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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古 镇(小娃倾情奉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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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4-3 18:0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这方小镇虽然也有些名声,但毕竟小得很,连那一条条窄窄的街道也是用山里边的石头砌成的,日子久了,便被那褐色的尘灰涂刷得严严实实,像是特制的黑色涂料。石头镇在县乡的区划地图上也只有拳头那么大小,所以被称为小镇,意即略略比小山村大一些。但是小虽小,但几辈子在商贾道儿上纵身穿行的人们,若要数落起来这走南闯北的生计,谈论起明争暗斗的经营窍儿,就一定会津津乐道地提起石头镇。

  石头镇的自然风光可是旖丽地醉人。长长的大沂河很优美地躺在石头镇的边沿,就那样美丽地遐想着未来。蜿蜒几十里的河滩上树木葱郁,野花碧草含情脉脉地迎接色彩斑澜的晨曦,长久地聆听河水娓娓沁人的韵律。河的两岸还生长着被山里人称为“白果树”的银杏树,秋日,扇子形的落叶纷云而下,把绿色的河道子和河道子上的渔歌染成一片金黄,其景致好不辉煌,好不诱人。

  石头镇上人丁兴旺,姓氏约有二十好几,但人丁最多的还是刘、王两族。当年的刘、王两家族氏中的头面角色,一挥手挑起了沂河水运的字号,一跺脚河水哗哗地抖动。当年,我爷爷是水运行道上有名的盐商,哪里的码头不泊过我家的货船?就恋着小镇的秀丽,就恋着石头镇人石榔头一样的性子,我爷爷奶奶就把如花似玉的我大姑嫁给了石头镇。解放以后,人民政府拨出专款在沂河上架起了一座水漫桥,小镇的交通便繁忙便利起来,车辆急匆匆的一个劲儿往国道上淌。只有等涨大的河水呜呜叫着漫过了小石桥,石头镇的人才会重操旧篙、再架轮舵,在河的两岸重新抖起一溜儿的摆渡,一条条机帆船象颤巍巍的小轿一样迎送来来往往的人们,河道才能悄悄地繁忙那么一阵子。

  我去石头镇那天,正临汛期,泥黄色的满河雨水簇拥着轰鸣作响的水滔顺流而下,此刻车辆是无法通过水漫小桥的,我便坐上了通往河对岸的机帆船,一望无际的浪波连着遥远的天际,象是无垠的海。机帆船轰隆隆叫着昂头在水中穿行,却依然十分平稳,舵前的箭字形的船首将水涛一下子劈成两方。“喂,给船钱,每位两元。”我正贪婪地观赏着故乡极少见的水景,一个拎着黑提包的黑大个子年轻人来到了我的面前。“怎么船到河心涨了价?岸边的价牌上不是写着每人五毛吗?”“罗嗦个啥?叫你掏两块你就掏两块,不然就从这里跳下去……”他还要说什么,见我是一位并不丑陋的城里姑娘这才刹住了嘴。我的心登时一凉,咳!钱竟也使我纯朴的故乡蒙上了一层尘土。我无心再争,顺手从衣兜里掏出两张一元票交给了他,但船上讨价还价的声音仍在继续。

  过了河,我租了一段农用车,才算踏上了黑沉沉的石头镇。我拿出手机一看,已是傍晚五点钟。我想,就不到石头镇镇政府了,还是去看看我七八年没见了的大姑吧。

  大姑老了。苍老的容颜忧愁地映衬着她憔悴的心景,满头的银发慌乱地抒写着她六十多岁的年龄,满脸的皱纹流淌着生活的艰辛与不幸。大姑这辈子好苦。早年,姑夫是这石头镇上有名望的人物,一支长竹篙撑出了豪爽耿直的侠义名声,撑出了石头镇人勇往直前的气魄。只可惜,姑夫在一次摆渡时,却撑翻了一只破帆船,待他将十多位客人一一救上岸来以后,筋疲力尽的他却永远地扑进了大河的怀中。姑夫一死,大姑拉扯着表哥银山艰难地行路,难上加难,苦上加苦,才把苦日子熬了过来。

  我现在就扑在大姑的怀中,大姑流着激动的泪水,用抖颤的手抚摸着我黑黑的秀发:“小英子哪,你娘的心真狠,为啥不让你来看俺,你再不来,大姑就钻进黄土了。”“姑,俺这不是来了?您应该高兴啊!”我用双手交替着擦拭大姑的泪水,心里陡然间升起一种无形的悲凉,一辈子围在大姑身边的只有我表哥银山,大姑她想闺女想得好苦哇,这闺女就是我呀,大姑没有闺女不想我又去想谁呢?唉!一言难尽呢,不管怎么说,上高中,上大学,当记者,侍候病瘫在床的年轻丈夫和嘤嘤哭闹的女儿都不是理由,我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回答大姑,我只能深深地扎进大姑的怀中,痛痛快快地大哭起来。

  晚上,我就住在大姑的家里,同大姑盖着一床被。天色已到了很晚,表哥还没有回来,大姑告诉我,银山开了一家家俱厂,整日里在外忙,大姑说这些时老是叹气,我自然不得其解:大姑家不是很好吗?带走廊的新房子,高档家俱,比城里的一般家庭绝对差不了什么。我问大姑:“姑,您家里的日子不是怪好吗,您还愁啥?”“傻丫头,有这有那就算好了?大姑这辈子不图啥,就盼着您银山哥有出息,能为众人多做些事情,可谁知……”大姑说着说着又流了泪。我忙着安慰大姑,可她哭得更凶了:“小英子,姑这辈子……”

  被誉商贾之地的石头镇,这会儿虽然交通极是便利,但如今却很少有象模象样的副业项目。老人们曾自豪地为这个地方夸海口,可又吹胡子瞪眼地骂娘,骂后生娃们没出息,把心眼都用在吃喝玩乐上去了。老人们尽管骂可小镇依旧平平静静,除了镇政府大院里不时地冒出几排能明晃晃引人注目的房子以外,这里里外外的街面了上就只有一家装饰地还算可以的“银山沙发店”,不用说这是我表哥开的。

  我想起来了,我曾在一次人民代表大会上碰到了石头镇的刘镇长,他曾经这样告诉过我:“王记者,您有空也到咱那里走走,光你表哥刘银山就够你写一篇好通讯”

