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渡寒潭

风的秋天

——我的纠结已深，我想告诉别人。多少人从眼前来去，多少事由眼帘掠过。雁来了，我心实现；雁去了，我心乍空。期待一个真实的情绪，让雁子飞下来，而我不再是一池寒潭。

（一）

    钱晓雨冲了澡裹了浴巾出来，避开洗手间的热气，躲客厅一角穿衣服，段成东比她早一小时上班，早早走了，这里便是她的天下，她蛮横将内衣也展示在客厅里，化妆品摆了一桌子，只是因为段成东的房间真的小嘛，反正客厅也小，不和任何一面窗相对，没人看得到她。她便当是自己家里，自由自在的梳洗打扮。

    门洞开锁的声音，钱晓雨愣了一下，转了身瞄，门开了一扇缝，黑乎乎的貌似有个人脸，哗啦一下受了惊吓似的，猛的关上了。是个老迈的妇人，“啊啊，没事没事，我是送报纸的，没事我走了啊~” 钱晓雨忍不住笑，估计是段妈妈。哪有送报纸的备着主人家钥匙的，平日段成东的描述里，段妈妈本份、儒弱，现在看来还真是，竟为了给她开脱自己找到没边没际的谎子来。应该她心慌才是。

    她倒也不心慌。她带着段成东见过父母，父母虽百万个不看好，但到底拿她没办法，她喜欢的他们也只能象征性的提醒，倒并不能万水千山的阻拦。所以她明目张胆的偷了闲就住进他家里，他父母与他同一个小区，撞见似乎是迟早的事。当然这种光着身体的会唔倒不是钱晓雨设计中的，毕竟是未来婆婆，她有点心虚的向段成东电话汇报。段成东急迫的要挂了她的电话去跟段妈妈质问，钱晓雨不习惯他的态度，“叫她不要多管我的事，不要那么早老往我那跑。”钱晓雨隐隐有一种被藏着的不快。

    她照例凭着自己的性子去找他，有时候下了班挤地铁去，有时候深夜了忽然想他便悠闲探去。她总笃笃笃的敲门，顾不及段成东是欢喜还是惊讶，抱上去笑着吻他。段成东多半洗了澡换了睡衣开了电视玩电脑，市井新闻混杂着视频游戏的蛊惑，一房间漫着单身男人的寂寞，每每经她一吻，那种饥饿感就瞬间燎原了，他虎狼一样的吞蚀她，她仿佛肌肤上一寸寸被唤醒的野猫，迎合着他的花样。

    她享受段成东，等两个人精疲力竭的躺下了，她喜欢用极舒服了的散着热气的指尖轻轻的滑他的胸，他不吸烟，总有隐隐的香皂般的轻香，他三十七岁，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肚子上开始有冒赘肉的趋势，但臀部刚刚好够力度，压着她充盈着她，让她失了魂魄的贪恋上去。过往，那负过的错过的青春，一概不存在了。

（二）

    钱晓雨并不能紧跟了时尚，但她终是辛苦的一路追赶着，不迫切也不拖沓，保持着与这个城市的牵连，她去影城看电影，是不是国际大片没关系，是不是首映没关系，但“横店”火了，她绝不去“华纳”，“UME”火了，也不去“中影东方”，就好像现在，她只去“卢米埃”。

    段成东颇不赞成，他习惯宅在家里捣腾网络上的资源，电影院里能放些什么？段成东不屑地摇头，不屑地，似乎在显示着他在虚拟空间里的权威。他是真正的宅男，上班窝在单位，下班窝在家，几乎完全习惯了不与外界交流的境界，但只要打开电脑，他就是王。他只下载高清影片，一点点瑕疵都不可以，一点点删减都不可以，仿佛他全心倾注的不是情节，而是一种朝圣的愿望，细致到颤动的声道或出汗的毛孔。

    钱晓雨拉了段成东在人群中晃，段成东明显有闪躲的神色，甚至经常无意的推开钱晓雨的手，慌张的张望四面重重面容。“认识？”钱晓雨问了几次都没有答案，她想也许这个答案是在记忆里。

    她约段成东国庆节假去郊区泡温泉，躺在黑夜里包间暖烘烘的异乡的床上，段成东终于脱去平日里缩紧的壳，成为了自己。钱晓雨抱着他的后背轻声地哼一支歌，听着他缓缓的说他和储可彦的故事。储可彦，有夫之妇，他们在一个下了班的朋友带朋友聚会的餐桌上认识的，段成东照例不大理会诸位呱噪的热情，就着四面八方的绯闻八卦里埋头海吃。被储可彦“挑”了出来，“喂，那个谁，麻烦悠着点~”。于是，段成东看到了储可彦。

