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条鱼

木门长子

　　
       我是一条鱼，就住在村边的池塘里。夏天的时候我和小伙伴们一起玩耍嬉戏，冬天我会躲在一个温暖的角落，畅想着春天的快乐。我的朋友和我一样，各有各的事情，但有一点我们是共同的，那就是商量着如何逃避鱼网的黑影和鱼鹰的尖嘴巴。有时候想想做鱼真是不容易，见不得阳光，离不了水源，还要时时提醒自己小心受伤。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的爷爷是一条鱼，我的爸爸是一条鱼，我也只好做一条鱼了。
　　
　　今天，天气不错。透过不太清澈的池水，我能看到太阳像一个大圆盘挂在蓝布上，偶尔也能听到几声翠鸟的鸣叫。我安安静静地卧在水流里，想像着做鸟的快乐。鱼是不能唱歌的，这真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我从来没听到过哪条鱼成为歌星，只有穿着一身绿衣的青蛙晚晚开什么音乐会，幸而我的耳朵也不好，不然真得会被吵死了。
　　
　　一只小手伸进了水里，晃了两下。我的目光定格在他的脸上，很清秀的一张脸，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子，眉毛也长得很好看。我见过的小孩子不少，他们经常到池塘边来玩耍。我的伙伴们经常成为他们手心里蹦跳的精灵，只不过当精灵的日子太短，不到日落西山，它们就成了晒在草窝里的亮片，直到有一天做了蚂蚁的面包。
　　
　　我迅速离开他摆动的小手，向着水草茂密的地方游去。“爸爸，”他说，“我看到一条小金鱼，它的全身都是金灿灿的！”“是吗？”是个粗壮的声音。“这种池塘怎么会有金鱼，大概谁家放养的吧！”“是金色的鱼！”那只小手退出了池水，一圈一圈的涟漪渐渐停了下来。我瞪大眼睛望着两个离去的背影，胸口突然痛了一下。
　　
　　天夜了，我还在想那只小手。人真是很奇怪，居然会长十个手指头，而且每一个指头都能灵活地动来动去。我就没有，我的胸鳍很短，能左右摆动。我没有脚，不能像他们那样走路。但是，池塘就是我的家，我住在家里不需要手指和脚。
　　
　　突然，我的耳边想起了机器的轰鸣声。小伙伴们相互传递着恐怖的信号。“池塘里的水越来越少了！”“我喘不过气来了！”“你挤着我了！”“噢，天啊，我们没命了！”
　　
　　我躲在一片草叶下，一动不动瞪大眼睛观察着。是白天那个来过的小男孩，他的手里提了一盏很亮的灯，在我的头顶上晃来晃去。
　　
　　“爸爸，一定要逮到那条金鱼！”我听到了他急促而略带沙哑的嗓音。
　　
　　“好，你看爸爸把工地上的抽水机都带来了，小半夜的功夫，这池塘的水就能干。别再哭了，嗓子坏了就没法到少年宫唱歌了！”是那个粗壮的声音。
　　
　　我看到小伙伴们拥挤在一处水洼里，噼里啪啦地扇动着各自的尾巴。耀眼的灯光洒在它们身上，远看真得像天上闪亮的星星。我怕极了，头顶上的草叶在微微地颤动。
　　
　　“它在这，爸爸！”我听到那男孩子欢快的嗓音。
　　
　　“别弄伤了它，快放水桶里。”那个爸爸说。
　　
　　我在那男孩子的手心里转过脸来，向我的伙伴们告别：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们！”
　　
　　没有一条鱼理我，他们都冷冷地望着我，大眼珠里藏满了仇恨。其实，我又有什么错呢？我只不过长着金色的鳞片而已。
　　
　　以后，我就有了新家，是一只圆形的玻璃瓶。我的头顶的圆只有夜晚的月亮那么大小。我能看到玻璃外的一切，外面的一切也能看见我。再不用躲在水草下面了，在这个透明的罐子里，我就是一条透明的鱼。
　　
　　鱼是没有眼泪的，不然我也会流那种水样的东西。我真得很孤独，我想我的爸爸妈妈了。
　　
　　她来了，是一个很美的女人，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束起，她的眼睛很大，长睫毛忽闪忽闪的。鱼是没有眼皮的，不然，我也想有一双她那样的眼睛。那个男孩子叫她妈妈，我也想叫，可是发不出声音。她每天很认真地为我换水、喂食，尽管我不喜欢那些干瘪的鱼食，但我还是会当着她的面张开嘴吞食。
　　
　　也许是离了池塘的原因，我的心情越来越糟。我唯一的指望就是那个男孩子不要把我放到手心里把玩，那个美丽的妇人能天天来多看我几眼。
　　
　　再没见过那个有着粗壮声音的男人。好像去了很远的地方又好像不是，漂亮的女人开始不快乐了。我再没见过她笑，她的嘴角是柔和的也是凄苦的。
　　
　　我慢慢地长大了。身上金色的鳞片放射出一种光，这种光在黑夜里尤其得亮。男孩越来越兴奋，瞪大了眼睛在黑暗里望着我。但是，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可怕的东西。我知道迟早有一天，他会将我身上的鳞片放在手心里翻来复去的把玩。我在他的嘶喊声中胆战心惊地度日子，盼望每一个黑夜快点过去。
　　
　　那个女人越来越无视我的存在，只有在男孩叫得太大声的时候，才会轻柔地说几句我不能明白的话。她的眼睛经常湿漉漉的，长睫毛上挂着晨露样的水珠。我猜不出原因，但是，一定和那个出门的男人有关。
　　
　　我是一条装在玻璃瓶里的鱼，她是一个装在房子里的美丽女人。
　　
　　终于有一天，小男孩撕下了我的第一片鳞，就在我的左额下方。我痛极了，拼命地挣扎，抖动的尾巴牵动着我全部的神经。她走了过来，拍了那男孩一下。我听到了炸雷般的号哭。我的鳞在他的哭号中又少了两片。我再感觉不到疼了。我麻木了。
　　
　　男人再没有回来。女人头顶的髻越来越小，夜里她的啜泣声时时响起，我开始同情她了。我瞪着一双没有眼皮的眼睛，看着她在屋里转来转去。苍白的脸，披散的发，一缕一缕撕成碎片的绸袍都让我感到恐怖。她像一个幽灵，飘走在这间屋子里。
　　
　　我的鳞在那个男孩的撕扯下越来越少了，突出的肉露在外面，疼痛会不自觉地袭击着我的神经。
　　
　　在那女人的疯颠中，我开始等待死亡。
　　
　　黎明的光照在我的身上，我想起了村边的池塘。我的伙伴们一定还在，嘻戏着阳光和水草，自由自在地舞动自己的鳍，在水的流动声中哼着自己的歌。那些呱呱叫的青蛙一定也在，只是不知道还有谁再记起我——一条金色的鱼。
　　
　　急促的叩门声响起，随即拥进一群吵吵嚷嚷的男女。他们手里拿着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物件。
　　
　　“这些——”其中的一个女人尖细着嗓子说，“这屋里的一切清算完毕，全部归我们公司所有！”
　　
　　“凭什么？”一个络腮胡子的男人横了一根竹杆在手里，“合同上说好的，白字黑字，这屋里的财产是属于立达公司的。”
　　
　　“屁立达公司，我们也有合同！”另外一个声音蛮横地说。
　　
　　我怕极了，收紧身上零零星星的鳞片。我看到那个女人空着手走出屋子，那个男孩哭叫着要拿走自已的玩具。我听到乒乓的关门声和恶毒的谩骂声。我好想闭上眼。
　　
　　“什么烂鱼，鳞都没了！”一只晒得黝黑的手拎起了我。随着风声我落到了窗外。地上好凉，是白色的雪。我在雪中滚动了几下，白色的雪片挂满全身。我又有鳞了，只是不再是金色的。我的眼里突然有了泪，或者是融化了的雪，一切都不重要了。
　　
　　我又回到了家，是风带我去的，只是那池塘不在了。我变成云，飘到半路就被风吹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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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木门长子 于 2011-9-10 08:51 编辑 ]