  我笑着说:“嗨,他那两下子我还不清楚,那有那么大的能耐。”“这你就门缝缝里看人看扁了他,把你表哥看扁了,听说过吗?去年秋天镇里集资办学发展教育事业,他家一次捐了四万元,四万元,在咱山里人看来,可是了不得啊!”“这我倒是知道,我们电台还编发过他捐资助教的新闻。”“对对!那更不必客气了,去写写他吧?”我禁不住笑了。刘镇长急着开会,就说:“咱这只是建议,写与不写您大记者自己考虑。”刘镇长爽朗的笑语和诙谐的话语让我记忆犹新。

  表哥比我大不了几岁,可人家生就的大骨架、大派头,上中学时,小镇上认识他的人一见面就夸:“刘家号子这会可有了传人,看小山这副身段,将来一定有出息。”我大姑听了,心里像吃了蜜。

  高考制度恢复以后,我、表哥银山、银菊不有幼梅一起返回了故乡,返回了故乡的黑土地。接到入学通知书的那一天,我伤心地大哭了一场:“为什么不让表哥银山考上大学?”我怀着异样的心情走进了大学的大门,不久就收到了表哥银山寄来的一封简短的信,信上说:“小英子,好妹妹,虽然咱们这里姑当婆婆的事情不少,可咱们有文化,不可能生活在一起,不可能,而且婚姻法也不允许我们那样做,我现在很理智,小妹,彼此忘却吧,我们的路还很长,往前走吧。”我,王小英,最初的恋情就这样草草地收场了。后来我想,就算是我爱的不是表哥,我们的爱情也不会开花结果,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也许就是我近年来很少去大姑的一条主要原因。

  我现在重新投进了故乡温馨的怀抱。我想我这次既然来了,就应该看看他们。银山、银菊、幼梅,你们都好吗?

  清晨,我向着大姑指给的沙发厂走去,迎接我的是那排沐浴在晨晖中的厂房。房子很新,格别也不算低,走进厂里,几辆拉着棕色皮革的马车刚刚停在那里,几匹走了一夜土路的高头大马疲惫地也是极悠闲地啃着草料,他们的主人手里拿着大把的发票却在打着盹儿。第一排厂房里坐着十几位上早班的巧手姑娘,缝纫机分别在她们的手中很自然地吟唱,裁缝剪子在她们的手中抖来抖去,去拼凑生活中美好的图案,早晨的阳光使她们变得容光俏丽、丰润动人。第二排是男子汉们干的活路,他们在这里拉大锯解木板,掏着铆儿插架,他们对我的到来大概很感兴趣,都一齐抬头来看着我,但很快就埋下头来干活了。第三排才是厂部,我猜想如果我事先通知我表哥的话,他一定会高高兴兴地迎接我的,不管过去如何,现在我来了。

  银山正然坐在办公桌前,我刚要推门进去,但却停住了。我看到几滴泪珠从他的双目中滚了下来,屋子里仿佛溅起了叭叭的声响。但我的影子还是通过明亮的玻璃告诉了我表哥银山,表哥像是从梦中突然惊醒一样挥手就魔术般地拭去了泪花:“请进!”“表哥!”他显然吃了一惊:“小妹,怎么是你?”“难道就不兴我来吗?”我笑着反问他。“刚才子我接到了刘镇长的电话,说是有位女记者要来俺厂采访,没想到等来的记者竟是你,没想到你来的那么早。”“他们怎么知道我来?”“那谁知道。”“表哥,你欢迎吧?”“当然欢迎。”表哥很大方地伸出大手,轻轻地握了一下我的手,他显得很是兴奋。

  我说道:“表哥,我可不是来采访你的,我是来走亲戚的。嗳!银菊、幼梅她俩都好吗?”我有些后悔自己的问话,我突然看见表哥银山的双目之中透出一种不易察觉的情感:“她们都走了,小妹,你来迟了,真的来迟了。”凭职业的直觉我已经感悟到表哥的内心里装有一种深深的痛苦,表哥啊,把你心中的痛苦告诉我好吗?也许,也许小妹我能帮你分担一些忧怨,能够帮你分担一些愁烦。

  那日的中午,胡副镇长找他谈话,说是上级拨给石头镇二十四万元无息贷款发展副业生产,让我表哥写个报告要一点,不管怎么说,对于全镇数一数二的个体企业,有好处绝对忘不了。“上级还没有忘记咱们这些土坷垃呀。”表哥心里感激地想。表哥他刚刚走到自家的大门口附近,就见一群人围在那里,接着就听见一阵骂声传过来。
  
   “操你娘,你刘银山吃饱了不管别人饿不饿,俺儿给你打下了江山,你倒是好,耍起威风把他一脚给踹了,凭什么呀 ?实话说了,明儿还是让他来,要是你敢不要,老子就抄你的家。”跳高骂人的是老五叔。老五叔骂着,嘴角上沾满了唾沫,像是蛮不讲理的泼女人。

  我大姑就坐在自家的门槛上,脸上挂着清清的泪水。

  “你敢!”表哥走过来了。看热闹的人群边把目光刷地一下子投向了他。众人寻思着这会儿“五大两”非得挨一顿揍不可。老五叔还有一个不好听的绰号“五大两”,内中缘由咱下边还要说。老五叔银山,虽然是醉意朦胧,可再也不敢跳高儿骂了,象泄气的皮球一样似乎在等着我表哥那坚硬的拳头。表哥却惊人地没有理他:“娘,哭啥?”“山儿,你不该,明儿还是让银桥去上班吧。”“娘,你不懂,真的不懂。”我大姑声泪齐下:“娘是不懂,可娘知道这个样子丢人显眼哪!”我大姑用衣袖擦着泪水走进了自己的家院。我表哥银山这才来到了老五叔的跟前:“五叔,今儿赏侄子个脸,咱爷俩去喝他个一醉方休怎么样?”“哼!只要甭耍老子,老子天边也敢去”!

  要是在平时,我表哥一定会冲上去狠狠地踢他几脚,可这阵子他不想打架,不想。他觉得同老五叔打架无聊:“五叔,走吧!”

