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人物小札】戏说周公梦与曹个臣

冷晰子

    今人的小说，我不喜看。因今人都活在明白白的眼底下，一抬眉就能看见。虽不是智者，却也一眼能知三分。

    知人嘛，三分就够了，他（她）活他（她）的世界，我过我的逍遥。最是讨厌长舌妇般的唠叨琐碎，东家长西家短，生就一张殷四娘的利嘴。硬是陷有情有义的许家娘娘于不义，将一个妒妇乔梦兰说得天花乱坠。楞是将本是一对贴心贴肺的才子佳人说离了心。

    但古人的小说随笔我爱看。尤其明清的，因文言与现代接近，相对通俗，较为好懂，看多了，除了其中的用典部分需看校注，基本不看今人的解释，就能顺畅地阅读下来，并深窥其意而乐之于怀。除明清小说随笔之外，也喜涉足明清戏曲。笠翁现留下的十种剧作，在中国戏剧史上首屈一指。虽古人多贬，说他的小说，格调不高雅。多为儿女私情，而无国家大义。殊不知，国家大义，岂是明白说得的？儿女私情之间，屡有于封建专制制度的辛辣讽刺，寓愤世嫉俗于嬉笑怒骂里。先不说笠翁的剧作于中国文学史的深远影响。此一出，咱们单述笠翁传奇《怜香伴》里的周公梦与曹个臣，就见其戏剧小说如他自己言：“嬉笑诙谐处，包含绝大文章。”

    古读书人有岁考一说，《六部成语 礼部成语》：“凡生员、廪生，每年由学政官考试一次，分别优劣，酌定赏罚。曰岁考。”学政官均从进士出生的官吏中挑选分派，三年一任。可别小瞧了这学政官，各地读书人的命运，可掌握在他们手中，高兴了，给你定个优等上报，你读书就不用太过清苦，月月有碎银，不高兴了，给你定个劣行，轻则无银子，重则，你的仕途，由此断送也未可知。碰到个清官，尚且以真才实学真品实德取优劣，如遇贪官，那就是银子说话，你银子送得多，酒肉请得多，会巴结，哪怕你目不识丁，或文章是垃圾，也可混个优等，得朝廷碎银，没银子不上供，那好，等着瞧，就算你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偏定你劣行，断你仕途，你也只好更名换姓，隐居他乡，以图东山再起。

    曹个臣的同年汪仲襄，就是学政官之一，本要与曹个臣同去赶考，却闻岁考牌到，大言不惭地说：“我想教官望岁，与农夫望稻一般，怎肯丢了这看得见的好稻，去耕那未必熟的荒田！”进京赶考，这中不中还两说，学政官是个肥差，又逢岁考令下，可趁机狠狠捞一把。连进京赶考也退至其后了。只等收那“看得见的好稻”
    -----学子们的贿赂。

    周公梦就在此时出场了，如论德行，是铁定劣行的人物，连汪仲襄的下人都知晓他：“酗酒呼卢（赌博），包娼包讼，件件具备。”再论诗书，他自己言：“书生原是秀才名，十个经书九个生。”居然庆幸自己父母死得正当时，正好在他买了秀才之后，美名其曰守孝而两次不用岁考未被定为劣行。为了保全自己不被划入劣等生的行列，汪仲襄的两个门子轻轻吓了一下他，就赶紧奉出三十多两银子，给汪仲襄三十两，门子各三两，得以保全优行三等。

    曹个臣在《怜香伴》中是个父权和王权的代表，他是个鳏夫，妻妾早逝，只余一女，年近花甲，尚未高中。本性不算坏，只是个无主意之人，此次带着女儿应邀与汪仲襄一起去赶考，后汪邀其一起帮助看岁考的卷子。曹个臣是个迂腐之人。周公梦因窥其女儿曹语花美貌，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怕秀才范石夺其所爱，向曹个臣进了几句谗言，曹本极为欣赏范石的诗文，只因听其鬼话，连范石何等摸样都不知，不问青红，未搞清楚状况便剥了范石的秀才“衣冠”。倘范石不更名改姓，恐永无出头之日了。幸好因祸得福，更姓为石后，一举高中，后竟笑话般的成了曹个臣的钦点女婿。

