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午夜运动会

孙香汗

　　我醒过来，听到窗外阵阵喧闹声。外面的天空升起一片缤纷的色彩，映得墙壁光影摇荡。我下床走到窗前，隐约可见马路上人山人海。一片无边无际的头顶的上空，不断绽开绚烂的烟火，红的，金的，或者五色杂陈。每一颗烟火的升起都引得人群涛声一样的欢呼。

　　我的心里跟着升起了烦躁和惊惧。我返回床头，拿起手机一看，时间是00：43。已经是第二天了，我看到的是明天的人群和烟火。我躺回被窝，把头捂起来，又把两手的食指各自插入两边的耳道。我感觉到心在砰砰乱跳，还有脑袋里奇怪的杂音，还有床微微的振颤。人群的欢呼肆无忌惮地奔涌进来，仿佛要把我浮起来。

　　我厌烦极了。我决定下去看看。我整整齐齐地穿起衣服，像去上班一样衣冠楚楚。我还对着镜子梳齐了被睡眠弄乱的头发。夜晚是不能照镜子的，死去多年的外婆在多年前告诉我，镜子在夜晚是摄魂的，太祖母多年前也这么告诉过我，在多年前她也已经死去了。但是我喜欢通过一些重复规整的动作让自己平静一点。

　　楼道像地洞一样幽黑，灯好像坏了，只有升起的烟火不断把它映亮。在它们熄灭的一刹那，我的眼前一黑，令我担心一脚踏空。我只好停下脚步，耐心地等它们再一次升起，分我一点余光。但是人群的欢呼又使我心焦急，我紧赶慢赶地下楼。站在黑暗里听烟火兹兹的升空声和最后蓬的炸响。

　　一走出楼道，人群的声音放大了，天空有一些灰蒙蒙的亮色。楼群像一根根巨大的水泥桩，我在走什么梅花阵吧。可惜我很快走到了门口。我回头一望，它们安安静静，里面的人好像都走空了，他们都去看烟火了吗。幸好有一只狗从路边跳出来，对着我狂吠。我喝道：狗！门卫从暗处闪出来，笑嘻嘻地说，到哪里去啊。我指指天空，烟火……那边，在干什么？那些人是疯子，你不知道吗，门卫突然恼怒地说。他们把我的栅栏都撞断了，他叫道。他指着我看。平日里横亘在大门口的拦车杆连根断了，呲着银白色的锋利的裂口。怪可惜的，我点点头，准备从他和他的断杆前绕过去。他退了一步，挡在我的面前。你还要去吗。我点点头。他们吵醒我了，我睡不着了。我从他的身前绕过去。他的狗开始低低地咆哮，又呜的一声悲鸣。别狗眼看人低了。他骂，好像还狠狠地踢了它一脚。
这时候烟火已经渐渐稀落下来，等我走出小区那段路赶到马路上时，烟火已经完全停息了，只有空气中还停留着火药味还有在路面上积了厚厚一层的碎纸屑。路灯亮了起来。人群已经安静下来，像玩累了的幼儿园小朋友，正在听一个声音讲话。我听不清楚这个声音在讲什么，它躲在人群的深处慷慨激昂，但令我气血沸腾。人群也慢慢激动起来。终于那声音一声喊，人群呼啦啦散开了，开始群情振奋地忙活。

　　有的在路灯上耍单杠，有的在岗亭上跳绳，有的赛跑，有的练嘴皮子，有的甩头，有的摘叶飞花，有的躲在角落里练太极，有的在割玻璃，有的在吹哨子，有的在擦地，有的在划白线，有的在挖沙坑，有的在做标枪，有的在拔牙和腿毛，有的在正步走，有的在打牌，有的在眺望，有的就呆呆地站着，有的在欢呼，有的在思考，有的在种草，有的在安排座位，有的在和水泥，有的就逛来逛去，东看看，西看看，有的茫然四顾，不知所措，我就是这样的人，我看到这样热火朝天的场面，不知该融入到哪里。

　　但幸好我找到了一个熟人，住在我楼下的赵大伯，我们常常在一起下棋。他正在挖一条水沟，看他的架势，他大概打算把它挖得像海沟一样深。他不断地吐进口水以试深浅。可是这么热诚的一个老人，当我上去问他大家这是在干什么、我该做些什么的时候。他竟然怒目而视，朝我脚前吐了口痰。我想一定是上个礼拜我连杀他三盘，他还怀恨在心。

　　这时候，我听到有人轻笑了一声。我转头一看，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正对着我笑。他的笑容这么亲切，我真觉得他眼熟的很，但我想不起来他是谁。我就猛拍了一下脑袋。哎呀，真不是小区门口拉二胡的瞎子坤吗。他这么明眸善睐地看着我，一下子真认不出来。但这又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外婆和太祖母都说过，瞎子在晚上眼睛是很亮的，亮得可以看见鬼魂。

　　你来了，他笑吟吟地说。坤叔！我像找到主心骨一样立刻朝他跑过去。我先带你逛逛。他微笑着说。于是我跟着他在人群里乱走，于是又看到人们有的 ……有的……有的……我还得避开人们无意中伸出来的胳膊和小腿、空中的流弹、飞镖和标枪、脚底的烂猪肺和香蕉皮。大家都很振奋啊。坤叔背着双手由衷地感慨道。

　　小孙，我们的午夜运动会已经举行了342场了，都快要举行周年庆了，你到今夜才来参加，大家都对你很有意见啊，不过你也不要太自责，虽然后知后觉了一点，但最终还是积极来参加了嘛，我们不能生活在个人的小天地里，要生活到社会的大家庭中，这一点你们年轻人尤其要注意啊，你们今后的路还很长，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牺牲每夜宝贵的睡眠时间，举行午夜运动场，实际上主要还是为了你们啊。坤叔语重心长地说。

　　我点点头，我还不怎么明白，就又走神了。我听见头顶传来巨大的嗡嗡声。一只五颜六色的巨大的飞碟正从空中缓缓掠过。飞碟啊，飞碟啊。我大叫起来。人们都转过头来看着我，他们不看飞碟却傻傻地看着我！我真是要被他们急坏了。你来参加我们的运动会，每夜都看得到飞碟。坤叔宽容地笑了笑，那是我们的宣传艇。

　　我脸上阵阵发烧，为自己的无知感到羞耻。我们来到一条笔直的街道。来，小孙，你也和他们比比赛跑吧。我看见有五六个年轻人正翘着屁股蹲在地上。我在他们旁边蹲下来，也把屁股翘起来，把发烧的脸埋下来。预备——坤叔兴致勃勃的声音——跑！

　　我飞快地跑起来，越跑越远，渐渐跑出那条街道，跑到黑暗里去了，四周的景物模糊一片，好像跑到水墨画里了。我的眼睛熄灭了，但我听见他们的脚步声，蓬蓬蓬，急促而猛烈，看来我没有甩掉他们，他们也没有甩下我。我就继续往前跑，后来就只听到我自己的脚步声了，还有心跳声，蓬蓬蓬，疲于奔命，而不知东方既白。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邢震

无尽的撒下汗水 在汗水得到大汗淋漓的快感

山里娃

不错,这种感觉是独特的啊!!

孙香汗

谢两位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