  银山晃动着壮实魁梧的身躯头前里走,老五叔跟在后边,这会儿他猜不透银山的意思,反倒觉得有些害怕。那时,小镇没有很好的饭店,只有银朋嫂的饭店算是一帮酒民的“老店”了。老五叔一屁股坐在了上席上,高高的摆起了二郎腿,我表哥觉得好笑,可又笑不出来,他突然觉着老五叔有点儿可怜。

  “银山,咱五叔可是喝了不少酒了,你怎地还让他喝的?”银朋嫂擦着桌面,一个劲儿地埋怨表哥。

  “狗屁!”因为叔嫂平时戏闹惯了,银山骂骂咧咧的。“上菜!”不一会。银朋嫂就去忙她的去了。

  这里两个人喝了好大一会儿闷酒,最后还是老五叔开了口:“山子,你就说咋办吧?”这话已经明显地软了下来。我表哥掀了一杯:“五叔,您说句真心话,你到底还望银桥好吧?”“屁话,谁还不望子成龙”。“望子成龙,好!俗话说家有家规,厂有厂规,银桥在厂里酗酒闹事,不杀杀他的脾气,能有个好吗?”“屁话!”老五一撂酒杯,酒四下而溅:“你别教训老子,你你说到底咋办吧?”银山强压住心头之火:“侄子有句话不知道可不可以说?”“有屁就放,今天我就要看看你能下什么狗秧子。”银山喝了一口酒:“银桥我是不要了,可我要银菊,你答应不?”

  老五端在手里的酒杯停在了半空。银山继续道:“以后可少不了你的酒喝,银菊心灵手巧,厂里正缺这样的好手,银菊要是去了,每月开工资800元,比银桥多一倍,行不行由你定。”

  老五乐了:“不过银菊是个闺女家,你不能亏着她。”老五说着话又往嘴里倒了一盅。银山说:“这你放心,什么时候她都是我妹妹。”老五高兴了:“侄子,只要你叫俺喝几盅,什么话都好说。”随即,整个身子从高凳子上滑进了八仙桌子底下。

  老五当年也是个浪里穿行的好手,可是人一老,却混日子了。这种坏习惯大概从五婶死后就有了。五婶那年得了痨病,好端端的人儿过了不久就走了,那时银菊才有一岁多,老五拉扯着两个苦孩子过日子真是不容易。当年五叔家与我大姑家分住庄子的东西两头,也是同病相怜,他家有了针线活,我大姑就帮着干。我大姑家有了重体力活,五叔也是二话不说帮着干。要是在现在,两家子完全可以合为一家子的,可那时乡下封建,虽然有许多好心人给从中说合,可大姑她守守着贞节,咬住口儿没有嫁给五叔。此乃上辈子老人的公案,当小的咱也不好评论是非。

  从第二年起,老五叔就有了好酒好赌的恶习。儿女们长大了,他稍稍收敛了一些,可是当他历尽千辛苦供应着上学的银菊最终没能考上大学之际,老五叔便彻底地绝望了,他感到自己无言告慰死去的女人。时间久了,他便成了小镇上出了名的“酒憨子”。可惜儿子银桥长了那么高好的没学会,就跟他爹学会了几手喝酒的招数。镇子上多少人为之叹气,可又都没有办法,爷儿俩更不在乎,老子喝酒有钱,你们管得着吗?鸡抱鸭子闲操心。银山可怜老五叔,更同情银菊的处境,收下银桥到沙发厂做工.每个月工资四百元。银桥高兴地上班了,一个月后又高高兴兴地领到了工资,八张崭新的大票使得他兴奋异常,他在爹跟前炫耀着手中的大票。爷儿俩打了多半桶散白酒对饮起来。“哥俩好啊”,“亏啊亏啊”,“五魁手啊”,“喜临门啊”,这拳都猜到了爷儿俩论哥们份儿上,亏就亏吧,难得能晕上一气。喝着喝着,老五叔身子一歪就打起了呼噜。“没劲!”银桥摇摇晃晃地返回了沙发厂里,稀里糊涂地顺了一大堆废木料,还把几个提醒他的小青年骂了个狗血喷头,揍了个上窜下跳。说句真话,对银桥这样的茬子头,谁也不愿去招惹。表哥纵然心胸宽阔,也容不下这样的事情,就把银桥给辞了,再说,他也想叫银菊来,不管怎么说,银菊是自己的同学,是自己的小妹妹,老五叔家的日子艰难,却要让银菊去挑家庭的担子,真是不幸中的不幸,银山的心里怎能不难过?其实从银菊没考上大学同自己一起返回小镇起,银山就很同情她,只是没有爱情,那时表哥的心里依然爱着我,我最初的恋情逗留在故乡啊。

  “想了解了解银菊吗?喏,这是我们在省城里拍的一张彩照。”表哥银山从沉思中不无惆怅地递过一张拍摄得很不错的照片。画面上,银菊天真无邪地笑着,我表哥银山穿着长条儿的衬衣,高大魁梧的身子骄傲地挺立在大城市的荷塘边,我说:“表哥,能把这张照片留给我做个纪念吗?”“你想在就留着吧。”表哥双目盯着窗外,窗外边,只有空荡荡的睛空和灿烂的阳光。

  好漂亮好漂亮的银菊,她已不再是那个黄瘦黄瘦的丫头了,她留着黑黑的齐耳短发,周身闪烁着十分诱人的青春。不知情的人一定猜不出,天天醉了不醒醒了不醉的老五叔咋能够养出这样俊气的闺女,可知情的人们心里边有杆秤,他们从银菊的身上看到了曾经光彩照人的银菊娘,由此,他们似乎明白了老五叔沉醉不醒的缘由,他们似乎原谅了老五叔嗜酒如命的恶习。失去鲜花一样俊俏的女人,,那痛苦比海深比山高。

  银菊就这样来到了厂里。她虽然也为自己走进这家小厂而隐隐地感到有点儿不舒服,但毕竟有了一份可以见着收入的差事。银菊长得好,人娴淑沉静,不轻浮,不卖弄,就知道好好地上班,她觉着自己如若不好好地干就对不住银山,对不住银山的一片苦心。多少年了,银菊的心中就默默地爱上一个人,那就是表哥银山,可怜的银菊只能是吞咽单相思的泪水,因为那时银山爱着他的表妹,银山只是把银菊当成一个同姓同族而又有着血缘关系的自家姊妹,别的,没想过,也没有去想。以至于到了后来,当我和表哥银山的恋情之弦断裂之后,表哥他还是娶幼梅做了自己的妻子。银菊哭过、恨过,但是没有任何办法啊.

