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的草坪
梁星钧
城西的山腰有一块草坪,是春节期间我们几个姊妹发现的,呈长长的椭圆型,下临城西一角,上托高高的松树梁。
我时常来光顾。选块熟悉的石头坐下来。春和景明,鸟语花香,微风渐起,太阳暖照,山下时闻一两声喇叭的尖叫。此时此刻,一任自然山色将我融溶,沫浴在明朗的自然天光里。
我也突生一种失魂落魄的头重脚轻的感觉。是否病了?不断追问自己。的确有些时间没去寻医问药了。知道自己即使去了,医生也准会惊讶地说,你没有病,你怎么会有病!前不久的一天,红光满面的我气喘吁吁地跑到医院去问医生,腰酸腿痛大概是哪些病?他瞟了眼我,不假思索地说,你没病,多锻炼。
他大概是看我年轻和气色好。可我真有病!一个人的病只有他自己才最清楚。如果丧失了对生活的热情和激情。这算不算病?沸腾的火热生活,匆匆过了,愈来愈远,成遥远的记忆了。至于明天会有什么,我很茫然,也很迷惘。遥想自己即使再如何图谋之,恐怕也难改变自己的命运和带来什么奇迹了。
太阳穿过乌云,照得山野一派嫩绿,欣欣向荣,天穹下的万物都挣了眼,一副明朗鲜活的清新状。可我不太满意自己眼下的生活了。一派迷茫。遥想当初从农家的茅舍里,挨冻受饿,十载含辛茹苦,在巨大的贫困和精神压力下,才不负众望,脱颖而出,成为为数不多的可谓显赫门庭,争光父母,光宗耀祖的佼佼者。那时我好风光,生活简直铺满阳光,前面分明就是一个五彩缤纷的鲜艳世界。可我今天又是个什么样子呢?如说举世混浊,天下一派昏暗迷茫则会一派胡言,则会否定高科技、现代化、小康生活的今日天下之朗朗乾坤,而今天的我却又真的时时感到迷惘困惑和彷徨。
昔日人们崇尚的高雅文明仿佛一夜之后都已销声匿迹。记得很小的时候,一部《青松岭》的电影,我们先后追到不同地方看了5场,后来我们竟能复述和表演其中差不多的全部台词场景!一部长篇小说《春潮急》的连播,我是伏在当生产队长的父亲的三用机旁听完的。更不消说《青春之歌》,曾引起我们多少憧憬假想,激励我等许多有志青年为理想为崇高事业而奋斗终生,那股无限崇敬和热血奔流……可是,苍海桑田,时代的清风早已掠去了昔日的尘土,代之而起的是轻歌曼舞和纸醉金迷,有钱成了无限荣光,精神的东西进入市场。人们不再或极少有崇尚高雅的纯文化了。纯文学的命运岌岌可危,成了实际上的日薄西山。人情薄纸,人事权利掩盖在赤裸裸或忽明忽暗的金钱物欲之下。年轻一代美好的心灵向往被极度扭曲,涂上了一层薄薄的污浊面纱。人们普遍关心和面临的问题是:在钱和美好崇高道德面前,当两者不可得兼时,你到底选择谁?
我就在这样的困顿中匆匆走过了自己的每一天。
我也不知自己到底对了抑或错了。
许多人赞小伙子高雅,纯洁。
长辈和上司夸小伙子厚道,老实。
喋喋不休不含恶意也较关心的人说,何必那么迂呢,多不划算!
当然我对不起家人。作妻子的无法尽享人见人爱的富贵荣光,作儿子的无法炫耀显赫,作父母的无法得到更多赡养,作亲友的无法得到全力帮助……他们的脸上比我还无光啊!
这的的确确是我给他们造成的。或者说我无法改变他们。在他们心目中我不再是幼小时的那个刻苦读书郎了,已沦丧为一个平庸者。
是的,我已沦为平庸。成为一个厌倦生活、丧失热情的人。看自己桌上的东西不顺眼,看自己的吃住穿用不顺心,看自己的老婆不顺畅……
太阳曝晒之后隐入云层。对面山腰的学校里飘过悠扬的儿歌:
“妈妈格桑娜……”
腰背一直都在酸痛。想我今天来此目的,无非是出自午后一个偶然的想法--我想整理一下思绪,理清乱纷纷的头绪。望能写点什么,释放窝在心里的那团无名火!尽管筹措已久,今天才有这个实施机会。
近来心力交瘁,整日愁眉惆怅,无所事事,在怨艾中荒废了许多时光。竟不知自己该作啥,更不知道明天是何样子,面对纸笔张口结舌,不知所措。纯乎是自暴自弃地作贱自己了,也是一种心猿意马、心不在焉和玩世不恭的情状了。
难道这些不是一般医生都无法诊治的病吗?
踱步草坪的边缘,驻足凝望四周:太阳穿过云顶,懒懒地照射大地,然后缩回了自己的脖子,欲在云层里安歇了。微风送来阵阵花香。是一种蔓生的刺花,我去悬边摘了一枝,上面零星开了几朵白的,周围陪衬了许多条形绿叶,闻闻花朵,沁出一股刺鼻的野香。由花而及美人,冰清玉洁的妙龄女子,隐约想及胸中的某位心仪女子。此刻她们都隐匿在哪里呢?为何困顿之时总会想到她们?为何面对柔弱温婉令人激情大增?这些一时也不明白。但一直都这么想。假设此刻某位突然临现在我面前,在这风清日白的旷野,我们一起款坐石头,或唱或嬉,或一言不发地静对自然,与这山野水乳交融,与这场景息息相通,那情那景,又该是何样呢?可是,此情景不会有,而思虑却时时伴随我,不知道自己是幸还是不幸。有点含羞自己枉为一介大男人了,困厄面前不敌一个柔弱女子。在崇尚的许多美好中,为何首选终选的都跟女人有关?看来女人的确是已心中神圣的神。难怪人说女人身处逆境的能力是非凡的,她们以柔克刚、滴水穿石,有男子望尘莫及的承载力,有百折不挠的气质和精神……
该回去了。在迷茫的小城西角,有一片濒临倒闭的工厂,它们昏睡已久的机器突然发出“隆隆”的轰鸣,过往的汽车发出尖叫,都混响在城市的上空,它们的英勇搏击和奋争,似微茫中的号角和鼓点;一群疲惫的大雁在天边盘旋,之后腾空一跃,箭也似地冲向天际,消失在遥远的茫茫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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