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天亮将悲伤遗忘 （一）

庄丁余

　　　　　　　　　　　　　　　　　　　　　　　　　　　天亮将悲伤遗忘　（一）

　　　　　　　　　　　　　　　　　　　庄丁余

　　孟小四早上起床后，和平日一样去摸藏在空米柜里的两罐钱，那时孟小四蓄积了一辈子的财富。孟小四的手触到钱罐时，心里很踏实，像临死的人看到将埋葬自己的棺材，感觉到了安稳。

　　两个罐子的颜色在３０年前是蓝色的，略微有些发深，孟小四将它们埋进米柜那当子，还是一个肌肉鼓鼓的青年，有着使不完的劲，但小心翼翼地隐藏着。３０年后，孟小四已经很迟钝了，皮肤上的褶子密密麻麻地瘫着和迅速失去光滑的眼睛一起谋杀孟小四残存的活力。

　　孟小四坚信两个罐子的颜色依然是蓝色的，他每次往里面投进硬币或纸币时，都有一层蓝的烟一样的东西扑向他，让他眩晕。孟小四一直认为那种眩晕的感觉很美好，像看到了天堂。所以，尽管知道蓝更可能只是一种幻觉，孟小四不愿意回到清醒，用事实击碎简单纯粹的美好。

　　可是，有一天，孟小四满是皱纹的干瘪的手往米柜里探了又探，抓了又抓，一直快要将头也砸进去了，就是碰不到那个上面积了厚厚一层灰的宝贝。孟小四的眼睛里立刻露出死亡般的绝望，然后软塌塌地倒在米柜上，嘴巴大大地张着，仿佛渴望被某种突如其来的幸福进入。但即便幸福没头没脑地横冲直撞，和他张大的嘴巴却没有什么实质的关联。

　　七、八岁时的孟小四野那样将嘴巴张大过。孟小四在七八岁时对自己身体下面被一层深颜色的皮包着的“蛋”产生了兴趣，他对与他一般大的小屁孩朱小武说，你摸摸看，我这里的蛋已经很大了。朱小武怀着崇敬的心情将手伸过去，仔细地捏了捏，懊丧地说，好像是比我大一些。孟小四便自豪了，脱下贴身的短裤雄赳赳地展览他的蛋，这让朱小武更加自惭形秽。朱小武有些忿忿然地告诉孟小四一个事实，后来的经验证明朱小武的发言是小声却有力的，朱小武说，我爹爹说过，能生娃的卵才是好卵。

　　骄傲的孟小四在那个下午异常张扬地光着屁股上了树，那棵叫香樟的树和孟小四一样还处于童年，孟小四每一扒每一蹬的压力都让它振颤不已。孟小四往小香樟细瘦的顶部进发，终于因为征服的力量占据了上风，香樟脆弱的顶部产生一阵脆响，孟小四英雄般地跌落下来。

　　这样的跌落按照常理将损伤孟小四的脊梁，可年少气盛的孟小四用他“已经很大”的蛋去磕小香樟的枝条，结果，让孟小四自豪的东西光荣地击断了枝条。不过，孟小四的嘴巴大大地张着了，他那时候应该还不知道突如其来的幸福这样的说法，但肯定是很痛的。孟小四的卵击断了枝条，也挂上了枝条，躺在地上，如鱼被抠出的眼珠，腥的臭的可怖的。

　　朱小武见状飞快地奔走了，孟小四想，你赢了，然后流出眼泪，晕死过去。

   
　　叙述孟小四张大嘴巴的事件，是因为那件事发生在孟小四七八岁时。七八岁时的孟小四谋划着让自己的冬天过的温暖些，孟小四谋划着能让自己吃得饱一些 ，不需要打嗝，至少不会被饿得坏了好多美梦。

　　孟小四那阵子和一般的小孩一样做的最多的一件事是流口水，看到自家煮的粥流口水，嗅到远远飘来的红薯香流口水，闻到路人口袋里那丁点糖腥味流口水，瞧见一只狗叼了一块黑乎乎的骨头流口水。孟小四因为“卵”的事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老爹老娘唉声叹气的，但能让孟小四吃饱，孟小四隐约听到过孟老爹说这娃是废了，要不咱丢了他，捡一个？孟小四当时就哭出声来了，老娘跑过来抱住孟小四，朝老爹凶狠地骂去，虎毒还不食子，你真能干出来，我跟你拼命。所以，老娘一支能让孟小四吃饱。

