃动她不复年轻的身影，却保持一颗孩童似的可爱玲珑的心在人生的路上舞，她会老么？
　　她给我端上了可口的家乡菜，嘴里也不能闲着：
　　“看我的聊为无米之炊。”
　　“呵，看来老妈可以当个苦吟派诗人啦！说话都这么诗意盎然哦。”
　　“少贫嘴了，你呀！什么时候带那个人回家给妈看看，那个才是正事！”
　　“谁呀”我一时还没弄清楚她放的烟雾弹，“我带谁给你看看呀？”
　　“装傻吧！明年就大学毕业了，现在都老大不小的了。今年就原谅你，明年这个时候要是再不带你的另一半回家，你就别进这家门！老妈我英名一世，绝不能让你这么不争气，哼～”

　　在挫折的爱情让我不敢再越“雷池”一步的时候，在沉重的工作和生活的压力将要到来而心枯志颓的时候，常觉得自己的心恍惚间怆然老去——没有深得母亲的真传，深以为平生一大憾事。

三　尴尬的疾病

　　回到家，我的肉体一直在水土不服中度过，这像一个满带亲切表情的嘲讽，有更加直接的力度。这情景，更有点像一个整天价讲爱民救国的志士，某天人们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一直扮演着汉奸的角色。这是当医生告之我的病是因为回到家水土不服引起的时候，我真实的感觉。
　　对于家而言，我扮演了奸细这个令人不舒服的角色，尽管我是带着荣耀而光辉的上大学的借口。我在一定意义上出卖了我的家以及她所赋予的美好品质一起，回到家，我的肉体又同样出卖了我自己。

　　我已经习惯于居住在有暖气的房子里，来和冬天的寒冷抗衡，像生长在温室里的绿色植物一样，虚假而非自然的环境让人产生温适的幻觉，形成柔弱而放纵的性情。在这个意义上，我应该感谢家里的贫穷，它带给我尴尬的物质的同时也送我丰盈的性情和一生都受用的经历。
贫穷更给了我面对真实的勇气，更适合于思考的状态。
　　而现在习惯了暖气温室的我，竟然在回家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在医院里度过——医生给的诊断是哭笑不得的水土不服。大年初一给我挂吊瓶的可爱小护士笑着说我：
“哦，你一个病生了两个年头啦！”

　　回家，这个美好的词语对我来说还带着刺鼻福尔马林消毒水的味道，像医院一样，让我的精神和肉体统一起来，更健康起来。

四　家里的饭菜

　　如果说回家后亲人让我们日渐生硬的视线变得柔软，那么回家后的饭菜会重新让我们的舌尖认识酸甜苦辣，乃至百味俱陈。
　　每当妈做好饭菜，我都吃得肚子胀痛方休，有时以拉肚子告终，简直与饕餮之徒无异。
我也不明白家里的饭菜有何神奇之处，让我吃而不厌，可能谁也说不清楚——越说越不清楚，什么也不说的沉默却能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也许像文字中的神思和灵气，有不可言说的神奇注入。
　　家里的饭菜，真像有神思和灵气的文字一样，让会心人永远流着不会满足的口水。

　　这些饭菜，也让“回家”这个美好的词语有了人间的烟火气，看上去就给人不像奢侈的诗歌那样令人敬而远之的感觉，因为她还事关我们的口水。

五　注定伤感的春节

　　这次回家，才知道家里投入很大成本和一个亲戚合伙养了二千只肉鸡。我们春节的时间全部无偿献给那些鸡老祖们，几乎没有为自己特别设计。

　　而“禽流感”像恶梦切断睡眠一样，轻而易举地切断辛苦劳作通向收获的狭窄之道。我深切得和家一起呼吸着命运令人窒息的绝望和鲜出炉的痛苦，而非隔着遥远的距离保持着同情相望的姿势——一种安慰和柔弱又让人无奈的姿势。
　　譬如放假前我打电话回家，妈说家里一切都好——而她同时正在收拾着经历一场火灾洗礼的家，那个多灾多难又温暖可爱的家……

　　“回到家的春节”——多么美好的事情，是一切美好的梦没有醒来，嘴角流露出的呓语，于我也是一次美好却注定伤感的心灵经历。

04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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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天丁

哦。难道说你想像中的我和张飞一样？
小令说我像吃蜜长大的，晕：）

林紫远

问天丁好，我现在也常来这里了

刑天丁

欢迎来江天漫话玩吧。

很久没有和你们醉花堂的朋友一起交流了：）

袁和鲁

学习兄弟的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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