  银菊进了厂,不光自己的活干得好,还给表哥出主意。银菊刚进来时,厂里是“大锅饭”有的人偷懒,有的不出心,卖出去的沙发过不了多久就腿断腰折皮缝开线,退货的不少。银菊对银山说:“厂里的退货你知道是谁做的吗?”“不知道,大家都有份。”银山忧愁地看着银菊,他似乎对银菊的俏丽视而不见,也对他的话不感兴趣。 “能不能搞个小小的试验,做沙发木架时,揽活的每人在沙发腿上凿上自己的码号姓名,做沙发面子的也在扶手下边跑上号码,这事不难,就是把人分个组,编个码,再退货不就一清二楚、了吗?”银山仿佛第一次认识银菊似的看着她,笑了:“嘿嘿,中,就听你的!”又大声地喊过出纳会计:“喂,本月给银菊增发二十元合理化建议奖。”“俺可不是为了钱。”银菊的脸红红的,可心怪甜,特别是能让银山高兴,姑娘的心里更是格外激动。

  银菊提了合理化建议,多拿了奖金,可同伴们不高兴了。爱吵嘴的二翠就在背后骂过她:“骚壳,净出馊主意舔腚溜沟子。”

  可是打这以后,顾客退货的事儿就少了。

  过了些日子,银菊又提了一条新建议,说沙发式样古板不新颖,象土老冒一样看了很不顺眼,应该到外边走走看看,学学人家的新样子.银山瞧着银菊笑了,银菊再也不是他心目中的黄毛小丫了,银菊在他的视线中已经变成了一位成熟的女性。表哥银山没加思索的说:“去就去!银菊,你敢不敢和我一起去一趟省城?”银菊显得有点激动:“敢!”

  两天以后,银山和银菊一同踏上了开往省城的列车。一路上,车窗外的秀丽的景致向人们展示着七彩的大自然的丰姿,展示着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城市和乡村发生的喜人的变化。一路行程,每每路过一个小城都让银山银菊的心境难予平静,他们瞪大眼睛贪婪地读着,读着故乡小镇以外的世界,那世界让人感到心胸开阔。

  省城。这是一座“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春色半城湖”的古城。可古城里有着极为强烈的现代味儿,拔地而起飞的蔚为壮观的楼群,色彩艳丽的商厦和景色怡人的公园不协调地将手儿握在一起,把外乡人的眼皮撑得好疼。银山、银菊从这家商厦走到那家商场,琳琊满目的商品、熙熙攘攘的人群,更有那做工精究、式样奇特的沙发家俱产品深深地吸引了他们的目光,尤其是银菊,乡下的女孩子哪见过这样气派的大城市,俊美的脸颊上抑制不住激动和兴奋。两个转累了,就在附近一家大旅社住宿。银山出过远门,他早就听人说过,小旅店住不得,人来人往的不卫生,容易得病,何况现在他的腰包里有钱,是绝对不敢去住不洁的小旅店的。

  这是一家装璜得颇为讲究的国营商业宾馆,宾馆门前栽了一长拉溜子冬青和塔形的侧柏,说明了它的富足与气派。在住宿登记处,一位板着脸儿但样子不难看的女服务员问他们:“是夫妻吗?那可得要介绍信,或者结婚证书。”“扯蛋,她是我妹妹。”银山粗暴地说,要不是看着银菊兴高采烈的样子,他也许会另换一家旅社。女服务员滚动着白眼珠看了一眼银山,许是来住宿的人不多,就小声儿:“对不起,那就住三楼吧,301、302,各有一个床位,这是床号,交给三楼服务台。”登记手续也不复杂。两个人走进了各自的房间。表哥银山推开门,一股清香的电蚊香味从里边飘溢而出。“敢情这大城市里也不缺这蚊子跳蚤。”银山心里想这样说着,便一屁股坐在了单人沙发上。不一会儿,一位微笑着的女服务员就送来了两暧瓶开水,外加两包精制茶叶,还有两块比火柴盒儿还要小的香皂,银山一看又乐了,心里话:敢情这城里人比俺乡下人还抠。

  这里的房间住得人很少,清清静静的倒叫人觉得有些害怕。稍稍一会儿功夫,银菊就推门进了银山的房间。给她送水的女服务员提醒道:“哎同志!进别人的房间可要先敲门。”银菊调皮地向银山递了一个鬼脸儿,银山笑着对女服务员说道:“她是我小妹,多射提醒”。

  女服务员走了,两个人就陷入了沉默,银山脑子里一片空白:“唉!真是人比人该死,你看人家大闺女水灵灵的样儿,霞光一样的连衣裙,雪一样白的腿儿,永远晒不黑的脸庞,活得到底有滋有味,等咱的厂子办大了,我一定先立下个厂规,不穿连衣裙的姑娘厂里坚决不收。”“说的这是那门子帐啊,你净瞅人家大姑娘干什么?”银菊以玩笑的口吻说道。“不是咱瞅,是人家往咱的眼上撞,银菊你在镇上还不是鲜花一朵,这会儿你跟人家比比,土不土?开个玩笑,别当真。“银菊也没有生气:”你这人真坏。可也是的,咱在乡下里做什么,一年四季与土坷垃打交道,收耕锄打,日晒雨淋,高粱花子满脸飞,怎能给人家比?人家又做啥,上上班,看看电影看电视,上网聊天,你看小公园里,大白天搂着亲嘴谈恋爱,咱乡下比得来吗?”

