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龟事件

梁星钧

乌龟事件

梁星钧

1

　　一天，我们几个小伙子在一起抓阉。

　　龙宝先抓。他抓的疙瘩打开是“买萝卜”。他轻松地笑了。

　　青松再抓。抓的是“买调料”。他也乐意地笑了。

　　在青松抓时我也同时抓了剩下的另外一个。只是我打开稍迟，结论本来有了，但我还是打开看了：上面确实写着“买猪肉”!

　　大家哄地一声笑了。

　　我脸红了。但不认为自己被捉弄，因这程序透明，也是大家事先讲好的，我只是吃亏了，我吃亏只是我手气差，故不存在悔意，只是我觉得自己咋就手气这么差呢？他们笑我也是认为我这个龙镇的大财会一向比他们精于算计，关键时刻却还是败倒在他们手下。我觉得这没啥，实在是我的运气太差了。

　　傅威不抓。在一旁鼻子哼哼地冷笑，像是感冒或不屑。当然也没写他的疙瘩，因为他出乌龟。我们几个小伙子讲好中午只去伙食团打饭，然后回头吃自己的这锅猪肉萝卜炖乌龟。

2

　　那段我特忙。深感龙镇的财会工作不好当，前任不是思想问题就是能力问题而频频被更替。我初接手也诚恐，一是从没做过，二怕做不好，结局和他们一样。但我又感手头没具体事干，不想再干杂事，所以就战战兢兢接了，慢慢也熟悉并适应了；但恼火的是我们这些业务人员也同样包村，而且我还包了本镇第三大远村，并还要求下村都得下，他们回来休息我才忙业务，镇上一开会又得丢下去开会，稍一去迟还被催促，好像我是什么了不得的缺一不可的重要人物；他们开完会休息了，我还得夜以继日赶业务。我感到不公平，但没办法，好在那时我把别人的需要当作自己最大的快乐。

　　出纳员龙宝包的是近村，但镇上领导使唤多，连镇党校教员聘请书之类也是他誊写，我也通过这次意外发现他有这个特长。龙宝眼下的主要任务是收农税，龙镇在全区八乡一镇中进度算一般，这事上面抓得紧，每隔几天都要通报进度和排名。

　　这天龙镇逢场。我的房间人来人往。我一忙就是一上午。最后闻到伙食团飘起的油烟味，听到一些叮叮当当的敲碗声，我才意识到该吃午饭了。我收拾下赶紧拿碗去食堂，在咚咚响的木楼上我突想起我们中午有“炖菜”，我只需打饭，然后去对面的楼上享我们的美餐。
从伙房打饭出来我迎面碰上了哼哼笑的傅威。我没顾他就直接上楼。青松端碗菜笑着走过来，下楼去了食堂。

　　进屋只见龙宝蹲在锅旁舀汤喝。他冲我说，你来迟了，都没有了，――乌龟被傅威边炖边吃了，猪肉被后到一步的青松吃了，我只吃了几块萝卜，现在你只剩下一点汤了！

　　狗日的几个龟儿子！

　　我心里骂道。老子上午在那边忙工作，你们几个才在这边忙这个。我想到上午他们的笑声里是不是有诈？美好的东西一下失去了颜色。我真是受骗了，狗杂种骗子们！老子不会轻饶你们，特别是青松，还是我的什么狗屁同学，一点都不够意思，为何事先不叫我一声，就在楼对面，一个手式或眼神的提醒就足够了，咋能这么整呢？当然这样只是少了龙宝，龙宝是我助手兼搭档，我还是于心不忍，如真喊我也等于喊了他，看来这事仍不成立，所以他们才执意想这么做。可是他们怎么居然能这样呢？我永远也想不通。我喝了剩下的几口汤，想立即返食堂打菜，但估计早没有了，因镇食堂从不造计划，也不限制外人，所以外单位的，赶场临时来的、职工家属、亲友等都可以随意来打饭，只讲先来后倒，毫无内外有别，为此我跟炊事员老任吵过，说你怎么整？他理直气壮说自己卖完了。我气愤说这是镇伙食团而不是馆子，要开馆子你拿到市场上去开吧！那次之后他还是没改，只是对我态度稍好了点，数质量有提升，因我当众发表过感慨，说我们这些人出来工作，一天到晚辛辛苦苦的每顿只吃这么一碗饭，一个人如果连这一碗饭都吃不好，那活人还有什么意思？这话感动了在场的所有人，也包括炊事员本人。
我吃了一顿无菜饭。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我随后渐渐心平气和，甚还庆幸自己幸好没吃这只乌龟，－－因它是只惹了包天大祸的乌龟！

3

　　这只乌龟只有药酒瓶盖大，却有一番不凡的来历。

　　一个艳阳高照的龙镇逢场天。悠哉乐哉的傅勇去场上走走散心，他刚刚失恋，前女友娟子来镇纠缠了他两日，他好易才摆脱，幸好这些劝说者得力，说这些事好说好散，两个人的事情，来不得勉强，无缘就分手吧！娟子最后抹了把泪水，猛地一下站起，头也不回地走了。从此他们永远了结束了。