    当晚段成东送储可彦回家，两个人路上就交换了手机号码。储可彦大大咧咧，会忽然间冒出些奇怪想法说些没心没肺的话，一如直椤椤递给段成东的招数，并非段成东固定能架得住的，发掘出他捉襟见肘的尴尬来，她就欢乐的笑他，并让这样的欢乐包围着他们，给段成东一种性情里释放的快感。他爱上了她，他爱上她的那一瞬间，没有想到她是有夫之妇。若干年后回忆起来，段成东仿佛看着自己更加清析的在那个结了冰的广场的追赶着，然后狠狠的摔倒，痛的喊她“救命”，与她抱作一团嘻嘻哈哈的喧闹着，喧闹着，那是个寒冷的下着雪的冬夜，他的生命曾那样火一样燃烧着。

    他们在她一处闲置的房子里做爱。段成东对她大把大把的闲暇并没有引起注意，储可彦经常在尚未下班的时候发信息给他，告诉他，她在湖边坐着等他。他身体里的能量瞬息就点燃了，只想着打发完手里的工作，奔过去要她，是的，他要她。闲置的空间几乎没有任何现代装饰，老式的旧床，旧化妆台，旧沙发，旧茶几……储可彦父母年代的遗留物，应该抛弃暂未抛弃的破灭感四处潜伏着，暗淡的要沉下去的色彩，衬托着他们鲜活的爱越发吐着勃勃生机。

    那年，段成东在工作上颇有建树，正受领导重用，提拔为小组责任人。他卯足了马力加班，也卯足了马力做爱，感觉有使不完的今天、现在、此刻、当下，直到他接到储可彦丈夫的电话，他正在奔往储可彦的路上，他问，“谁啊？”对方极平稳平和的语气，“储可彦，”对方停顿了数十秒，“储可彦是我的妻子，我们有个五岁的女儿，叫悦悦，在长江路社区幼儿园。你们的事，我不追究，我爱她，也需要这个家周全，请你好自为之，放开手。”

（三）

    无论段成东怎么问，储可彦就是不开口，逼急了，储可彦就关机失踪。避开几天后还是告诉段成东，她在湖边等他。他们的肌肤纠缠中开始参杂着模糊的恨意，相互索取着，声嘶力竭地，心底里已经没有了明天。两个人都在等着“放开手”，这一天到底是阳光灿烂或者遍布阴霾或者暴雨倾盆谁都无法预料，这一天，终于到来。储可彦有一周没有给段成东任何信息，段成东隐约感觉到她可能生病了。储可彦一周之后打电话给他，让他请假出来陪她去一个地方。

    储可彦把消瘦藏在一身黑里，与往日的大大咧咧明显不同，她几乎整个人倚靠着段成东去了父亲的墓园。段成东远远的看着她跪在碑前，忽然间地失控，语无伦次地哭。段成东在她断断续续含混的字句里，打了个颤，“你，你把孩子怎么了？！”段成东半蹲着架着她，两个人都没有了温度。

    “是怨怼的眼神，”段成东在回忆里还是忍不住打了个颤，他知道那是他们的孩子，储可彦以不打扰他的方式处理了所谓的麻烦，他们的孩子，就这样不被祝福的来了又走了。无法面对的，不止是负疚，是不能停止的伤，储可彦在段成东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钱晓雨用力抱紧段成东，她也说不清这样用力能代表什么，谁也没有改写历史的可能，机缘里的相见与告别是这样深深烙在各自老去的岁月里，从无助到无力，筑成了段成东在人群中的期许与慌张。

    钱晓雨不擅长表达，她觉得自己与段成东描述的储可彦冥冥中有几分相似，喜欢借了各式各样的欢乐逃避琐碎生活里的枯燥，她欢乐地逛宜家逛足大半天就为了买1元钱的甜筒，欢乐地爬紫金山却坐着索道下山，欢乐地嚷着吃日本料理而拒绝三纹鱼……段成东忙着不亦乐乎的陪伴着，总不忘虚虚实实的打击着她没边儿似发散出的幼稚，却不得不承认，他的心融融的流淌出欢乐的节奏来。当他绷起脸恼怒咕哝着一整个夜晚又在拥挤商店里消耗了去时，她正对着洗手间的镜子啧啧的表扬自己，“哟，这是谁家的小妞呵，美死了~”段成东当即绷不住就笑了。