  说着说着,银菊的心似乎也被什么东西堵着了,闷闷地不好受:“唉!不光人比人该死,货比货也该扔,银山哥,你看人家大商场里摆的沙发,什么大靠背的,拐角的,西式的,中式的,高级的,中档的,式样又新颖又美观,那面料子选得多讲究,看了心里真痒痒。”银菊很认真地看着银山:“绝不是回敬你。咱们也是人,看咱做的沙发,矮矮的小木腿,没有讲究的沙发皮套,简直就是小孩子的睡窝窝。”银山叹了口气说道:“银菊,你当是我不想搞好,可生产出了高档沙发又有谁花钱去买,咱老百姓除了新成家的小青年能买,谁舍得花钱去买高档沙发?”银山感慨万千地说道。“可也是的,俺也只是这样想。”

  两个人就这样谈了好长一段时间。银山抬腕一看,已经十一点了。明天还有许多许多的事情要办,就劝银菊道:“天不早了,银菊,回你的房间里去吧?”银菊显得有些不高兴。银山又劝道:“真的,转悠了一整天,你不觉得累吗?”银菊低下了头,红了脸,轻声说道:“不累,银山哥,我一个人住心里害怕,俺和你一块儿住吧?”她的心窝子怦怦地跳动。

  “胡说八道,走遍天边,你也是我的小妹,你懂吗,快给我回去。”银菊委曲地哭了,双手捂着脸跑回了自己的房间。银山想,银菊一会半会的哭不完,就让她哭去吧。可自己一躺下来,就有一种深深的失落感陪伴在身旁,他一下子还不明白那种失落感是因为什么,反正心里边乱糟糟的,他突然觉得自己怪想母亲,又很想大哭一场,可他是男子汉,男子汉不能轻易地哭泣。

  在省城里只呆了三天,银山、银菊就一同起程返乡。赶等火车到达与公共汽车交接的小车站时,天还很黑,天幕上繁星点点,眨动着一双双相思的眼睛,叫人觉得每一束星光都是湿润润的。小火车站的夜很噪杂,刚刚走下火车的旅客们一边寻找着住宿的地方,一边愤愤地埋怨火车的运行,为什么不可以改在白天火车到站?过了一会儿小车站就重新陷入了沉静,叫唤了一整夜的夏虫似乎也觉着疲劳了,便悠然地停止了演奏和弹唱,大地陷入了黑色的孤寂之中。

  银山和银菊从小火车站的北大门走出来,在宽阔的车站广场上遛达。

  “银山哥,你说沙发推销难的事俺能不能给你提个建议?”“说吧?”银山轻声说,似乎话语里都觉着自己有对不住银菊的地方。

  “咱们能不能在街面子上盖两间房子办个沙发店,咱石头镇可是还没有沙发店呢?”

  “行是行,谁知道能有人要吧?有了沙发店也不意味着沙发就好销。”

  “有卖就有买,这你就放心行了,此其一。第二条建议是咱们想想门路往城里销销看,幼梅嫂子她哥不是在县城百货三店当经理吗?找他去!”银菊的话语里不无亢奋,那语气,那神态,就好像这沙发店生意不是银山做的,而是银菊自己做的。

  银山似乎也受到了银菊的感染,显得很兴奋,但银菊一提幼梅的哥,他马上摇头:“往城晨销沙发可以,可找她我不干,我总觉得她至今也没看起我,把咱当乡下老杆。”
银菊噗哧一声笑了:“你还是男子汉呢,为了销产品,受点气怕啥?”银山便不再吱声了。

  溜达了一阵子。银菊就说:“嗳!俺有点冷,咱们找个地方坐一下吧?”夏天穿衣少,银山也觉得凉,就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坐了下来,银菊往银山跟前凑了凑,银山也没拒绝。银菊轻声说:“银山哥,在省城里的事,你不会骂我这个人轻浮吧?”“不!”“那么现在俺让你揽着俺你说吧?”“不说!”表哥银山毫不犹豫地把银菊揽进了怀中。银菊心跳得很急:“银山哥,亲亲俺行吗?”“不行!”口气十分坚决:“你是我的小妹,永远是。”银菊又哭了。表哥银山湿润的双目遥望着宁谧的夜空,似乎在寻找一个光点,我不知道,不知道那颗星星是不是我。我的爱逗留在故乡。

  思绪一走辙,笔便不听使唤了,表哥银山似乎也觉察到了,便有意停顿下来。我猛然间惊醒了:“那么商店办了吗?沙发也销到城里了吗?”表哥银山没有立即回答我,而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我感到自己的提问多少有点愚蠢。表哥银山不无忧伤地说道:“咳,小英子,若不是你,我真不愿再谈下去了,不过你听听也好。”

  幼梅是我们的老同学,也是我们四个人中家庭条件最好的一位。上中学时,我们三个人都穿着粗布衣裳,偶尔的时候才能穿上一件蓝涤卡的褂子,只有宋幼梅能穿得起新衣裳。她秉性聪明,也很好学,理解能力也不错,凭着极为优越的家庭条件,在班里她是谁都瞧不起,对,还有一个她能看得起,谁?银山。那时银山就已长得英俊高大,是班里说话绝对算数的班长。每一天清晨,我、银山、银菊都要淌过膝盖深的小墨河。那时候,亮洒洒的河水掩映着晨景浸得人心里好爽快,潮湿的轻风吹动着河两岸的芦苇,微微地传来一阵活泼的声响,调皮的鱼儿在远处蹦着高儿,圆圆的波纹儿一直飘到我们的身边。然后我们就一步一步地丈量着曲折的小路,唱着歌儿用脚踢那挡道儿的小石块儿。

  只有幼梅一个人不,她家里有钱,那时她她爹是镇里的信用社主任,谁家贷款找镇长、书记签字都不可以,只有找到他。她爹的腰里就别着贷款批条,谁要是找了抽出一张条儿填上数目就行,听庄邻们说,幼梅家里好肥,光外来的东西就吃不清喝不清。幼梅自然不和我们一起淌冰凉的小河,也不会和匀们一起爬山路,她有一辆自行车,驮着她洋洋自得地走山路,可幼梅仍然说累,于是就烦烦地对我们说:“这穷山沟真没劲,有朝一日咱非得跳出去不可”。我们几个都不去和她争辩,因为她的话绝不是吹牛腿,她家有的是钱,什么事情只要办就能办到。但我们决不羡慕幼梅。幼梅在我们心里仍是自己的小妹妹,仍是一样的乡下人。只是有那么一阵子,幼梅见了我就嘟嘟着嘴,要不就是躲着走,那是幼梅在知道我悄然爱上了我表哥之后。

