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庙

武俊岭

土地庙

武俊岭

    在故乡，有一事尚可解我烦闷：那便是村前村后的闲逛。这天，我走到神秘的一隅，见到一个建筑——被称之为“庙”的——“土地庙”，不觉身上有了冷汗。这所谓庙，其实很不足观：鸡窝规模、无盖无门，一堆青砖而已；细看，还可见一块即将褪尽颜色的红布被几块断砖压住。微风起了，有些许黑灰从庙旁旋起，火纸的灰烬。我之所以出汗，是因为看见庙后想起幼时的一幕：转到土地庙边，与几个伙计玩得正好，我忽然想撤尿。尿就尿呗，刚掏出来，想开始，耳朵里却听到一声尖叫，与挨杀的鸡一样：“好家伙，这还了得，胆敢在土地爷身边尿泡。不得了的，你会瞎眼的!你会掉到坑里喂王八的!”一席话，骂得我头皮发麻，尿意顿消；没咒念，急急走离土地庙远远的，小肚子憋出一个大疙瘩。终于，哗——尿出了。但尿后总觉得没尿完，过了三、五天还不舒服。心里便恨那挨杀鸡一样的声音。

    发出那声音的，是全村有名的“四老妈妈”。六十多岁，身体十分硬棒。她的家在土地庙南面。她是为土地爷烧纸最多的一个，自然也是保护土地爷最为勇猛的一个。在我被她训斥之后的第二年，后村的一条黄狗，体大如小牛，来村中寻找母狗。回村时经过土地庙，来了尿意，便将右后腿一抬、—分，哗哗地将一泡臭尿尿到青砖上。未结束，被四老妈妈看见了，慌忙追赶怒骂，然狗已逃之夭夭。可没过几天，不忘恋情的黄狗与不忘复仇的四老妈妈，于土地庙前分外眼红地相遇了。结果是，两物相争必有一伤，那狗便躺在庙旁，再也叫不出如豹的声音了。四老妈妈大呼至田野，说外村一野狗，刚刚在土地庙边尿了一泡，便一头撞在青砖上死了，这真是报应，让土地爷看见了！老少爷们快去吃狗肉吧！那年月，人们肚里正没一点油水呢，于是便高声叫好。剥皮，下锅。

    好多年过去了，这一堆青砖依然存在。对此，我唯有叹息而已。远望田野之上，看庄子所谓“野马”尚在否。

    也便在这时，隔着许多粗粗细细的树身，看见村上的“孬二”与一个长发小伙一块从小路上由北往南而来。孬二很胖，老远就让我听见了他的喘气声。村人这样概括其行状：十岁以前，鸡狗都厌；十七八九，偷鸡摸狗。二十以后，去当扒手；迈步出门，十里之外可闻其臭。又好饮酒，一饮便醉，醉了便大哭小叫，找人打架。村人厌得没法。众人多次商议：一齐动手，分不清谁的第一下，把他打死算啦！

    老头老太，武力自然不行了，便用双唇的离合，暗地里狠狠地诅咒。四老妈妈等一些人，则不止一次地给土地爷焚纸烧香:土地爷爷快快睁眼，把“孬二”治死吧！

    孬二行至离土地庙七、八米的地方，向小伙说了一句什么，便向土地庙走去。庙边有一蓖麻，高有两米，叶大而绿。孬二蹲在蓖麻边。我知道他在干什么，转身向北走去。刚走两步，忽听那小伙大叫：“舅!你怎么了？”因为隔着树身，随便一望又望不见什么，且平时我又不愿理会孬二，所以继续前走。可是，耳边听见哭舅的声音了，就不得不回去了。走近去，已围了三、四人。我见孬二大便没有完，合眼坐在地上了，心里确实惊异。—会儿，围住十几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并且，极分明地，四老妈妈的声音也传入我耳了：“唉呀，这还有啥说的，这回总算土地爷开眼了，把坏人整治死了。”说着这话，身子便挤过来，眯着老眼打量孬二，脸上笑眯眯的。

    “可能是心肌梗塞。” 我轻轻地说。

    “什么!？”四老妈妈一声怪叫，嘴张开许久；老眼狠狠地瞪我，吓得我慌忙走离几步。

    我在迷糊战栗中，看见四老妈妈在前，许多老头老太在后，甚至于还有四十左右的中年人，在向上地爷磕头了。麦茎粗细的香炷插在砖缝中，香烟轻轻地转着圈上升。一刀火纸烧着了，风吹起一片一片的纸灰。我的耳朵，极有福分地听到了四老妈妈哼唱出愿语，头皮倏地麻了一下。这时的孬二，由其弟及外甥抬着走了。他们也哭，但悲声淹没于哼唱声中，弱得让我听不清楚了。

   



[ 本帖最后由 武俊岭 于 2011-11-10 15:20 编辑 ]

阮镇

有趣

人们肚里正没一点抽（油）水呢，

小湖

鲁迅先生说过，唤醒民众是救国的关键。多少年以后，多少年以后，我们还需要这样呐喊！

暴雨迎风

土地庙，四老妈妈，就是精神奴役的使者！几块破砖烂瓦，也能唤起人的神意，不知是时代的进步还是倒退，读罢让人深思。文中的四老妈妈，着墨不多，却在文中无处不在，确实现出作者笔力非凡。

邱天

敢尿土地庙，胆真大！四老妈妈，捍卫政权哈！

武俊岭

原帖由 阮镇 于 2011-11-10 09:26 发表
有趣

人们肚里正没一点抽（油）水呢，

谢谢阮镇，已修改过来。

刘满园

先提一下，随后细读。

武俊岭

原帖由 小湖 于 2011-11-10 10:23 发表
鲁迅先生说过，唤醒民众是救国的关键。多少年以后，多少年以后，我们还需要这样呐喊！

谢谢小湖。民间信仰的存在，其利弊不好一言说尽。

武俊岭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1-11-10 14:54 发表
土地庙，四老妈妈，就是精神奴役的使者！几块破砖烂瓦，也能唤起人的神意，不知是时代的进步还是倒退，读罢让人深思。文中的四老妈妈，着墨不多，却在文中无处不在，确实现出作者笔力非凡。

谢谢迎风版主！

随意涂鸦而已。

武俊岭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1-11-10 15:07 发表
敢尿土地庙，胆真大！四老妈妈，捍卫政权哈！

谢谢邱天版主！

是啊，捍卫神权。

武俊岭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1-11-10 16:22 发表
先提一下，随后细读。

先谢过刘版主！

sunfuxin

世上的一些东西是相对的，因果效应，生命的密码难已破解，学习研究。

荦春

故事曲折，人物鲜明！学习了。

刘满园

再读，立意深远的作品。

武俊岭

原帖由 sunfuxin 于 2011-11-12 21:01 发表
世上的一些东西是相对的，因果效应，生命的密码难已破解，学习研究。

谢谢福新！

你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