（四）

    钱晓雨以为她与段成东虽然不是山盟海誓的恩爱也会是心照不宣的相守，她的段成东也许在旁人眼里是那么平庸，既没钱也不帅，不懂嘘寒问暖的宠爱不会装腔作势的嘶吼，就是这么一个离飞黄腾达遥远的平头小职员，一天一天的与钱晓雨连在了一起。她会在他稍许低落的时候逗他，“来，妞给爷笑一个~”，会在他冰箱里悄悄塞上面包、巧克力或者牛奶，会把葡萄剥了皮去了籽送到他嘴边，会心疼他被鼻炎折磨的辗转反侧的失眠……

    自从段成东见过钱晓雨的父母之后，钱晓雨基本上已经把段成东当做自己人了，基本上与自己相关的事情，都一一向他汇报。这忠实与其说是因为段成东，不若说是针对了自己，钱晓雨也说不清为什么给自己设了个段成东准夫人的角色，安之若素的实践起来，因为爱吗？当她开始把两个人的未来放在考虑范畴的时候，她并不能体会段成东翻江倒海的纠结。

    段成东的双休颇有些忙碌，他与钱晓雨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他们的周末只是星期六，是开了窗关了窗肆混在床上做爱或是满城区走走停停消耗着口水仗，是不确定的。段成东唯一确定的是，星期天的早晨，常萍会雷打不动的开门，走进厨房，放下刚刚路口买的菜，熟稔的卷起袖子，开始打扫卫生、做饭、洗澡、做爱，当然，程序常常会弄的颠倒，比如是先做爱还是先做饭，是先做爱还是先洗澡，就要看彼时的情境了。

    所以，某个夜晚因为钱晓雨的突袭，没有上保险的段成东事后十万分的紧张，他怂恿钱晓雨站起来跑跑跳跳动动，“我怎么可以有孩子，怎么可以有？”段成东反反复复的不安让钱晓雨莫名郁结起来，为什么不可以？因为储可彦？因为那个流走的孩子？钱晓雨理解的段成东的罪恶感远比段成东实际的恐慌小了许多，钱晓雨不懂，她只是希望这是男人面对“父亲角色”时的一种本能。

    直到钱晓雨因为受同事诱惑，也团购了一款婚纱照鼓动段成东一起去拍，段成东明白钱晓雨间接地提醒他该考虑结婚事宜，并该将各种相关安排提上日程了。这着实让段成东几乎走到崩溃边缘，他打定主意委婉的拖延时间，却吱唔不出一个堂而皇之的借口。而常萍与他的纠缠已经很多年，储可彦彻底消失后，他的精神面貌颓唐了不少，常萍，单位部门里曾经带着他入行的师傅，对他颇为关心。出于对受了打击的无厘头的报复心理还是男人骨子里的本性释放，至今段成东也说不清，他即时捕获了常萍的好感，并半推半就的引着她进了家门，上了床。

（五）

    钱晓雨并未像所有剧情设计那样，撞见常萍，她唯一感谢段成东大概就是他的最后坦白。段成东终于不能圆满的周旋于两个人之间不能圆满的敷衍，他需要钱晓雨关于未来的计划时，常萍却已无法配合着断开，他跪在钱晓雨面前，请求她的原谅，他期待的那一面巴掌到底没有落下，钱晓雨的冷静出乎意料。钱晓雨避开段成东，特意请了假打电话给他的父亲，或许钱晓雨心底里仍是抱了一丝幻想，想通过段成东父亲的劝戒，让段成东有个明朗的态度。

    段成东的父亲接到钱晓雨的电话颇有些震惊，钱晓雨字字在礼由不得拒绝，就约了她在楼下花园里说话。这是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段成东上班去了，钱晓雨红着眼睛明显哭过的痕迹，当她看着段成东父亲拙朴敦实的工程师形象，忽然间似乎捉到些段成东浮华轻佻的原由，忽然间对段成东泛起嫌恶的情绪。段成东父亲对眼前这个可能的未来儿媳妇是满意的，然而又是欠疚的，到底是他的儿子，邻里亲朋里有过什么传言他听说过，他不知道储可彦或是常萍，他只是收到过“让你儿子离我老婆远些！”的警告，管教无方的念头深深折磨过他，然而这样的事情任他如何责骂无济于是了，钱晓雨目送着他回去，背影明显有老迈无助的意味。