    汪仲襄的《怜香伴》里未有结局，大约此等人社会得容其生存，丑生美才在，无丑哪有美呢？

    周公梦的结局，就搞笑了。与范石同场竞考时，第一场乡试比较顺利，有钱啊，用钱买通考官，将一些本可高中的秀才文章东剪西拼，凑在周公梦的卷面上，居然中了举人。这个周公梦好不得意，想着当初曹个臣答应过，如高中就可娶其女儿为妻，此时的曹个臣已非布衣，上次赶考得中翰林，如得曹个臣为岳丈，他周公梦这辈子，可就有了靠山了。黄粱美梦做得有滋有味，托人递了一帖子给曹，好在曹迂腐归迂腐，尚无汪仲襄的贪婪，怕正值会试，乱见学子而生闲言碎语，闭门谢客。这下周公梦可就失了魂了。殿试比不得乡试，搜身极严，且周公梦也不识得朝中的监考大臣，情急之下，将东拼西剪来的文章卷成筒塞在粪门里，因临进场时被守门军士的齐声断喝吓得放了一个屁，纸筒露出一小截，周公梦骗军士说是脱肛痔漏，守门军士未听他的蹩脚谎言，从粪门处搜出文章一卷，递给主考官，熏得考官掩鼻就喊打。被夹食指招认后枷在科场门外等候发落。受尽嘲笑奚落，笠翁的文字描写实属有趣，极尽讽刺。有兴趣者，可一读原文。

    且不说这两个人物在笠翁传奇里的可笑可怜可叹，今人多有与他们类似者。譬如曹个臣者，有点借来的小权，不分青红，乱判正邪。譬如周公梦者，不学无术，却装神弄鬼，楞装才高，过得了乡试，却上不了金殿，终有一日会如周公梦般恶贯满盈，“粪门露梅桩”落个皮开肉绽千夫指万人骂的下场。

    真正可笑之极。

   

[ 本帖最后由 冷晰子 于 2012-1-7 15:20 编辑 ]

冷晰子

昨日读完笠翁传奇十种校注上部，边读边做了些许批注。凑成小字几章，慢慢帖来。聊供师友们一笑耳。

[ 本帖最后由 冷晰子 于 2012-1-7 18:29 编辑 ]

太和五中张奇

敬畏文字，崇尚自然。很率真的文字，解读详实，精准。学习了。

剑鸿

博览率性之文。

水如空

原帖由 冷晰子 于 2012-1-7 13:37 发表
昨日读完笠翁传奇十种校注上部，边读边做了些许批注。凑成小字几章，慢慢帖来。聊供师友们一笑耳。

太羡慕了，有书可读，还可以做批注……
而且这批注得也有水平。
也喜爱杂剧，可惜读得不多，如长生殿至今都没读过……

柳藏

能如此读书，实在是人间快事

太和五中张奇

晰子的确是才女，如此读书笔记不单嘲讽了封建社会科举制度的腐败现象，而且暗讽了当代文风中的不正常之怪状，能够如此铁肩担道义，妙手撰杂文，实乃文坛之秋谨。信赏文友的骨气和为文之道。

太和五中张奇

晰子的确是才女，如此读书笔记不单嘲讽了封建社会科举制度的腐败现象，而且暗讽了当代文风中的不正常之怪状，能够如此铁肩担道义，妙手撰杂文，实乃文坛之秋谨。信赏文友的骨气和为文之道。

李修玲

譬如曹个臣者，有点借来的小权，不分青红，乱判正邪。譬如周公梦者，不学无术，却装神弄鬼，楞装才高，过得了乡试，却上不了金殿，终有一日会如周公梦般恶贯满盈，“粪门露梅桩”落个皮开肉绽千夫指万人骂的下场。
痔漏，痔漏……

冷晰子

原帖由 太和五中张奇 于 2012-1-7 18:03 发表
敬畏文字，崇尚自然。很率真的文字，解读详实，精准。学习了。

谢张老师，偶闲时的碎笔，不值一提。：）

冷晰子

原帖由 剑鸿 于 2012-1-7 18:16 发表
博览率性之文。

谢剑鸿临帖。：）

冷晰子

原帖由 水如空 于 2012-1-7 20:03 发表

太羡慕了，有书可读，还可以做批注……
而且这批注得也有水平。
也喜爱杂剧，可惜读得不多，如长生殿至今都没读过……

谢水版留言。呵，就是闲时涂鸦。：）

冷晰子

原帖由 柳藏 于 2012-1-8 00:21 发表
能如此读书，实在是人间快事

谢柳藏留言，的确，能有书读，且能读书，实为人间快事呢。：）

冷晰子

原帖由 太和五中张奇 于 2012-1-8 05:12 发表
晰子的确是才女，如此读书笔记不单嘲讽了封建社会科举制度的腐败现象，而且暗讽了当代文风中的不正常之怪状，能够如此铁肩担道义，妙手撰杂文，实乃文坛之秋谨。信赏文友的骨气和为文之道。

谢张老师再次临帖，我很惭愧。：）

辛贵强

好冷峻的笔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