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张着嘴的皮鞋

谭元怀

［原创］张着嘴的皮鞋

谭元怀


　　国华把一头脏稀稀的长发靠在墙上，懒懒的蹲在自家的墙根下晒太阳，脚上一双张着嘴的皮鞋露出十个面目漆黑的脚趾，也在晒太阳。
　　
　　大白天蹲墙根，对于年轻的国华是没有资格的，蹲墙根属于他旁边的老人们。老人们见国华经常跟他们蹲在一起，显得不伦不类，觉得国华此时应该在田里，而不应该在这里晒太阳，就取笑他：“国华，‘张嘴皮鞋、点火机、甩甩笔，’你占了哪一样？”国华听了，也不答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皮鞋，手里搓捏着黑黑的脚趾。
　　
　　国华不会盘田种地，媳妇也不揽事，田里尽长出些草。
　　
　　国华不是我们村里的人，是个山上下来的孤儿，是个彻头彻尾的贫下中农，由村里推荐进了农机厂当了一名让人羡慕的工人。
　　
　　农机厂就在公路边，生产些犁耙耩齿之类的东西，或是修修拖拉机，很没有多少活计可做。厂里清一色男的，而且家就在附近的几个村子里，每天早出晚归，只留着国华一人伴着黑夜守着厂。
　　
　　国华蹲在黑夜里望着厂里七尖八翘的黑影，害怕是不会有的，倒是心中时常会莫名地涌起一股股热浪，弄得国华烦燥不安，使他常常在烦燥中想入非非。国华没有读过书，不一定知道在心中作乱的是什么，他只知道他渴望得到一个女人。自然想入非非使他常常想到的必是女人，而且这个女人并不确切，有时想到附近的哪个女人就是哪个女人，有时出现的影象很是模糊。
　　
　　于是，每到街天没事时，国华就蹲在公路边看来来往往的赶街人。

　　我们村里长大了的月亮是最爱赶街的，不管有事无事，或是有钱无钱都要到街上去逛一趟。月亮其实不叫月亮，只是叫什么我已记不得了。我只记得她一个女孩子，曾经因为头上长了很多虱子而把满头的长发剃了，顶着圆圆的、大大的光脑壳在村里晃去。“月亮光光，海棠河里洗衣裳……”这句童谣在小孩子嘴边从村头唱到村尾，说的就是她。童谣唱来唱去，村里人都给她取名叫月亮，她也不生气，只是傻傻地笑笑就过去了。

　　也许在国华的眼里，月亮出现的次数最多，至使国华在黑夜里想得最多的是月亮那白白胖胖的样子。也许月亮就是国华渴望得到的女人和爱情。于是，看来看去，国华就班也不上的成了我们村里的上门女婿。

　　在生产队时，不会盘田种地的国华，还可以跟在大伙的屁股后面混些工分。下放到户后，国华也曾向村里人家借了条牛，扛着犁跟在牛屁股后面，像个真正过日子的农民到了自家的田里，可没犁几犁，犁就扯烂了，人也被牛拖出去一截，滚得一身的泥。国华破口大骂：“贼日的牛，力气比爹还大……”甩个石头出去，牛没着，险些把对面田里干活的人打着。国华就田也不盘地去砍柴卖。可是卖柴的那点钱，不够谗嘴的月亮买鱼肉吃了。国华没有吃到鱼肉，开始他还觉得有种幸福感，可时间长了，国华就有些生气了。

　　生了气的国华虚飘飘地走在砍柴的路上，看见一只从草丛里钻出来寻食的野鸡。国华精神一振，悄悄地围了上去。眼晴只顾盯着野鸡，没有注意脚下，一脚踩空跌一跤，把野鸡也吓飞了。惊出一身冷汗的国华，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就像这踩空了的一脚。

　　国华家的房子就在我家的老房子上边，我对他也算是熟悉的。我还听村里人讲：有一次村里放映《天仙配》，国华也去看了。第二天天一亮，国华就翻出和月亮结婚时穿的皮鞋出了门，说是七仙女在村后大水箐的榕树下等他。去了一个上午，七仙女当然是没有见着，国华也就没有当上董永，只是把一双皮鞋弄张了嘴，成了村里的笑话，村人也生出疑问：“国华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时不时，我请假回家探亲，也会遇见国华。国华走路低着头，灰色的长发把脸遮住，再加上穿着的那双张嘴皮鞋，就更加显得没有一点精神。村里人说：“国华的样子，比到村里来讨饭要米的叫花子都不如。”国华的样子，正像我在城里遇见的那些因为没有出路而到处闲逛的男人一样，让人无法想象他们的生活。

　　村里的新房逐渐在增多，那些老旧的房子逐渐在消亡，眼看着整个村子就要焕然一新，可国华家的破房子依旧满面尘土的在风中摇摇欲坠。这从旧时代的地主手中坐享其成的房子，成了村里难以消除的破旧。国华从来没有勇气走进那些新房子仔细看看，只是远远地看着有些刺眼。

　　望着虚黄虚黄的太阳，国华挑着一担柴回到了家。媳妇不在，屋里静悄悄的。住在一个院子里的老二嫂临出门时喊了一声：“国华回来啦。”国华也不答话，啪地一声把柴担子丢在院子里，走进屋里闷声揭开锅盖，锅里什么也没有。

　　国华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扭着头看看这个院子里住的几家人都是一个样，没有一家有起色，属于村里的贫困户。国华已经想不起当初是怎么看上月亮的，脑壳木木的呆坐着，等了好一会，也不见月亮回来。国华就翻找出藏着的一斤烈酒，把自己灌醉发起了酒疯，把黑而破的被子、衣服扯了一地，看着屋里已没有什么可砸的，自个儿坐在床上点一把火，像个大师样运气发功。

　　路过的村人见屋里冒出黑烟，踢开门进去，几桶水把火浇灭了，把个落汤鸡一样的国华拖出屋子。被拖出来的国华一副死猪不怕滚水烫的样子，爬起身依旧盘腿坐在院子里运气发功。村人怕他再点一把火，把整个村子给烧了，就跑到村公所打个电话给派出所，警车就来把国华带走了。
　　
　　在派出所里，国华说到了他那好吃懒做的媳妇和那破旧的房子，以及砍柴时留下的疤痕。说这些话的时候，国华觉得自己的生活就像自己脚上的这双张着嘴的皮鞋，在泥泞的路上水呀泥呀直往里灌，呱叽呱叽地弄得自己非常难受。尽管如此，国华还是在派出所的黑房子里待了一夜。
　
　　第二天，从派出所里走出来的国华依旧穿着那双张着嘴的皮鞋，好像别人无法帮他脱掉，他自个儿也无法脱掉似的挎着一套新被褥，依旧低着头走在回家的路上。

　　刚进家门，迎面碰上三尺多高的老二嫂。老二嫂张口就喊了一声：“国华倒还干着套新被子。”结果引出一院子的人，羡慕似地伸长脖子，看着国华把一套新被褥抱进了自家屋里。

　　有那么多羡慕的眼光看着，国华忘了派出所的黑房子，觉得怪神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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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娃

瞧这日子过的，乡村阿Q！

房子

偶也有一张嘴的皮鞋，不过找不到了。

   好日子不能让它进水。

苦雨

最初由 山里娃 发表
瞧这日子过的，乡村阿Q！

一楠

平实的叙述，再现了乡村一类闲散人的心态。感觉不错！

谭元怀

感谢楼上几位朋友。
望多指点。

李智红

想不到，元怀小弟的小说，也写得很不错，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