    钱晓雨频繁的约会段成东，明里费尽思量争取着他的悔改，只她自己明白再怎么哭闹再怎么理论也无法抵御心底里轰隆隆裂开的伤患，她恨他的这一“跪”，仿佛他们一点一滴建设起来的爱的大厦不是因为受到了什么天灾人祸即刻破灭倒塌，而是因为内部结构内部材料由里而外的即将土崩瓦解起来，不是一声巨响，而是颤抖着倾斜着轰隆隆的裂开裂开……她的行为燃起一层绝决的气焰，她举起节日里买来的情侣杯看它们在手上落下摔的粉身碎骨，翻箱倒柜的找出常萍的照片一寸寸的撕毁……她穷凶极恶的发泄着种种怨恨，好让这万分充足的怨恨代替了平日里攒起来的温柔，以一挡十挡百挡千的能量，让自己早一步麻木的撤退。

    段成东一直跪着，在钱晓雨的记忆里就那么一直跪着，从哪里解释好呢？他从恨不得剖了自己的羞愧到寻恣挑衅的辩驳，转眼理直气壮的维护着什么，在钱晓雨看来那试图维护的人性的枷锁不堪负重。到底是储可彦在段成东的生命里刻下的印记，还是段成东似是而非的界线都不再重要，爱是如此脆弱，却如此真实，段成东只不过把爱分给了不同的人，填满他的寂寥与虚空。或许钱晓雨看到的那座大厦是钱晓雨一个人建设的，从段成东的角度看既使不是海市蜃楼也断然没有多么结实高大，而唯有肌肤上的愉悦曾真实的存在着，比起任何华丽的语言倒更经得起回忆。

    钱晓雨离开段成东后，很长一段时间会特别的留意街市里擦肩而过的中年妇人，常萍在镜头下扭捏的数张照片凝练成皱折鱼尾纹、空洞眼神加浓艳红唇的缩影，这个丈夫逐渐衰老与儿子逐渐年盛的近五十岁的妇人究竟被段成东唤醒了怎样的又一春，钱晓雨无从感受。她打量着过往路人，揣测着是否也在相似年龄的际遇有着相似的历程？（END）

2011年11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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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风的秋天 于 2011-11-8 09:43 编辑 ]

阮镇

很纠结的恋情
何时才是头？

暴雨迎风

但新城市火了，她绝不去工人，
这句话不懂其意？？

暴雨迎风

雁渡寒潭，很有诗意。这是一篇意境深邃的小说，文字准确，用词丰富，颇有张力。一个段城东，处处留情，但并不花哨，到是钱晓雨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一个情字，错乱纠结，在作者笔下用形象生动的意象，诗一般的语言表现得淋漓至尽，表现了不凡的文字功力。

木门长子

雁渡寒潭 ，突然让我想起一个朋友的ID，不见他已经很久了，如果你的笔法不是过于女性，我真认为是他了。

雁渡寒潭，雁过而潭不留影；风吹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那么留下的应该是什么呢？

刘满园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1-11-7 19:09 发表
雁渡寒潭，很有诗意。这是一篇意境深邃的小说，文字准确，用词丰富，颇有张力。一个段城东，处处留情，但并不花哨，到是钱晓雨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一个情字，错乱纠结，在作者笔下用形象生动的意象，诗一般的语言表现 ...

支持精华！

风的秋天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1-11-7 18:48 发表
但新城市火了，她绝不去工人，
这句话不懂其意？？

不好意思，写的太口语太顺手了，呵呵，我改下。。感谢暴雨迎风版主大人的鼓励。。

[ 本帖最后由 风的秋天 于 2011-11-8 09:46 编辑 ]

风的秋天

同码字，码字，再码字。。

风的秋天

留下的是记忆，也许。。。

风的秋天

感谢刘版主大人的鼓励。。

阎润文

欣赏，问好。

ouxiang2436702

同时新手，写作水平不能相比，人物心理刻画的很到位，读后有意犹未尽的感觉，好文章，赞一个，望多关注。

依红袖

文字功底细致传神，动态的人物形象鲜活，静态的心理描写细腻。学习、问好！

若水

文字驾驭能力很强，故事情节设计巧妙，也迎合了时下一些现象，从而使文字增加了阅读性。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