  后来,幼梅却成了我的表嫂。那年我考上了大学,表哥银山怀着一腔悲苦之情给我写来了那简短的断交信。但他的心不安宁,他把他对我的爱深深地埋进了心底,生活使他跨入了人生中最苦闷的年月,他心目中那个俊俏丰满、潇洒纯洁的女孩离开了他,他曾经在心中深恨自己,恨自己无能,恨自己不能和那个女孩子一起踏入高等学府的大门。

  生活,这就是生活啊。童年时,八只胖胖的小脚丫踏动着金黄色的河床,多好!人,永远是童年该有多好。那时候,小镇上的人们看见我和银山哥就面带微笑,婶子大娘们指着我对我大姑说:“老嫂子,你这个婆婆算是当定了。”在乡下人眼里姑作婆婆亲上加亲,却不知道这是违法的事儿。

  长大了,表哥银山成为五大三粗的男子汉,五大三粗的男子汉是不应该让母亲操心,后来他就琢磨着上项目。上项目就需要钱,用钱就需要贷款。于是珍哥银山就找了幼梅的爹。就这样,表哥银山同宋幼梅见面的机会多了起来。每次从幼梅家走出来,幼梅的父母都让女儿把银山送得很远很远,并托人向银山家里提亲。处在极度苦闷中的银山也想着在今后的经营路上能有个靠山,就违心地答应了这门亲事,虽然说没有爱情,可毕竟能有个女人照顾家,能有个媳妇照顾母亲,这辈子就这样了,还能想什么?那时候我表哥真的这样想过。我知道表哥银山在娶过幼梅的日子里,依然在心里思念着一个人,但这个人不会成为他的妻子。

  结婚这么多年了,小俩口儿老是疙疙瘩瘩地过。要不是我大姑她知情明理,这家庭里还不知道要吵闹过多少回呢?生生计计,缝补浆洗,喂鸡喂猪,她能自己做的就尽量地去自己做,从不开口使唤儿媳妇,为的就是让幼梅高兴啊。唉!可怜天下父母心,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女过得好,儿子、儿媳欢欢喜喜的就是她的幸福。就为这,我大姑她从没在人前说过儿媳妇一句不满的话,再苦再累心里边没有一丝儿难过。

  而真正让她伤心的倒是幼梅的不知足和儿子银山的不争气。山里的汉子喝酒是家常便饭,不喝酒的男子汉不是真正的男子汉。可幼梅最反表哥银山喝酒。“喝喝!酒比你娘还亲,土包子一个,今晚别缠我。姑奶奶一个月不见腥也不叫你上来”这都是骂的什么话啊?

  “梅子啊,他喝醉了,别跟他一般见识,千错万错娘的错。”大姑一边和着猪食槽里的饲料,一边劝着儿媳妇幼梅。“好好!你光惯着你的儿子吧,,这日子俺没法过。”表哥知道自己错了,就反复地赔不是,给自己的老婆赔不是不掉价。可幼梅还是一个劲儿的吵闹。银山只好卷起铺盖睡在了小南屋里,我大姑看见了也没法劝,只是唉声吧气,伤心地直掉眼泪。

  幼梅也不光有一个能耐大的爹,还有一个有能为的哥哥。她的哥是县百货一店的大老板,腰杆好粗,这也是幼梅觉得比别人强的一个条件。银菊为了推销产品,就建议我表哥银山去县城里跑跑这位大老板。银山同幼梅一商议,幼梅却显得非常高兴。第二天两个人一起进城了,一路上银山用自行车驮着幼梅,幼梅紧紧地依着银山,这几年了,俩口子难得这样亲近地出门,阳光好像也变得温柔明媚起来。

  幼梅的哥嫂还算热情,留着他们吃了饭.但当我表哥银山提出来让他帮着销售沙发时,这位老板哈哈大笑:“嘿嘿,你们石头镇的人有几把刷子我还不清楚吗?算了吧,我可不敢担这样风险。”表哥银山耐心地向他解释了近段沙发产品从质量到设计都有了较大的转变时,幼梅她哥还是摇头:“不中!不中!高粱花子飘不出来牡丹花的味道。”处于客情,银山强压住心头之火才没有跳起来。可他忿忿地想:要是在俺小镇上,我非得揍扁你个小舅子不可。

  随即他便拉着幼梅一起走。幼梅她嫂忙说:“别忙,别忙吗,他梅姑,我有几件旧裙子,式样很新,你穿着一定可身,顺便带上吧。”银山实在受不了,就不客气地说道:“幼梅,咱们快走,我还能给你做得起衣裳。”“兄弟,这是啥话,我实心实意的,你说呢他梅姑?”“可不,嫂子是实在的。”幼梅媚气十足。“贱!”表哥银山一转身出了这家的大门,幼梅她不得不跟着银山走,幼梅她嫂子在身后嘲弄地说:“摆什么臭架子,你手里的那点钱还不够俺孩子他爸的两顿饭钱,旧衣裳给你们看得起你们。”

  走在外面的街道上,银山的心里好难过,他难过得想哭,可又欲哭无泪。要不是亲身经历,他还不知道世上竟然有这等人物。同时,他又在想,为什么这样的人还能当经理?幼梅跟在银山的后边掉着委屈的泪水,还不停地埋怨银山:“你怎的这个熊样,在我一个娘的哥哥跟前都那样,你还算人吗?”“什么?我不算人,我看你们一家子连一个好东西都没有。”幼梅见银山挥着大拳头,心里未免发悚,这才默默地坐着车回了家。

  银山就是要争这口气。于是他三下县城,终于同一家商店建立了业务联营关系,产品还挺受欢迎。一边在城里销售,一边紧打锣鼓在小镇的街面子上租了两间旧房,经过装璜,办起了“沙发店”。

  幼梅不愿在车间里干活,不适应嘁嘁喳喳的环境,又不愿在家闲呆着没事干,就向银山要求站店门,银山一听也不错,毕竟幼梅是自己的妻子,又有文化,帐目什么的也难不着,就愉快地答应了,后来,幼梅干脆把铺盖搬到了店里,银山心里清楚,幼梅话上是为了看好店门,实则是不愿和婆婆在一起居住。“人老了,怎么都能过,你也去店里住吧,娘一个人看家。”每次大姑说,还特意:“山子,这会住在了店里千万别吵了,叫人家听了笑话。”银山就点着头,说行。