可伶可俐

我是一条装在玻璃瓶里的鱼，她是一个装在房子里的美丽女人。
木门的想象力真丰富呀，拟人的写法，喜欢！

西夏楼兰

通过鱼的眼睛看世界，描绘人间世相，现实的一切显得更加难解与无奈。

木门长子

原帖由 可伶可俐 于 2011-9-9 14:28 发表
我是一条装在玻璃瓶里的鱼，她是一个装在房子里的美丽女人。
木门的想象力真丰富呀，拟人的写法，喜欢！

呵呵，问好可伶可俐！:)

木门长子

原帖由 西夏楼兰 于 2011-9-9 14:48 发表
通过鱼的眼睛看世界，描绘人间世相，现实的一切显得更加难解与无奈。

谢谢楼兰点评！

木子李

有时候想想做鱼真是不容易，见不得阳光，离不了水源，还要时时提醒自己小心受伤。
这说的是鱼,也是人.鱼是悲剧,人也是悲剧.有时侯得到了并不一定能抓牢,失去了就会永远失去,人也,鱼也.都散了吧.....
问好!欣赏木门新作!

曾经沧海

想象丰富，语言优美，小说不错。

曾棠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1-9-9 21:16 发表
想象丰富，语言优美，小说不错。

赞成沧海老师，问好作者

玫小寒

作者所运用细柔的语气却具深藏不露的犀利，对现实社会充满了讥讽和嘲弄，让人性原形毕露。小说虽以虚构的手法，为何让感受到真实凝重的压抑。作者是以颇为戏谑的语气，为何却令人难过落泪。作品角度独到，表现主题的方式十分高明，令人叹服。

天下为公

原帖由 玫小寒 于 2011-9-10 06:27 发表
作者所运用细柔的语气却具深藏不露的犀利，对现实社会充满了讥讽和嘲弄，让人性原形毕露。小说虽以虚构的手法，为何让感受到真实凝重的压抑。作者是以颇为戏谑的语气，为何却令人难过落泪。作品角度独到，表现主题的 ...

站好最后一班岗。
点评到位，精华支持

木门长子

原帖由 木子李 于 2011-9-9 19:55 发表
有时候想想做鱼真是不容易，见不得阳光，离不了水源，还要时时提醒自己小心受伤。
这说的是鱼,也是人.鱼是悲剧,人也是悲剧.有时侯得到了并不一定能抓牢,失去了就会永远失去,人也,鱼也.都散了吧.....
问好!欣赏木门 ...

谢木子，中秋快乐！

木门长子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1-9-9 21:16 发表
想象丰富，语言优美，小说不错。

问好沧海，向您学习！

木门长子

原帖由 曾棠 于 2011-9-9 22:08 发表

赞成沧海老师，问好作者

问好曾棠，节日快乐！:)

木门长子

原帖由 玫小寒 于 2011-9-10 06:27 发表
作者所运用细柔的语气却具深藏不露的犀利，对现实社会充满了讥讽和嘲弄，让人性原形毕露。小说虽以虚构的手法，为何让感受到真实凝重的压抑。作者是以颇为戏谑的语气，为何却令人难过落泪。作品角度独到，表现主题的 ...

小寒评得好！谢谢，中秋快乐！

木门长子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1-9-10 08:44 发表



站好最后一班岗。
点评到位，精华支持

谢谢为公老师，你能留下来最好！节日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