　　可是下床之后，孟小四就不能顿顿吃饱了，孟小四下床的时候时值深秋，田里收成尤其差，打不了粮食。孟小四从爹娘口中得知是老天的祸，但他不知道老天犯的是什么祸，他躺在床上一个月，单知道屋外头雨一直淅淅沥沥下个没完。老爹已经不对孟小四抱什么希望了，不太跟他说话，有时候直接叫他孟小四，而不是以前的小四。孟小四想去问问这是为什么，但放弃了，因为老爹瞧他的眼神里甚至充满了仇恨。孟小四虽然小，但孟小四看得出来。

　　孟小四的食不果腹表现在一日三餐被缩减到了两餐，中午的那顿米饭也被替换成了稀粥，而晚上那顿稀饭已经是大锅清水煮几粒白米，孟小四可以在里面找出自己脏兮兮的黑脸。老娘有时候会特地给孟小四煮上一个红薯或是一个鸡蛋，孟小四通常欣喜若狂，抓了就直往嘴里塞。而老娘往往深情的盯住他，用以叫来抹眼角的泪水。孟小四问老娘，娘，哭什么？老娘回答他，娃儿吃就是了，不问那么多。孟小四就不问了，专心致志地吃自己的珍馐。

　　所以，即便在深秋时节挨饿是常有的事情，孟小四却仍然感觉到了幸福，他以为在老娘的怀里，说，娘，你真好。老娘就又该抹泪了。

　　孟小四饥贫的好日子很快便走到了尽头。那一天，他正在享用母亲给他烫好的红薯，他很庄重地咀嚼粉质的红薯，舍不得提喉管。他以为他应该在热烈地咀嚼后，用最庄重的形式结束它在口腔中的生命，散发出最多美妙的滋味，但他老爹突然出现了，突然地夺下他手中那半个变得艳丽得不真实的红薯。老爹没有冲他吼，只是恶狠狠地盯住他，孟小四愣在那里，一言不发。

　　晚上，老娘要和老爹拼命，老爹扇了老娘一个巴掌，很脆的一个声音，将老娘甩出三米远。老爹指着老娘的鼻子开骂，你自个儿去服侍那个废人！老娘站起来，去扯老爹的衣角，嘴里嚷叫着，你没良心的，他可是你的儿子！孟小四缩在墙角，眼睛惊恐地逡巡着。孟小四流下了眼泪，孟小四心里想着，以后，我就没爹了。

　　多年以后，孟小四明白老爹气恼的是孟家香火断了，孟小四很英雄地磕断了小香樟的枝条，也断了孟家的种脉。孟小四在青春期开始懂得种脉的意义，他大婶子产下第八个女娃让他注意到种脉的重要性。所以他开始同情起老爹，但在他七八岁的时候，心里头只有恨。

　　老爹的发作让孟小四发誓再不管老头儿喊爹，在老爹面前从不吃食，他将“让我饿死算了”挂在口头上，这让老爹非常难堪。老爹想做凶神恶煞的样子，又怕遭人诟骂，真成比恶虎还凶狠的畜生了，想腆起脸和颜悦色的，却放不下家长的尊严，于是，脸上只僵硬着，像屙不出屎的贫油汉子。小孟小四用自戕的方式，寻找属于自己的荣耀。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一楠

有自己的语言风格，感觉不错。看来是个长篇，期待后续！　：）

庄丁余

谢谢一楠的评价，我会继续努力地写，然后贴上来，接受大家的检阅的。

逝者如斯

不错
可读性强
真是勤奋
继续关注续篇

吴安臣

向上面的朋友学习了，俺就鼓捣不出长的来。

山里娃

写的很好,语言很精致,有特色!!

苦雨

最初由 吴安臣 发表
向上面的朋友学习了，俺就鼓捣不出长的来。

安臣谦虚！问好了！

郭敏

可要勤奋哟,大家还等着向下看呢

阿瘦7

很凝炼，且这开头就吸引人看了。
不知道会是什么故事。

龙侠

赞助一下

冷眼看

很好的开头，但愿不要虎头蛇尾。

我爱挑剌：小庄有好几个地方把“像”打成“想”或“向”，自己找找吧：）

庄丁余

谢谢逝者如斯、吴安臣、山里娃、苦雨、郭敏、周铁兵、阿瘦7、龙侠、冷眼看的评价，我会很努力地将它完成的，也希望你们泉思不断。
我将里面的错别字挑出来改掉了，谢谢冷眼看！

透透

很有质地的语言，隐含的生活真善美，写作的向度很好，期待后续。：））

庄丁余

谢谢透阿姨的鼓励!

张光茫

小说的语言很精致，故事的构建很吸引我，期待兄弟的下文，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