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 者

木门长子

　 　　　
　　他静静地躺在木床上，紫黑的脸布满了已经僵化的纹路。嘴唇和眼睛紧闭着，似乎说了一生的话这时候才有了停歇。默哀的人群低着头从他身边走过，人人眼里变换着不同的表情，或悲或痛，谁都不出声。一张很大的白色被单严严实实地裹住了他的手脚，整个身体像极伐倒的树杆直直地挺立着。他的伤他的痛他生时的喜怒哀乐在这个时候都化成了空气，沉寂而落寞。
　　
　　他是当地的名人，画得一手好画，曾屡次出国，走访各地，弟子遍布全世界，有的已经很成气候。但是，现在所有在世的骄傲都因病痛的折磨结束在了这张床上。他的画他的一切都已与他无关，他只是个逝者，安然地躺在这里等待三天后的入殓。
　　
　　初冬的雨在院里飘着，来来往往的人或坐或立，在花圈和幔帐中等候。有年轻的亲属不停地招呼着送丧的人，个个脸上挂着无奈的应酬表情。唯一的儿子，那个上校军官跪倒在他的脚边，向前来吊唁的人回礼，表情凝重，精神疲惫，仿佛几天没睡了，身上的白色孝衣绉巴巴的，衬托着他苍白清瘦的脸颊。
　　
　　儿子的脸和他的脸极像，都有着一种冷，不同的是儿子的脸上有着生的气息。整个厅堂布置得庄严肃穆，白色与黑色穿插其间，有泣声隐隐地传来，是他十九的孙女，听说是北大新近招收的学生。也许是记得他生前的好，记得生前对她百般的疼爱，整个厅堂只有她在哭，痛而悲。多数人都是沉默的，有间或的打闹，也是在努力躲开众人的目光。
　　
　　他躺在那里成为所有人注目的焦点，就好像出生时成为家庭的光亮一样。生的苦死的乐如飘过的风，与他再没有任何关系，他的灵魂他的追求他生时的光耀，都变成了一张僵硬的脸，一张白色的被单，儿子的疲惫和孙女的泣声。再没了病与痛的折磨，没了对画笔的不舍，没了对早亡妻子的眷恋。死，将他的一切都交给了时间，交给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曾经，交给了安然。
　　
　　从他身边经过，在感觉屋里沉闷气息的同时，我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似乎躺在那里的是另一个我。我的容颜再没了青春的靓丽，没了超人的风采，更没了生机，只有僵硬，在别人的送别中等待天堂的歌。逝者如斯，如天空流过的云，灵魂与肉体在一点一点消失。魂的升天和肉体的离世没什么不同，都是离开，只是灵魂是一种缥缈的信念，肉体是一副躯壳，是终要在尘世中消失的物质。
　　
　　他一点点地和我接近，如同生与死面对面走过来。我看到他僵硬的骨骼慢慢地挥动，咔咔地发出令人恐怖的声音，渐渐地靠近我，靠近我的躯体我的灵魂。
　　
　　“孩子，你快乐吗？懂得走过生死时，自己前行的方向吗？”
　　
　　“不知道，曾经的所有我都忘记了！”我抬着懵懂的眼望着他。
　　
　　“这正是你的悲哀，太奢望得到反而失去的更多。快乐是一种感觉，生死是一个过程，无所谓得也无所谓失。只要内心是安然的，痛与乐都是人生的必然。我活着的时候也总想赢，想从别人的目光里博得羡慕和敬佩，但我得到了什么呢？什么也没有。我的儿子不需要这些，他有他的骄傲，我的爱人也不需要这些，她只是为那些大大小小的花草活着。”
　　
　　“你快乐过吗？”
　　
　　“有过，那就是挥豪泼墨抛开世俗的时候，那时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但是经历生的痛苦到达心境的安然，如同穿越死亡后的重生，会很累。”
　　
　　“累也是一种过程，是由生到死由苦到乐的必经之路。”
　　
　　他的牙齿咯咯作响，上下碰撞的动作如同某种机器。有风从未知的角落吹来，颤动着他的身体也颤抖着我的心。我仿佛走出了身体的躯壳，来到漫无天际的荒原。
　　
　　那片荒原，没有尽头。细碎的黄沙红茎的矮草在狂风急雨中摇曳。没有人，也看不到方向。有雨打来，点点击着我的额。我的肌肉在雨水里变得冷冰，强劲的风横扫着我的发，神经埋没在麻木里。我想到了眼泪，想让那纯洁的水冲刷我尘封的躯体，还它来世的本真。但我的眼睛是干涩的，唯有能感觉到的痛，在血液里流淌、晕开，遍布全身，像毒液一样慢慢地侵蚀。
　　
　　雨更大了，在风力的吹动下疯狂地扭动着抽打着。若大的荒原上，我只是一棵草，等待随时被连根拔起，等待死亡，等待在很远的地方再找到另一个自己。发辫凝成了绳子，被无形的手拽着向未知的方向走，身不由己，心也不由己。这就是死亡么，是走向地狱么？
　　
　　“孩子，来！”我听到他说，“我带你到一个地方，那里一切都在！”
　　
　　他牵着我的手，在狂风暴雨中前行，穿越黑暗穿越荒原，接近那片光亮的所在——
　　
　　阳光斜斜地洒下来，温暖着我的手掌。袅袅炊烟轻起，花草芬芳，鸟儿唱着婉转的歌扑楞着翅膀在我的眼前旋转。
　　
　　“这就是死亡后的重生，光依旧在，快乐依旧在！”他的声音响起在我的耳边，很轻很温和。
　　
　　他的脸映在我的眼里，如蛹化蝶。我看到了一片灿烂的，也看到了一片精彩。他让我明白一切都是过往，在生中死，在死中生，心静才是生命的最高境界，自身的快乐才是最大的快乐。走过他的身边，如同穿越了生死之门。生如夏花的绚烂与死如秋叶的静美，原来同样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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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木门长子 于 2012-9-19 10:19 编辑 ]