  沙发店座落在石头镇街面子的路南,刚刚开张,便有不少人光顾这里,他们当中有买沙发的顾客,也有没事儿闲逛闲溜的青年人。幼梅有着白白的皮肤,长长的披肩发闪烁着诱人的黑色光泽,再加上她老是在小镇上领导服装新潮流,却也吸引着不少人。有一个叫小影的青年人就常来,白白净净的长脸盘,人没说话脸上早见笑意,是个帅哥。据说他原是县供销社的职工,不知是啥子原因就被调到了石头镇的一个小单位里。

  自从银菊被安排进了厂,幼梅与银山吵嘴的次数更多了。店一开业。两口子各忙一头,吵闹就少了。但幼梅的心里窝着气,尤其是银山他居然带着银菊大夏天去了一趟省城。结婚这么多年了,你银山去的地方不算少,可什么时候让俺幼梅陪过呢?少男少女在一块天知道能有什么好事情要做。幼梅就是幼梅,自小就娇惯,这会儿感觉着银山这样对待她吃了亏,就寻那点子找茬报复银山。平时连身子都不给银山。

  到了这个份儿上,银山想过离婚,可离婚在山里人的眼里是个生疏的字眼,这方圆几里的石头镇,只要谁家离了婚,那舌头风非得把你身上的油吹干不可。于是每每吵架,银山就谨遵母亲的家训,一个劲儿的忍让着,吵不过咱躲着走。家里吵咱去厂里住,店里吵咱去家里住。其实就因为这层忍让,才更加重了幼梅的猜疑:“哼,你刘银山若是没做亏心事就该同我吵、同我闹,男子汉大丈夫,熊个啥?”银山的心里就愈加悲凉,他想,这样的日子迟早会过不下去的。

  幼梅存了心思,一定要寻个机会报复我表哥银山,自然这种机会多的是。那个小影常来店里玩,两个人说着说着就上了套,幼梅觉得银山不如小影,看人家多会体贴人,说话开通世面子广还会上网,还会发手机短信。这小影更会讨人喜爱,就把街面子上的通俗小说和VCD碟片买了来送给幼梅看,幼梅看了,更觉得他好。日子久了,两个人就有些眉来眼去,连晚上幼梅都敢打开店门让小影去店里玩。那一晚,小影又来到了店里。见只有幼梅一个人在吃饭,就试探地问:“银山咋地没回来?”“噢,他今儿一大早就到外地购面料去了,三天两头回不来。”幼梅热情地说。“噢!幼梅,我的肚子还空着呢,能赏给一顿饭吃吗?”“你这个人,没吃饭就吃罢,挪,床底下还有酒呢,喝两盅吧。”幼梅平时最讨厌银山喝酒,这回却拿酒给小影喝。“好好!”小影有些儿不自然。幼梅却说:“紧张干吗?我又不是老虎”。说着就用眼神去瞄陈仁春,小影一看幼梅,高高的胸脯子扑扑地跳,从衣领上露出的皮肤象白色的月牙。“幼梅,咱俩一起喝吧?”“别忙,等我去把黑黑套上。”银山还是挺体谅妻子的,怕幼梅有时一人住在店里害怕就在家里把大灰狗黑黑牵了来,放在小店里边的院落里。

  夜,十分宁静地有些叫人发怵。

  幼梅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梦里地同一个英俊潇洒的青年人在河谷上的芦苇丛中相偎相亲,穹空是一片晴朗的帷幕。银山,你能和别人偷情,我为啥不能?“你这个坏女人!”朦胧之中,愤怒的银山象山一样黑虎着脸从远方走来,幼梅怕极了,就紧紧地搂着了那个小影。

  “啪!”电灯真的亮了。“哈!好幸福的一对儿呢,该醒醒了吧”。两个一丝不挂的人都吓醒了。随即一把亮亮的匕首抵在了小影的脖子上:“甭用怕,咱没功夫管你们这些骚事,只是要点钱花花。”这时幼梅已经转过神儿,她害怕丈夫,但不害怕眼前的凶犯。她猛地拉开了床头柜上的抽屉,那里躺着一把极为锋利的剪刀。“汪!汪!汪!”恰在这时,院子传来了黑黑愤怒面焦急的叫声,蒙面人拿刀的手轻轻地哆嗦了一下。幼梅趁机伸手去抓剪刀,但被一只手拉住了:“幼梅,咱惹不起他,给他钱!•”幼梅的手木然地停住了。“快!”矮小的蒙面人催促着。钱,钱又算得了什么,幼梅将痛苦的手指向了窗台,那里有一只粗制乱造的花瓷瓶,蒙面人像猫一样窜了过去,用微微发抖的手从里边掏出了一大叠现金,然后便向着漆黑的深夜逃遁而去。突然间,幼梅象饿虎一样扑向了院里的黑黑,只一瞬,黑黑就从墙头上跳了出去,不一会,宁静的夜里便传来了惊人的哀叫声,那是只有当人被兽类的利齿撕破皮肉才会发出的声音。

  第二天,小镇上开来了两辆“仪征”牌警车,满身伤痕的银桥被警察拷着带走了。到了这会儿老五叔才知道捶胸顿足地大哭:“都怨我不好啊,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娘!”过了好长一段时间,银桥也没被放出来,听说他多次持刀蒙面入宅抢劫、强奸,严重危害了社会治安,又过了些日子银桥便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就在银桥在公判大会上被宣布判刑的当天,老五突地喷出了几口鲜红的血痰躺到了,不几天就死在了小镇上的一家医疗所里。临终前,老五叔拉着女儿银菊的手久久不肯放下,眼光里透出一种深深的歉意。他就是睁着这双满含愧意的眼睛去世了。银菊哭得伤心极了,直哭得庄邻们泪水纷云:“爹啊,你不该撇下闺女一个人走了!”