　　傅威的心情不好是因为这他女子他喜欢但不能结婚，故对他的纠缠他也很苦恼。这时美女对他来说已害怕了，他只想一个人好好地了出去走走。于是他来到镇南集贸商场，这里也是临时的菜市，周围是商店、银行和供销社。傅威这时眼里没任何美女，龙镇街上所有过往的美女在眼中没印象和感觉，他却意外地发现了地上有一只小乌龟，他两眼放光，立即蹲下，用手指按住，问，这乌龟咋卖？

　　卖者见傅威穿了件白衬衣，黑裤子，白球鞋，黝黑的长方脸，两眼鼓凸得有点像张飞，但并没凶相，觉得他不像是真买主，就愿理不理地回了句，你给啥价？

　　傅威翻看了下乌龟，这么小，比纽扣大不了多少，毫无兴趣地说，5元！

　　“你爬！”小伙子对这个“外行”发火了。

　　“你说谁？”傅威揪住小伙子的领口。

　　“老子说你，咋了，不服气？”小伙子毫不示弱，“你像吃乌龟的人吗？”

　　“放你娘的屁！”傅威顿时火起，“你说吃乌龟是啥样的？你今天要不给老子讲清楚，信不信大爷今天我削了你！”

　　“嗯？就凭你？哼，来呀！”小伙子挑衅说，“5元，你去好好打听一下，――你是没吃过龟呢，还是没见过乌龟？哈哈哈，伙计们――”小伙子一抓挣脱纠缠，提起乌龟朝众人洋洋地宣布道，“你们都看看，你们大家都看看呀！这么大个乌龟，他才给5元，你们说他吃过乌龟吗？”

　　窃窃私语。但没几个大声说话。

　　傅威哪受得了这番辱，他从小在县城长大也没人敢如此放肆，这简直是翻了天了，老子今天不教训下这个王八我就枉活了这回人！傅威眼睛一闭，心一横，一个扫膛腿过去，小伙子被踢出丈把远，半天都没爬起来……

　　傅威抖了抖手和衣服，提起乌龟，当着大家丢下5元钱走了。

　　身后一片唏嘘……



　　小伙子半天才爬起来，揉了揉腿伤，围观者说算了，5元就5元吧，那么点大，撑死也最多卖6元，可是不一定有人给价，不是一上午都没人问津吗？也有个戴草帽的中年人说不行，一个镇干部咋能这样，土匪一样！小伙子起来才醒过神，疯了一般地左拐右拐再上拐，几步窜上了对面半坡的供销社生产门市部，找到正在忙碌的杨伟哭丧着脸说，看嘛，杨主任，一个蛮不讲理的，臭不要脸的，硬丢下5元，抢了我的乌龟！

　　正在出售化肥的杨伟主任大怒，“谁这么大胆，敢把你打成这样，简直是无法无天了！走，带我去看看！”说着他停下手里的活，招呼正在出货的助手小刘说，盯着，我去看看！
他们一块来到现场。围观的人散了不少。现场有过抓斗的痕迹。有个年长的白胡子老头劝他们说算了，算了，凡事忍着点，人家又不是没给钱。有个年青的也趁势帮腔说，是呀，又不看下人家是谁。杨伟说，管他是谁，老虎的屁股，天王老子？老子今天我也要拔他三颗牙！
他们心急火燎地追到了镇上。没人。镇上基本是一座空楼。只有看门的食堂任师傅说都下村抓税收去了。

　　杨伟站在镇门口下想摘政府吊牌，却钉得紧取不下来，他便破口大骂道，“妈个X，啥球镇政府，啥球镇干部，抢乌龟，流氓，强盗！今天没个说法，老子不走，――不行！”

　　杨伟停了一会，还是没人。只好带着小伙子悻悻地走了。


　　小伙子认识杨主任是因给他装修过房屋，为报答杨主任出售给他紧俏的尿素还特地让了工价。杨主任也不仅时不时给他一些紧俏的尿素票，还拍胸说以为有什么事尽管去找他。那时人们都说他们两个好得简直像两爷子，都知杨力权力大口气硬是上面有人，但到底是啥后台谁不太分明，都很神秘和玄乎。所以杨伟安慰小伙子说你千万别急，先收拾好东西回去，这事我给你作主作定了！

　　杨力进城找县委闫书记。

　　闫书记是他妈的亲戚的亲戚。进城杨力发现闫书记不在，他的邹秘书在，他就对邹秘书简述这事件，恳请他一定转告。邹秘书说你放心，闫书记从市上开会回来立即转告。杨伟这才放心地回去了。

