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没吃过母亲包的粽子了。
母亲的眼神不济了、手的力气也不够,不管是在两个哥哥家里、还是在我家里,端午节,母亲都没有提过要自己包粽子。再就是我们都不怎么爱吃了,过节要应景,从超市买几个就是。
今年就更不可能了。久病在床的母亲,连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了。虽然老年公寓方面对母亲的护理升到特护了,但母亲还是天天都眼巴巴地盼着我去。
昨天,我和二哥扶母亲起来坐的时候,母亲用了一种半是不满、半是央求的口气跟我说:“茂崽,还有一个星期就是端午节了,你接我到你家去过节。”
二哥耐心地跟母亲解释。“妈妈,你现在睡的床是挖了一个洞,妹妹家的床是席梦思,怎么挖洞啊。”
母亲听了,两眼马上就没了神光,好像是跟我和二哥说,又好像是自己说给自己听。“那我就只能在老年公寓等死了。”
我的喉咙硬了,眼睛也不敢去看母亲,犯了错一样低下了头。
二哥硬起心肠跟母亲告别。“妈妈,我下午就回北京了,妹妹等下也和我一起走。我们是没办法,还请您老人家体谅。您要喝水要做什么,喊护理员就是。我们一个月交了一千三百块钱,这些工作,是她们应该做的。”
我不忍心起身、不忍心走,不忍心留下母亲一个人。“二哥,你先回去吧,我还陪妈妈一会。”
二哥拧着眉停了一下。“好吧。我刚才跟周老板谈了,要她不要有点什么事就打电话要你来。你来了也别呆太久,我们交了这么多钱,她们不应该什么事都要你来做。”
眼泪在眼睛里打转,我没让它们流下来,只无奈地点了点头。
二哥一走,我就拉着母亲瘦得只有皮和骨头的手,说起了小时候家里过端午节的事。“阿妈,您还记得月娥婶子和三叔婆吗?月娥婶子每回包粽子都包不紧,一下锅,十个总要散掉一二个。气得三叔婆骂人‘你个绣花枕头表面光,肚子里一包糠。你看你玉香大嫂包的粽子,棱是棱来角是角,怎么丢都不会散’。屋场里个个都说您包的粽子好吃又好看,粘米糯米刚好、碱的轻重刚好、煮得够火候、米压得紧、绳子扎得牢。屋场里的人,家家户户都吃过您包的粽子。”
母亲很清晰地把我的话接了过去。“怎么不说你自己?比你月娥婶子家里的那只猫还馋。年年都守在灶门口,硬要吃了粽子才去睡。守着、守着,上下眼皮一沾,睡着了。一觉醒来,看到自己睡在床上,十有八九要发我的怪。还在煮的话,你会一咕碌爬起来继续守;煮好了的话,就一定要吃了才肯再睡。”
想起小时候那个馋劲,我不自禁地笑了。“那时有什么东西吃啊,哪像现在,什么时候都有粽子卖,想吃,买就是。记得有一年,月娥婶子家没包粽子,您要拿三十个给她家。我跟您急,‘拿这么多,我吃什么呀。’阿爸安我的心。‘明年我多换点糯米,包一百个,让你吃个够。’您又反过去怪阿爸,说我的好吃是阿爸贯出来的。”
母亲的话风却转了。“你阿爸那个短命鬼,自己早早走了,丢下我拖背皮,连累你们几个。我今年都八十六了,整整二十五年了,还不来接我。”
我心里像针扎一样的痛,忍了一上午的泪,悄然滑出了眼眶。“阿妈,您别这么说,您快点好,好了,我接您去我家里住。”
母亲摇摇头,重复地说了四个字。“好不了了。”“好不了了。”
我心里像灌了铅一样地沉重起来,好像母亲就要离开我了似的,紧紧地拉住了母亲的手。“阿妈,您别吓我。您知道的,我素来胆小。”
母亲软软地笑了笑。“蠢崽,阿妈怎么会吓你嘞。人总要走这一步的,我八十六了,比你阿爸多活了近三十年,早就走得了。”
我怕母亲沿着这个话题说个没完,就松开了母亲的手,说要走了。
母亲没有留我,摇着鸡爪子似的瘦手,对我说:走吧,过节你就别来了,难坐车。
走出母亲的病房,我的脚也像灌了铅一样地沉重。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潇湘珍珠 于 2011-7-2 21:38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