剑鸿

坐木门长子的沙发。

木门长子

原帖由 剑鸿 于 2011-12-1 18:24 发表
坐木门长子的沙发。

谢谢我的沙发！

碣石清风

木门才思敏捷，喜欢这篇，对话，幻境，很有禅意很凄美，让我温习了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的写法，支持，赞一个

辛贵强

笔力透出现实，探求生命底蕴、生命本质。在冷透骨髓的镜像、意识后面，是穿越了生死之门的彻悟，让人想起红楼梦好了歌。

青衫子

逝者如斯，一切如谜。

剑鸿

我见他人死
我心热如火
不是热他人
看看轮到我
这一章，已经有打通生死关的意味了。欣赏。

曹国魂

文笔犀利而意蕴深长！

敬一兵

对死亡的认识有了哲学和冲淡的意味，不错。欣赏并问好！

若水

穿越生死，人生顿悟，得与舍怎能分得那么清，但只要心静如水，人生就如“夏花的绚烂与泛黄的秋叶”一样静美精彩。问好！

昨夜秋风

语言不错。

zfx875206

通过对逝者的刻画以及丰富的联想，来穿透生死，追寻人生的价值。主题不错，语言的运用较贴切。感觉中间的转换较硬，问好。

夏日荷风

生如夏花的绚烂与死如秋叶的静美，原来同样精彩！

木门长子

原帖由 碣石清风 于 2011-12-1 18:49 发表
木门才思敏捷，喜欢这篇，对话，幻境，很有禅意很凄美，让我温习了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的写法，支持，赞一个

谢谢清风！:handshake

木门长子

原帖由 辛贵强 于 2011-12-1 20:05 发表
笔力透出现实，探求生命底蕴、生命本质。在冷透骨髓的镜像、意识后面，是穿越了生死之门的彻悟，让人想起红楼梦好了歌。

感谢辛老师细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