4

　　年末区上考查干部。

　　傅威作为三年一届的招聘干部第一个被列为不合格，错误主要是赌博和抢劫，尤其是后者的行为性质都相当严重，影响也极其恶劣，处理意见是解聘。但区委副书记兼龙镇党委书记夏春提出了异议，认为傅威已给了合理的价格就不算抢，而且那小伙子先羞辱他人，他打人是不对但可以通过严肃的教育，解聘的事要慎重，何况傅威三年轮流了四个地方，都是当地的头头点名要的，因他处理民事能力特别强，搞计生突击是先锋，配合县公安抓捕过5名潜逃的罪犯，成绩突出，这样的人怎么能这样？

　　夏春也是闫书记赏识的部下，正下派到到龙镇挂职锻炼，今后也是县委班子的苗子。区委组织干事在办理中为难了。一面是县组织人事部门的意见，一面是直接领导的干预，他想逃避都没办法。就这这节骨上那个找他哭闹的女子娟子上告了，说傅威在他们的S乡工作期间和她以耍朋友为名，实际都上床了，孩子刮了两个，却最终一脚把她踹了，是作风败坏，不是人！就此事县委侯副书记专找夏春谈话，说，你还有没有一点觉悟和党性？这样的人你还纵容包庇，他那点功算什么，有功就可以这样胡作非为吗？一个干部不能律已群众咋看？傅威造成的恶劣影响不严肃处理拿什么去肃清？夏春本想申辩，但看看侯副书记的严厉和用手势打断他说，嗯？就这样，算了，闫书记都发话了！

　　夏春哑了口，既然如此还有何用。他又想到自己今后的锦绣前程。但他心里极不快。只可惜这个小伙子。一个两极化的人才。他只后悔和最大的遗憾是自己亲自把他要到了这个社情复杂的本区第一大镇――龙镇，是他害了傅威啊，要不然哪有这回事，他内心很自责。


　　他回去把傅威找来足足盯了他十分钟，彼此一句话也没说。
他抽了一支又一支香烟，烟雾始终弥漫不飘散。他突然狠狠摁灭了最后一支烟头说，我也没办法救你了，以后的路靠你自己，我只作最后一次建议，你必须立即写份深刻的检查，同时交区委和县委组织部，看没没有回旋的余地，哦，再顺便寄一份给县委闫书记！记住，你必须这么作，这是我最后的建议和忠告！

　　傅威本想拒绝，因早已心死，但无力拒绝。他默默地回去了。



　　傅威解聘的那天差点出大事。

　　这天又是龙镇逢场。早已埋伏好的一拨城里人，瞅准那个卖龟的小伙子，但这回他卖的不是乌龟，而是黄鳝。眼看一场血案就要发生，这时夏春派的场镇治安室人员及时赶到了，城里来的几个见状都溃逃了。傅威正在一个几十米外的小酒馆纳闷，忽场镇治安室主任龙云进来了，他以为是来抓他，但他一点也不惊惧。龙云上来拍了下他的肩说你跟我来！傅威慢吞吞地去了，他们在场外一棵树下处停住，龙云看看左右附近没人，就掏给傅威一个信封说，这是夏春书记委托我转交你的，请一定保密，他捎话说望你今后自谋个好出路，一定要好自为之！
傅威望着龙云渐渐消失的背影……


　　十年后傅威用这笔钱先摆地摊，再开小店，后用赚的钱在城北三江口修了一栋三楼一底的“傅家楼”，最后卖掉去城中商业中心买了一栋小楼，开起了建材门市部，又在农贸市场包了个龟池，专销售龟鳖。有一个中年人很显眼，有次我专门去查看，果然是那场乌龟事件的冤家对头－小伙子！不过他如今已为胡须满腮的中年壮汉了，而且成了这个龟场的小老板，吆五喝六地指挥着三五个出没的下手。我假装去看乌龟，他并不认识我，就过来热情地给我介绍，说这里的龟鳖最好，他是这负责的，他们的老总姓傅，是个仗义的兄长……我心里顿了下，挥手示意我还有事先走了，满脑的往事在我心头渐渐地映成一片了……
（2012,8，17清江河）。





[ 本帖最后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9-6 22:15 编辑 ]

天下为公

顶起，慢慢嚼

木门长子

小乌龟，大事情，人性的挖掘。

暴雨迎风

笔力沉稳，叙事从容，人物感性，细节生动，通过一个龟事件，展示了广阔的生活场景，不错！

梁星钧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2-9-6 15:39 发表
顶起，慢慢嚼

   谢谢关注。

梁星钧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2-9-6 21:00 发表
小乌龟，大事情，人性的挖掘。

　　谢点评鼓励。

梁星钧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9-6 22:17 发表
笔力沉稳，叙事从容，人物感性，细节生动，通过一个龟事件，展示了广阔的生活场景，不错！

谢点评及鼓励。

刘满园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9-6 22:17 发表
笔力沉稳，叙事从容，人物感性，细节生动，通过一个龟事件，展示了广阔的生活场景，不错！

也来支持，问好二位。

刘满园

再读。

梁星钧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2-9-7 16:53 发表
也来支持，问好二位。

　　谢谢关注。

梁星钧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2-9-11 17:47 发表
再读。

　　谢提读。