  自然,小镇上的头号新闻还是银桥被判刑或是老五的死去。谈论地最多的还是幼梅和小影的风流韵事。在山里这样的事情比任何事情都传得奇、传得快。正在幼梅痛苦不止的时候,那个小影却微笑着被调走了。

  银山又接上了一支“凤凰山”香烟,猛地吞出一口浓浓的烟雾。沉默了好一陈子,他才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吧,去看看我开的那个小店。”我们走到了我先前已经目睹过了的装璜得很不错的小店门前,店门已然大开,幼梅木然地坐在木椅上。等我和银山走到幼梅跟前时,她竟愤怒地大喊:“软骨头,你骗了人,你害了我!”眼光忿忿地盯着银山。

  看到幼梅的样子,不知为什么,我突然间同情起她来。唉!天底下的苦为什么都要让女人受?“幼梅,我是小英子,你不认识我了吗?”“小英子?小英子是谁?”银山万分痛苦地对我说:“前些日子我带着她去城里的大医院跑了跑,温泉也去了,医生说她受的刺激太大了,要完全恢复还要等上一段时间,过些日子看看,再不好我就得送她到北京去治疗”。

  我和表哥银山压抑地从小店走了出来,我问:“那你打谱以后咋办?”“唉!她毕竟是我的妻子,一日夫妻百日恩,在这个时候我决不能抛弃她。”我钦佩地看着阳光中的表哥银山,双眼不禁湿润起来。

  晚饭我决定还在大姑家里吃。表哥银山早早地安排好了厂里的活路,又去沙发店里接回幼梅。大姑紧着手炒了几个家常菜,我们便围在一起吃了起来。幼梅也不管我们谈些什么,只管吃她的饭。吃着饭,表哥银山从衣兜晨摸出一封信递给我:“小英子,明天你还要到镇里去采访,银菊的来信你一定想看看吧?给。”“唉!”我大姑叹着气走进了里屋。我忙不迭地掏出信读了起来。

  银山哥:
    我曾经一直深爱着的哥哥,让妹妹最后一次亲切地叫喊你。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是在异乡了。银山哥,我们也许从此就见不着面了,但我最终还会回到故乡,那是我们一步又一步走出来的啊。我在声声追问,生活为什么不偏爱我一次,打小我就失去了母爱,只能在梦中想象着母亲的样子,只能在梦中聆听母亲的疼怜。到了这会儿哥哥犯法被判了刑,老父亲匆匆病去,只有我孤身一人,这日子咋过你想过吗?银山哥,我曾经痴心地想,想着能在某一天里投进你宽阔的怀抱,但你说过,我永远是你的小妹妹。哥哥,再见了,照顾好疼我爱过我的大娘。有空去城里见了英子姐姐,代我问她全家好。深深地祝福你们,我故乡的亲人。
                               你的妹妹:银菊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信封,信址栏并没有太确切的地址。我突然觉得想哭,可我不能哭。大姑、银山、银菊还有幼梅都不希望我哭,我的小镇不希望我哭,对吗?

  晚上,我对大姑说:“姑,今晚你还搂着俺睡吗?“大姑点点头,应允了。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2#
发表于 2004-4-3 18:30 | 只看该作者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3#
发表于 2004-4-3 19:20 | 只看该作者
古镇是一段历史。
4#
发表于 2004-4-3 19:23 | 只看该作者
这古镇的故事,真是别有味道。好娃子好味道。
5#
 楼主| 发表于 2004-4-3 20:19 | 只看该作者
亭亭:谢谢你,不要光夸我,期盼你的小说尽快发过来。
龙大侠:谢谢你,古镇是一段历史。
房子版主:为再次遭到您的表扬而沾沾自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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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4-3 20:20 | 只看该作者
只能欣赏了。但老朽学不了。
7#
发表于 2004-4-3 20:46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纪慎言 发表
只能欣赏了。但老朽学不了。
俺跟纪先生一样,只能欣赏了,因为俺那破机子的系统崩溃了,整整做了二十个小时的系统,先是px.后是98,俺来回转了几圈,最后才弄好,哎,自己可不敢随意再玩大的了,嘿嘿,要是再有问题,找娃子哥帮忙,难难他再说:))
8#
 楼主| 发表于 2004-4-3 20:53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纪慎言 发表
只能欣赏了。但老朽学不了。


多谢纪先生支持!
9#
 楼主| 发表于 2004-4-3 20:55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张光茫 发表
俺跟纪先生一样,只能欣赏了,因为俺那破机子的系统崩溃了,整整做了二十个小时的系统,先是px.后是98,俺来回转了几圈,最后才弄好?..


祝贺光茫的电脑系统崩溃--又装上了!!
10#
发表于 2004-4-3 21:00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山里娃 发表
祝贺光茫的电脑系统崩...
嘿嘿,俺也希望哥哥的机子也来一次啊,因为俺刚学会,正愁英雄无用武之地呢,您就让俺练习联系吧,嘿嘿:)
11#
发表于 2004-4-3 21:03 | 只看该作者
淳朴真情,语言流畅。佩服佩服!
12#
发表于 2004-4-3 21:16 | 只看该作者
我是来走“亲”戚的;老五叔“一看到”银山;他突然觉着老五“叔”有点可怜;银山可怜老五“叔”;不轻浮,不“卖”弄;往城“里”销沙发可以;然后我们就一步一步的“丈”量着曲折的小路;也不会和“我”们一起爬山路;有朝一日咱非跳出去“不”可;可幼梅最“烦”表哥银山喝酒;喝喝!酒是你“你”娘亲;梅子呵,他喝醉了,“别”跟他一般见识。

仅供参考,望海涵!
13#
 楼主| 发表于 2004-4-4 09:05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张光茫 发表
嘿嘿,俺也希望哥哥的机子也来一次啊,因为俺刚学会,正愁英雄无用武之地呢,您就让俺练习联系吧,嘿嘿:)


哈哈,叫你说着了,左晚机子便出现了蓝屏现象,光茫,你是金口玉言!!
14#
发表于 2004-4-4 09:08 | 只看该作者
一叶知秋
15#
 楼主| 发表于 2004-4-4 09:15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苦雨 发表
我是来走“亲”戚的;老五叔“一看到”银山;他突然觉着老五“叔”有点可怜;银山可怜老五“叔”;不轻浮,不“卖”弄;往城“里”销沙发可以;然后我们就一步一步的“丈”量着曲折的小路;也不会和“我”们一起爬山...



真诚地谢谢苦雨仔细地阅读,我再好好修改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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